“……”
柳垂泽安静下来。
墨承意似是中了邪,将他越抱越紧,彼此间距离严丝密缝。落在袍角的垂丝海棠被两道身躯碾烂,嫣色缀点,在浅色轻纱上晕开一小抹,多添几分妩媚妖娆、温情缭绻。
彼时,柳垂泽终于恢复了力气,抬手,艰难地揪住墨承意背后绸缎,然后攥紧。
“那酒好烈,现如今,是有点头晕脑胀了,”墨承意覆着他的后脑,安抚似的拍了拍,“实在对不住。本想再坚持片刻回宫的,但是这效力实在过于猛烈…你不会怪我吧?”
柳垂泽浑身僵直,心头滋味甚是复杂。只是那心尖儿,不知怎的,居然还会感到很疼,犹如毒蛇蝎尾肆虐撕咬,啃噬,痛得他说不出半个字。
同时他又很庆幸,庆幸墨承意最终还是没能说出些什么不敬之言。他想遏制自己过激的反应,却是如何也安息不下。
于是又尬,又疼,又抖,搞得墨承意皱紧了眉,从他颈边抬起头,一双琉璃色的双眸望着他,有些捉摸不透。
见他脸色惨白,墨承意迟疑地道:“你……”
“我没事,”反应过来,柳垂泽眨眨眼,再对视回去时,已然恢复正常,“只是陛下身上酒气浓郁,接触甚多,自是也有些醉了而已。”
墨承意嗤笑:“你醉了还是我醉了?”
柳垂泽垂眸不语。
他又琢磨一番,缓缓牵住对方温凉的手,轻声道:“好了。晚膳也用过了,我瞧这夜色渐深,再不走就要刮风了。先走吧。”
柳垂泽任他牵,也不挣脱,同样低声细语,只是那耳尖逐有浅粉色涌上,怎么看怎么讨人喜欢:“……也好。”
却在不难发现的角度,柳垂泽轻咬下唇,眼尾隐约有莹润闪烁,其中缘由,恐只有他一人清楚。
不巧。被墨承意瞥见了。
江山去他妈。
他当下一吐为快。
我就是见色起意……
归途中,他想,既然原主将自己做下的红尘债全都扔给他了,那他就勉为其难替那位人渣弥补一下。
何况他也确实心疼柳垂泽。分明前朝敬为大燕朝廷命官御史大夫,后贵为一尊帝后,结果却因原主黑化堕为暴君后随之消香玉陨,还沦为敌军营帐泄.欲的阶下囚。
自己疼惜他,做做假戏,反正……反正也不吃亏。
最重要的是,这种情绪驱使,他根本没办法撇下他不安的情绪不管。
这应当是《东风桃花》里的硬性规定。
墨承意如是想。
“柳大人,你这是怎么了?”墨承意牵着他,不忘安抚。这时间都快一柱香了,仍是不见好转,不禁道,“现下可是要到了,柳大人若是还不回过神,那被府中下人瞧见多没面子。”随后一顿,恶劣道,“要不要我抱你回柳府?”
他状似漫不经心,语言含笑,本是想抚平柳垂泽,却是起了反作用。
柳垂泽抬起头,小朵垂丝海棠暂歇在他右额角,擦鬓发而落。他眼尾微微泛红,泪痕晶莹,眉眼双瞳剪水,秀眉微蹙,薄唇轻抿。眸里满是泪,但又是那么明澈皓清,仿佛映入了天光云影。
墨承意一瞅便觉完了。
他真就把人家给说哭了。
当一顶青木软轿停在柳府时,已经是酉时了。
此趟出行二人都未携侍从下人跟随,要回府只能花钱请轿夫。墨承意搀着柳垂泽入了轿,在此期间道尽情话,苦口婆心劝他往后尽量要学会歇止自己的情绪,故意唬人,但其实在成熟稳重的御史大夫耳中这句话并没什么用,更适合哄小孩。
他又讲上好几则笑话,古代现代的都倒给他了,好说歹说才使柳垂泽躁动的心灵平息下来。
刚消停下来,柳垂泽心情刹那间又复杂起来。
御史大夫追忆今夜所做所言,垂头愣怔地盯着自己的掌心纹路,直觉难以置信,神海里不断反复质问自己怎么可以丢脸到这个地步。
他很郁闷。
墨承意那把往常用得顺手的小毛竹扇忘了拾,遗落在那条小巷。如今没扇子可以任他消遣,他只能去消遣柳垂泽。
二人穿过石桥,步入朱红曲廊,推开东院君子阁,便是柳垂泽的寝室。
墨承意背手进入,目光放在案几窗外那片玉兰汉白,展颜笑了笑。
这前不久,一致的情景夜色,他提出在此留宿还被拒了。
察觉到身侧欲语还笑的眼神,柳垂泽下意识也转身回望,迎面受到那宛若要将他拆吃入腹的目光,脸上一热,慌忙转回去。弯腰添香。
在柳垂泽掀兽炉盖时,墨承意长腿一跨,单腿倚坐在窗框沿,另一条腿垂在室里,黑靴踩着檀木。他这般坐姿像是又要翻窗的前兆,但直到柳垂泽添完香打算煮茶,他都纹丝未动。
他盯着那清瘦淡黄的背影,看了好一会儿。突然朗声道:“柳大人,今夜我可是能在你府中留宿了吗?”
柳垂泽取下发冠,长发散落披于肩头。闻言再次转过身去,借着空明天光看清了这个人脸上无意遮掩的笑颜,也哑然失笑道:“若你不嫌床榻硬的话。”
墨承意跳下窗,大步流星靠近柳垂泽,俯身将唇凑至其耳后,用气音缓缓道:“我没关系啊柳大人…还是说,你其实不希望你我同床而眠?”
柳垂泽短暂静默,而后面不改色:“从何谈起。”
“看你表情很勉强呀,”他抛下话头,双臂抬起,动作堪称温柔地缠住柳垂泽细腰,下巴搭在其肩颈,调笑道,“若是你认为不妥当,我大可以委屈自己一夜,暂且休寝于柳大人府中树上。不过既是如此,也拿不准我是否还会观察柳大人的睡姿了。”
这么禽兽不如的念头是怎么好意思说出来的。柳垂泽侧脸,感叹于他的厚颜无耻:“那便一起吧。”
“好呀。”墨承意笑嘻嘻地道。
月上重楼,淡光洒进君子阁,于檀木案几与珠帘凝结成多层霜白。烛火熄灭,安神香薄烟窈窈,穿透珠帘青帐渗入他们二人之间,永不消散。
深夜微凉,即使覆着被褥也仍是能被冻得四肢冰冷。墨承意侧躺外沿,右臂被柳垂泽枕着,整个人翻躯而眠,近乎是将柳垂泽拥入怀中。
以往他的睡眠质量差到令人发指,现如今身边多了个人,尽管有燃安神香助眠,对他而言也是并无益处。
借着残余的光源,墨承意抬起左手,指尖戳了戳柳垂泽眼尾那颗嫣然,无声弯眼。
他之前不过只是语辞含糊道了些模模两句的话话,其中真假甚至都还未考究,他便一点疑问也没的信他了。
原来柳垂泽竟是这般爱慕原主。
他不知道自己是该感到欣慰,还是该替他们的感情线感到可惜。
墨承意止不住笑意,笑着笑着便垂下唇角,浅色的唇绷成一条直线,眯起琉璃色的眸,在一片漆黑中观他良久。
憋在胸腔中的一口气,终还是难以自控无声叹了出来。
第二日起身时,墨承意早就先行离开了。
斜阳若影,柔和却刺眼非常。
柳垂泽抬手挡着朝霞灿光,眯了眯眸,脑中还稍显混沌。
偏头一看,身旁已然空了。
柳垂泽:“……”
他沉默须臾,片刻,坐起身来。
背抵床头镂空雕花,双手交叠,无声无息看着身旁空了已泛着凉意的位置足有半个时辰。彼时春风沾雨露吹了进来,吹得他眸光逐渐暗淡,吹白了脸色,吹疼了眼眶。不多时,唇角微弯,自嘲地淡笑起来。
“君心难测。”
柳垂泽垂眸,盯着掌心纹路,嘀咕道:“……其实你没有这个必要的。”
但其实,离开柳府也并非是墨承意本意。
他本要等柳垂泽睡醒后先来一次符合现代化暧昧对象相处的打个早安招呼,招呼完过后,御史大夫绝对会被这略含僭越之意的举动搞得不知所措。
届时,他便顺其自然替他着衣挽发,再大胆点儿,岂不是可以手牵手共赴新一场春三月。或许还能把他诓骗至摘星楼,再次共用早膳,谈笑风生调戏一下多好玩。
…结果。墨承意刚换完自己的衣物,盘腿坐在案几边撑脸候他苏醒,整个过程不过短短半柱香。便有人从窗口疾速掠来,利索一滚,单膝跪地双手握拳,在如水暗影里对他沉声道:“陛下。皇太后等您一宿了。”
理想很美感,现实很骨感。
墨承意原本还睡眼惺忪,此下全然吓醒了。他双目圆瞪,来不及给柳垂泽留张字条,便直接被暗卫连拖带拽扯走了。
墨承意当时可谓茫然万分,反应过来后,额角青筋突起,咬牙切齿道:“…帮我写纸字条!”
却是狂风呼啸里,跑在前面暗卫一顿,目光落在脚下墨色琉璃瓦,瞬间羞恼:“在下不识字。”
墨承意心头呛了一口血。
我的天,本来柳垂泽目前已经够敏感多疑了,他昨夜还与其惜惜慰语怜卿卿,今日还睡了人家一声不吭就跑了。试问一下,这他妈搁谁不会伤心难过啊。
墨承意简直绝了,终于翻了自从穿书后始终抑制至此时的有感而发的第一个惊天大白眼,匆忙赶路间回首看一眼,却只能看到那棵参天玉树,素素琼枝。
天杀的邀约。
墨承意忍无可忍。
事到如今……他竟然没办法自由谈个恋爱!这么没有人权!
墨承意回了宫后,赶往寝宫随意换了身束袖橙袍,戴墨色护腕,配羊脂玉腰带,衣染胜枫阳。
眼下他心里正烦,无意精心打扮,随手卷了条鸳鸯发绳胡乱扎了个低尾,便被苍溪催命似的给催到了安宁殿百阶前。
五指攀及首部,捂住胸口,偷偷心道皇亲去他妈。
江山去他妈。
政事去他妈。
奏折去他妈。
他默念一句,便踏上一级石阶。痛骂到第一百三十四句时,汉白玉底映入眼帘,金树玉花枝条乱颤,数十位宫女盈盈一拜,转眼迎上前要将他引入殿内。
他哪儿敢让她们碰。
墨承意抬手示意她们退下,双手背到身后,姿态懒散地踏入安宁殿。
“陛下昨夜想必是为了国事忘记赴约晚膳,哀家不生他的气。”
墨承意闻言脚步一滞,心思急转,迅速闪进殿内一道春花苏绣屏风后,侧耳倾听。
“不过说来,陛下也是将至弱冠之年,眼下却连一位嫔妃也没有。若是他心上有人,哀家指不定就任由他去了。”皇太后孟雁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取过帕子擦了嘴,长叹一声,恨其不争的道,“可惜从小是个倔脾气。朝中势力暗流涌动,变幻莫测。稍不注意便会葬身其中。哀家是担心陛下年纪尚轻,又不懂朝政,无人辅佐便也罢了,后宫主位空悬,倘若底下人动什么歪心思,总不能连个搪塞的理由都没有。”
墨承意:“?”
墨承意有种不祥的预感。
这语气,这开头,这结尾。
莫不是要给他说亲吧?
他才十七岁啊?不用这么着急吧???
偷听完全程的墨承意心境霎时犹如沧桑老僧,五味杂生。
自古帝王多薄情。他都只求在这里混吃等死,颐养天年,谈恋爱娶妻生子什么的他真的实在没兴趣。
况且按照这种剧情走向,后面他不是被剧情搞死,就是被剧情强制娶妻再被员工搞死的节奏。
他觉着要是再任其继续说下去保不齐会引发什么动乱,被有心之人听去更为之不妙,到时候局势便更加岌岌可危,如此一来谈何什么混吃等死,他以后还怎么做个闲散帝王都还是问题。
若是往后真有朝廷命官有意卖女求荣,对女子不甚公平敬爱是大事。墨承意自以为只求个独善其身,平安顺遂度过这一生便了无心愿。自己不求上进也罢了,何苦再去连累他人。
思此,墨承意轻咳一声,慢腾腾的从屏风后走出。不顾皇太后稍显讶异的神色,稳如泰山朝其拜了几拜,顷刻不待她出口,自行寻了个位置落了座。
皇太后似乎没想到他会躲起来偷听,惊讶的抹得红艳的唇微启,颤了半天,也没能说出半个字。
好在她身边站着的那位青衫男子一一正是白聍鹤。他及时回过神。放下茶盏,理了理衣袍,开口天寒地冻:“陛下。”
这语气……
墨承意意味深长地睨了他一眼。
听起来恩怨可是颇深啊。
“不必多礼,“墨承意自动忽略对方尖酸刻薄的态度,勾唇轻笑道,”朕方才,可是听见皇祖母所言了。”
皇太后一愣。
白聍鹤闻言,嘴角也是同样一抽。
大概是没想到墨承意竟会自我排遣掉这些恶意。对他不作为,不过问。他不禁想,先前这厮分明是小肚鸡肠,下人无意间将水溅到他衣袍,都得命人拖下去五马分尸,然后分给宫中牲畜吃了,无不残暴。
现在又是怎么个情况。
忽然改性了?
白聍鹤挑眉,双臂环胸,看着他。
“啊,是。”皇太后被他阴沉森冷的视线看得手心渗了汗。不自在地喝了一口热茶,低眉调整仪容,再度抬脸时已珠光满面,贵气祥和。她盖上盏帽,看着他,道,“既然听着了,那承儿有何想法。”
墨承意皮笑肉不笑:“没有想法。”
皇太后道:“为何?”
废话,你给我说亲我肯定要拒绝啊。
墨承意道捏了颗青翠欲滴的青梅,转了转,不在意似的道:“年纪尚轻。”
皇太后不死心,又道:“可你都不见看一眼的。”
墨承意直言了:“勿耽于美色。”
“哀家瞧工部尚书陈大人之女容色尚可,是个会照顾人的。哀家很是欢喜。承儿要不考虑考虑,这对于稳固朝中威严十分重要,马虎不得,”皇太后笑得脸都要裂了,隐晦暗示他,“何乐而不为呢?”
……你那么喜欢干脆自己娶了行吗。
墨承意翘着腿,咬了一口青梅,悠悠道:“没想法。”
几次劝亲皆被墨承意无情回怼,皇太后面子有点挂不住,蓦然沉声道:“承儿,你久在宫中,没见过几位姿色绝代的小姐,情爱之事不似常人所经历的多。是说到时候开枝散叶了。你父皇壮年崩逝,子嗣微薄,现如今就你一个能担任统治江山的大业。眼下,你年纪尚轻,但大燕的江山社稷也得提上日程。”
墨承意又想翻白眼了。
你儿子自己能力不行还怪我啊?
墨承意听笑了,嗤了一声,唇边噙着一丝暴虐。但只存在于表面。就比如现在,他眉眼温存,声音却是冰冷到极致:“那照您这个说法,大燕便可以不听帝王之言了?”
皇太后心底猛地一颤,双瞳骤缩。
“再说,她们都不如我好看呀,“墨承急嘴烂酸涩果肉,咽下去。丝毫不觉得自己方才所言掺有任何威胁逼问之意,抛着果核轻笑道,“对着她们每日每夜地瞧,还不如朕揽镜自赏。与其娶她们,倒不如朕自己娶自己。还省得筹备了,您意下如何啊?”
已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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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 9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