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大床房怎么住?
都是大男人,倒也不是不能住。
但问题是除了江成钢,所有在场人员的脸上都流露出或多或少的别扭,尤其是刘关风,很夸张地瞪圆了两只牛眼,连鼻孔都张大了,目光来回在裴戎和大床上逡巡,表示着他对这种安排的惊讶与不认同。
好在江成钢哈哈笑过几声之后,便道:“诶呀,好好好,没事,都是大小伙子,有什么不能先将就一晚上的?”
我看了眼裴戎,这人的神态依然保持着他一贯的冷静和淡定,但如果细心观察还是能够察觉,裴戎微微皱起的眉头和略微扬起的下巴,都表明了裴戎其实在忍耐。
于是我格外害怕节外生枝,挤蹭到门边,按住门把手就有了点想关门的意思,对大刘嬉皮笑脸缓和气氛道:“那啥,那大刘你就去和你领导睡吧,正好我和裴戎比你熟,不然我一个未成年人会社恐。”
刘关风的粗口登时就忍不住了,指着我的鼻子说:“你他妈你小子,你社恐个der——!”
然后用力去按我要关的门,老旧失修的门发出刺耳的吱噶声,于是我用力将门把往回一拽,大声警告刘关风道:“哎哎哎,别把门给我拽坏了。”
话音一落,江成钢正要说话,裴戎的手指轻轻触碰着门把,无意间与我的手背贴蹭一下,肩膀微微一顿,用力,把那正在被摇晃争夺的扇门止住,一双深邃的眸子如寒冷的清泉,凉沁沁地望了我一眼:“这么晚了,别人都休息了。”
的确招待所隔音不好,走廊上只剩下我们一行人的声音。
“哦。”我悻悻松手,放弃了“破门争夺”的主动权,我却知道刘关风无论如何都撵不走我了,遂呲着大牙直接往房间里面溜,挥一挥衣袖留下一句:“明天见啊江哥、刘哥。”
裴戎面无表情地把着门,似乎是看了我一眼,又和门口三人说了几句,“咔哒”一声,房门落锁。
我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看向房门门口、背着身挺拔站着的裴戎。
“开灯呀。”
我不自觉夹紧了声线说。
三五秒后,房间的灯被打开,房间的布局猝不及防地映入眼帘:整个房间显得略微简陋,但主打一个舒适整洁。
床可能是坚固的金属床架,上面铺着简单的床单和两张被子,窗边放了一张台灯的木质写字台,和两只老旧的凳子,东窗窗帘拉上了,但是有招待所招牌的霓虹灯光扫进来,红红蓝蓝的,是很像警车的警报器颜色。
整个房间的设施虽然有些陈旧,但对于出差的基层警察来说,这样一间的招待所也是足够——虽然这大床房的设置实在是让人摸不着头脑。
我抓了抓身下软绵绵的被,回想方才小曹警察的说辞“只剩下两间大床房”,找话题似的问裴戎道:
“这间招待所是你们公安的吗?”
裴戎正将外衣脱下,挂在钩子上,回答我:“不是,就是社会上的招待所,只是距离近,比较方便。”
“哦哦,所以你们警察出差到这边的时候,就经常住进来是吧?”
裴戎的眉眼淡淡的,稍显敷衍:“可能吧,我也是第一次来。”
“诶,可现在是你们警察来这边的旺季么?为什么会只剩下大床房啊?”
裴戎挂好衣服,侧对着我站直,偏头瞥了我一眼,眉头冷蹙似命令似警告似地说:“——不知道,今天我打地铺,你的话别那么多,早点睡。”
我:……
如遭雷劈般。
我很无辜地眨了眨眼睛,一句“别啊”,还没出口,裴戎便已经走进了卫生间,且将门给关上了,留我在原地自我怀疑。
其实我看得出裴戎从刚刚上楼的时候,情绪就一直不太好,好像有点烦,也好像有一点不开心。
但我也没惹他啊,这一切不都是辛长光安排的吗?
过了一会儿,卫生间传来徐徐的水声,我拿起房间的电话机,按着桌台上的提示拨通了服务台的电话,让小哥新加几床被子,打算在裴戎出来之前就先把地铺的位置给抢占了,却没想到裴戎出来得比被子到的都快。
低着头走出来的人,侧脸在灯光下显得清爽而干净,额角眉边沾了水,长长的睫毛投下深邃的阴影,在灯光下,还挂着一些水珠的侧颊看上去有些冷漠,甚至带着一丝忧郁,倒有一种一种与众不同的冷冽美感。
“哇,你不擦脸嘛?”
如果张诚能听见我此时讲话的声音和方式,一定会骂我是个弱智。
但裴戎只是司空见怪地看了我一眼,没理我,就任晶莹的水滴在脸上挂着,等待自然风干似的,站在一旁将自己换下来的毛衣叠好,上身只剩下一件单薄的衬衣。
“去洗洗。”
裴戎的声音不带语调,听起来只是沉闷地命令我,我却直觉察觉到他的不对劲。
于是从床上站起来,三两步癫到他的身边,从他身后凑近他,把头伸到他垂着的脸下面,由下而上地看他,问:
“怎么了嘛?和我住一个屋,就能让你这么不开心?”
或许是我的大脸陡然出现有些吓到了裴戎,裴戎清俊的眉头显然蹙得更深,反射性地往后退了一步,看了眼那木桌子:“别闹,别胡说八道。”
我咧开嘴笑着说,热气喷在他湿乎乎的脸上,撒娇似的压沉了声音逗他:“我胡说什么了嘛?明明是你,从刚刚就差要把‘我不高兴’四个字写在脑门上了,明明我今天从到了海川就表现得很好,一句话都没说错,什么馅儿也没漏。”
我话音一落,裴戎颇有几分慌张地看了我一眼,往后又退了半步,眉头拧得死紧,看上去都能夹死蚊子了,且不容半分忤逆地命令我:
“——去洗漱,一会我有问题问你。”
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眨眨眼,撂下一句:“好吧,你今天真奇怪。”终于去卫生间里洗漱去,而我的远离,似乎让裴戎松了一口气。
约莫五六分钟的样子,我刷完了牙,洗完了脸,也不想用招待所提供的破毛巾,便学着裴戎的样子低着头从卫生间走出来,就见木宽桌上的台灯亮着,裴戎坐在木桌前的一张小凳上,清瘦的身形挺拔,侧脸轻垂,手中轻轻翻动一本笔记本,看本子的姿态却有几分漫不经心。
“哟,这么晚还工作吗?”
我正打趣他,走进了一看,裴戎手里的那本却只是他写给我的重点题笔记,而裴戎见我过来,微微仰头,眉心又严正地锁起来,拉开另一张小凳子,示意我坐,声音也颇为严肃,仿佛出什么大事了一样:
“你坐下,”裴戎说,“我有几个问题问你。”
我微微一愣,如他所言,乖乖坐了下去,放轻了声音说:
“你问呀,怎么了嘛?”
裴戎说:“你先保证,回答我的每一个问题都是真实的。”
裴戎的这种表现让我感到紧张——如果我是狗,我的尾巴可能都要紧张地炸开了,所以我身体突然前倾,两只胳膊肘撑在桌子上,殷勤道:
“嗯嗯好呀,你随便问嘛,只要是你问我的,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裴戎眉尾的尴尬一纵而逝,只是冷冷地扫了我一眼,没再多说,直接开始了他的问题:“李婷从今年2月中下旬,就开始被不明人士敲诈勒索,你知不知道这件事?”
我一愣,只觉得这问题似曾相识,很自然地摇摇头,实话是说,但是比对辛长光讲详细多了:
“——不知道呀,我就是最近才知道的,那天我从你家回去,你没告诉我,我就去问我爸,他告诉我的。”
裴戎垂下眼,没看我的眼睛,又问:“那李婷从今年二月开始,问你父亲要的生活费,有没有比以前增多?”
我感到奇怪:“这个你不是比我清楚嘛?你总是和我爸聊天,居然没问这个嘛?”
裴戎额角的碎发滑落下来,挡住额边隐隐浮起的一个井字,说道:“你只管回答我的问题。”
我强忍住给他理顺头发的冲动,撑着脖子歪头看他道:“好吧,这件事我其实不是特别清楚,但是我记得我十月的时候,跟我爸聊过天,那时候我爸还说他给李婷每月三千,以前也是这个数,所以应该是没有增加吧?”
裴戎垂着眼,继续问:“福缘小区的房子钥匙,你有么?”
我皱眉:“我没啊?”
裴戎又问道:“那你和李老师,今年有没有到那里住过。”
我有点绷不住了:“没有啊,我闲得蛋疼跑那儿住干嘛?——不是,你问的这些问题,怎么跟那个警察一模一样啊?”
说到此处,但闻裴戎将笔记本“啪”的一合,他的眼眸深邃而幽暗,直直地看向我:“尸块被切割得很零碎,目前所有的物证线索,都在指向受害人是李婷,我们对你进行多次反复的询问,完全是正常的流程。”
我也紧蹙起眉头,心里不耐烦,但态度很好地说道:“好啊,只要是你问,我肯定百分之百真实地告诉你啊,你就随便问就好了啊。”
于是裴戎又将辛长光问的那些问题,提问了第二遍,我统统如一回答,直到午夜十二点的时候,裴戎才结束了相类似的问话,问出一个新的问题:
“你恨李婷么?”
我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裴戎线条分明的侧脸转过来,正脸对着我重复了一遍,并补充了他的问题:“李婷常年骚扰你们,你恨不恨李婷?”
秒针咔哒咔哒地走,我愣了下,沉默了一会儿,带着点情绪问:“你是真的在怀疑我杀了李婷。”
裴戎冷峻漂亮的面容上没有一丝表情,公事公办地告诉我:“你有作案嫌疑,我们只是在排除一些可能。”
靠。
我人要晕了。
一股莫名的火气蹭蹭往头顶上冒,被裴戎怀疑几乎要冲昏了我的理智,但我还是强压着我的怒火,悄咪咪靠近了裴戎,轻轻地说:
“我有什么作案嫌疑呀?11月9号受害人死的那天,我不是在你家吗?我们都做什么你忘了,要我提醒你么,裴警官?”
裴戎嘴唇紧抿,下巴微微颤动,脊背崩得更直,整个人散发出一种不可侵犯的气场,声音也是平静得不见波澜。
“李与,你现在只需要回答我的问题——你恨不恨李婷?”
裴戎话音落地的瞬间,我站起来,凳子在瓷砖上拉起一阵刺耳的滋啦声,我有几分强硬地拽住裴戎的手腕,把我的本子从他的手里夺过来,像怒急了的狗,马上就要乱咬人似的:
“裴戎?到底是你在怀疑我,还是问我话是你的任务?不想和我一个房间就直说,你是不是想气死我啊?我不明白,你如果是例行公事,为什么不是在警察局里给我戴上一副镯子,再来审问我,都要睡觉了,问我这么些狗屁问题是想气死我吗?”
裴戎猝不及防地捏了捏手心,淡淡看了眼木桌子上的某处:“你太情绪化了,回答问题就好。”
我强忍着胸腔的气闷望了望天,叹了口气,像机关枪往外倒豆子似的说道:“——你倒是情绪稳定,好好好,我服了你了还不行——那我回答你,除了我爸生日那天见了她一面以外,我都好几年没见过她了,现在整这一死出,管我什么事啊?我天天在学校里像狗一样的上学,每天15个小时地学习,偶尔抽出时间来想一想你,跟你说会儿话,结果裴戎,你居然怀疑我杀了李婷吗?”
或许是我的话太密了,又或许是我的话太暧昧了,又或许是我站起身了,居高临下的视角给了他较为不适的压迫感,只见裴戎眉头紧锁,拧出眉间的细微的细纹,定定地看了我一眼,终于没再说什么,很快便回避地垂下头,把眼睛转开去。
这时房间的门铃声响起,惊破了室内死一般的寂静。
“你好?是202叫了两床被子吗?”
裴戎起身去开门:“你先冷静一下——来了。”
小哥将两床大棉被抱进来,裴戎伸手接过,礼貌道谢。
“好嘞,需要帮忙铺吗?”
“不用。”
“好咧。”
抱来被子的小哥正转身就要走,裴戎也正要关门,我的气也正憋在胸口,心中酝酿着要怎么和他发脾气,就见裴戎的脚步陡然一顿,出声叫住了服务员:“等一下。”
“啊?”
“这是什么?”
“什么呀?”男人又折回来。
我走到门口,定睛望去,只见裴戎从棉被里掏出一片红色的东西,皱皱巴巴的,比拇指还小一些,原本应是塞在被子折叠层里的。
小哥迷迷糊糊地挠挠脑袋:“不知道啊,这是啥啊?花瓣吗?嘶……不好意思啊,不然我再给您换一床来?”
借着暗淡的灯光,裴戎的目光锁在那片花瓣上,蹙眉问道:“被子是什么时候叠的?”
“呃……”
小哥回忆了一下,回答,“应该是晚上的**点钟的时候吧,搞卫生的大婶下班前新套的,哎呀,她平时干活都比较利索的,还真是头一回出现这种马虎事儿,您别生气哈,我给您换一床就得了。”
裴戎面无表情地摇摇头,将花瓣捏住,放在鼻尖嗅了嗅,“店里平时有养玫瑰?”
小哥立刻否认:“没有啊,玫瑰那么不好养活,花期又短,哪是我们这种档次的小招待所会养的。”
裴戎睫毛颤抖一下,将被子收起来,像小哥颔首示意,没有再问下去:“好,知道了,辛苦你了。”
“那被子……?”
“这一床先放到我们这里,能再拿两床过来么?”
“哦,好嘞。”
应声之后,那小哥走远,裴戎将房门关紧,乍一回身,我站在他身后,把他的路完完全全地堵住,于是裴戎整个人很不自然地被我挤在门板上,压低了声线推了我的胸肌一下,用气声问:
“你……李与,干嘛?”
我见他这幅样子心下更是又气又痒,大手一捞直接把裴戎的腰捞住,贴在他的耳边质问他:“你是有疑心病吗?怀疑完我,又对着个花瓣看半天。”
裴戎的手按在我的胸肌上,把我往外一推,用了力,但声音依旧很小:“……走开。”
我听他说话声音轻飘飘,和做贼似的,活像是和我在偷情,生怕隔墙有耳的一副样子,即便表情很淡,但那隐忍的样子,也简直是活色生香一般勾人,因而我也不知是哪里生出来的一股子浑劲儿,堵住路就是不退一步,两手抱臂,追根究底地问道:
“你刚刚问我的问题我都回答你了,你是不是应该回答我一下我的问题?”
裴戎颧骨上胀起一抹不明显的绯红,冷静道:“你什么问题……?”
“你明明已经百分之百确认了死者不是李婷了吧?不然辛长光说让你退出调查的时候,你为什么不反对?”
裴戎整个人被定住似的一愣,好半晌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我不知道你胡说八道什么。”
我揭穿他:“明明就是,你肯定已经掌握了什么死者不是李婷的证据了,不然辛长光提出那样的说法,按照你的性格,你肯定会和辛长光据理力争的——我太了解你了裴戎,你少想骗我。”
裴戎现在是真的急了,竟然伸手来捂我的嘴:“你别乱说——DNA匹配明天就能有结果出来,死者到底是不是李婷,法医自然会给出结论……”
我顺手将他的手掌牵住,十指交扣地握起来:“所以你不告诉他们死者不是李婷,是因为反正法医结果很快就能出,不想多浪费口舌?还是说,你也没有找到确凿的证据证明死者不是李婷,所以只是猜测的结论?”
裴戎猛然把手抽出来:“李与,你想多了。”
“我没想多,”我低头看他颤抖的睫毛:“我了解你——你别骗我了,你想让我闭嘴,就必须告诉我你什么,刚刚要问我那么多稀奇古怪的话,你是真的怀疑我杀了人吗?”
话到此处,我整个人都要情不自禁地压到裴戎身上了。
我感觉到委屈。
于是几乎把裴戎一张冷白的脸逼得通红。
他被我挤在门板上,整张脸看起来既冷情又艳情,因而我似乎能从他抖动的睫毛中读出几丝崩溃的意味来。
“你先起开。”裴戎轻声命令。
“好吧,”我仁慈地放开他,“那你必须告诉我。”
此时,只见裴戎又瞥了那只木桌子,三两步走过去,强作镇定地坐了下来,清了清嗓子,像是自我交代般说:“我没有百分百确定李婷不是受害人,而且就像你说的,我只是怀疑,没有充足的证据。”
我也走到他身边坐下:“为什么?”
“尸骨的确属于女性,而且被切得很碎,和李婷的体形特征基本相合,除了尸块以外,现在所有的物证线索像是引领我们一步步找到,完全指向受害人是李婷……可是……真的有些太巧了。”
我屏住呼吸看向他的侧脸:“怎么个巧法?这能说吗?”
裴戎淡淡问道:“你看今天的新闻了么?”
其实上辈子看过——新闻上事无巨细地描述着案发地点的腐臭味、和知情市民的一些证词,但我总不能说是从上辈子了解到的,于是我说:“我一整天都和你在一起,哪有空看新闻?”
裴戎于是大概讲了一些新闻上的内容,串联起来给我听,“今天的早晨6点到11点,有不少海川市民来派出所报警,全是关于碎尸案的证词,而且这些证词,无一例外都指向与受害人身份有关的消息——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不用我们找证人,证人自己找上了门,你不觉得奇怪么?”
我眨眨眼睛:“好像是有一点,但是难道他们在作伪证么?”
“不,他们提供的信息都很有用,完全是热心市民协助警情——我们的同志兵分几路,查了整整一天,在今天傍晚的时候,也就是差不多我们到海川的时候,基本能确定这七个线索都和李婷有关。”
我禁不住爆了个粗口,“能说具体点么?既然都写了报纸上了,也告诉我吧,是什么线索呢?”
裴戎的手按在木桌上,拇指压紧桌沿的下面,声音沉沉的,还有叙事感,温良的声音就像在讲故事一样:
“差不多十天前,福缘小区的包子铺老板娘听到有客人边哭边打电话,最后声嘶力竭地对着电话里大吼,要这么多钱,你快把我弄死吧,发了疯似的,打翻了自己的热粥。
“由于当时就餐的人比较多,包子铺又小,基本上都是人挨人坐的,粥一洒了,就浇到身边一个小女孩的身上了,小女孩的父亲登时就和那个在哭的女人对骂起来,骂着骂着就打起来了,后来店里乱成一团,老板娘上来说和也没用,只好说要报警,结果那女人一听报警,也不哭了,更不骂了,账都没结就跑了,看上去很可疑。”
我咽了口唾沫:“有监控吗?那女的是李婷吗?”
裴戎摇摇头:“就算是海川市发达,也没发达到巴掌大小的包子铺里就有监控的程度,像福缘小区这一片的治安比较好,装监控的店面非常少的。”
“那小区门口总有监控吧?——毕竟我妈这房子那么多钱买的,物业也好,总该有吧?”
“有,但是十一月起……监控坏了。”
“坏了?”
“对,而且只坏了包子铺那边正门的那一个。”
我:……
“然后呢?那有别的方法能确定那人是李婷么?指纹之类的呢?”
“包子铺的人流量大,时隔十天过去,碗筷什么的每天都消毒,桌椅也会擦拭,提取指纹的工作量太大,痕迹科还没有确定要做,但是通过老板娘的口供,和其他街坊邻居的表述,那个崩溃女人的特征非常像李婷,基本完全吻合李婷的所有外貌特征。”
我听到此处,吐出一口气,完全忘记我在和裴戎生气这件事,蹭蹭蹭,蹭到裴戎的身边,压低了声音问:
“哦,那的确可以说明李婷很可能在包子铺里接了个电话,和别人发生了争执,甚至还很怕警察,但是不能说明李婷死了呀?”
“嗯,”裴戎浅浅应和了我一声,叹息道,“可后面的口证,像是将整个路径串联起来一样,甚至能够完整地构成李婷身为受害人,那天遇害的所有线索。”
裴戎说到此处,我有些毛骨悚然,就听裴戎继续说:
“和吃包子的同一天,今天的目击者的邻居,也便是你家那套房的一层居民,曾看见一个女孩浑身湿透地进了电梯,上了三楼。”
“三楼,我家那套房?李婷来过?”
“嗯。”
“福缘小区的保安也提供了一条线索,说七八天前曾见过一个搬家公司的,出入了小区一次,开了一辆大货车,当时只是做了个登记就放进去了。只是它所停在的那栋楼下,并没有住户在那天搬家。”
我倒抽一口凉气:“嘶……那有可能是转运切割后的骨头?可是为什么和受害人是李婷相关?”
裴戎点头,沉吟半刻才轻轻说:“我们查着牌照找到了那辆车,在胶囊厂的附近找到了,那是辆失窃了的车,车上找到了一只女人的口红,上面有李婷的指纹。”
“啊……没道理啊,”我打断裴戎,“如果是送分尸的骨头,为什么口红这么身外之物的东西,会出现在货车上?”
裴戎在灯光下,如一尊冰雕般的神像,冷峻不可一世的目光定在台灯上的某处,缓缓回应我说:“对,这也是我最初感到奇怪的点,于是我第一时间便提出了这个问题,申请调查提供口供的人,但是无一例外……这些人毫无问题,而且也看上去和案件毫不相关。”
我深感理解地点点头:“这么听上去,好像确实没什么关系,是不是凑巧了,或者想多了?”
裴戎低垂着视线,没有对我的说法给出任何评价,他的眼睑微阖,像是想要自证清白,赶紧结束这场谈话:“胶囊厂的证据,基本能够证明死者不是李婷了。”
“啊?”我被他的盖棺定论给吓了一跳,“胶囊厂是什么证据?”
“胶囊厂员工发现了一段人骨,应该是女人切碎的的骨盆——切得比较碎,我在车上看过它的照片。”
我像个傻狗一样,绞尽脑汁地在脑海中搜寻上辈子关于报纸的记忆,然而我所记得的报纸上的证人报道,好像和裴戎叙述的这四个完全不一样,甚至连出场人物都不重合!
“啥照片?”我虚心且好奇地求教。
裴戎说:“一些盆骨的碎片图,差不多能拼起一块完整的骨盆。”
“别别别,你先等等吧,”我半真半假装出一副被吓到的样子,凑近了裴戎,和裴戎干净的气息贴紧了,带着点壮汉撒娇的意味问,“绒绒,我能问问为啥胶囊厂会有人骨么?”
裴戎我的反方向撤了下,面无表情的脸上却让我读出了一点鄙夷的神情:“因为胶囊厂会收猪骨、牛骨去炼胶,平时就需要收购大量的原材料——凶手或帮凶,很有可能是想把切碎的人骨混进动物的骨头里,掩人耳目。”
“啊……那也有点太残忍了,”我和裴戎贴得更近了一些,“那然后呢?你看了图片发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那块骨盆,如果拼凑出来,是□□的。”
我像是听故事似的,一双大眼睛盯紧了裴戎:“呃……所以呢?”
裴戎绕开的视线,声音颇有几分无奈道:“所以……我好像记得李婷从小时候开始,就习惯往左边翘二郎腿,如果那是她的骨盆,理应往□□斜才对。”
我靠……
我有点无语了,情不自禁地质疑他:
“这么多年过去了,你怎么连李婷往那边翘腿都记得???”
裴戎默不作声地瞥开眼睛,没再回答这个问题,直说:“所以我不确定,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也可能记错了。”
我的呼吸喷在他的脖颈上,问:“真不确定?”
裴戎含糊地“嗯”了一声,道:“而且既然做了DNA检测,李婷是不是受害人的问题,应该明天早上就能得到答案,没必要过度纠结。”
我听他说这话,整个人像要炸了一样,因为裴戎方才拷问我的问题,我现在还没翻篇儿呢:“裴戎!你既然知道李婷很大可能不是受害人,也知道明天就能出结果,你这何必今晚又问我一边,搞得我好像是杀人凶手似的,你什么意思?——就算那个被碎尸的人是李婷,刚刚那些提到的抛尸线索,总不可能是我这个一天读书15小时,就跟你约了一天会的男高中生做的——呜呜呜,裴戎你捂我嘴干嘛——!窝说错泥叻麻……?”
裴戎这下似乎有点真生气了,一双如沁寒冰的桃花眼射向我,眉心蹙得紧紧地,自证清白:“谁跟你约会,你少胡说八道。”
“我哪胡说八道,你不记得了?我明明跟你告白了,还差点就亲你……”
“——李与!”
“咚咚咚!”
敲门声又响起了,室内的讲话声立刻暂停,我和裴戎相视看了一眼,主动站起身来,向门口走去:“来了来了,被子到了嘛?”
我连猫眼都没瞄,就打开了门,差点没被门外那人吓坏了,本能倒退了一大步,借着走廊昏黄的灯光才认清人,“辛、辛队?”
辛长光抱着两床白色的大棉被和一个红色塑料袋子,耳朵上挂着一只耳机,面膛煞黑,一双鹰眼狠狠盯向我,就仿佛我是该死的兔子似的。
“拿着啊,被子。”
“哦哦哦。”
我连忙用双手给被子接过,本能地回头看了眼裴小绒,只见裴戎不知何时也已站在了我的身后,于无声处,耳朵红得像能滴血,好在那张常年没有表情的脸,勉强能把场面端住,我赶忙替他问:“辛队,您这大晚上的,您怎么来了?”
辛长光看我抱着被子,没好气地把手里的红塑料袋往裴戎的怀里一怼,“晚上没吃饭,吃点热乎的,暖暖身子。”
“哦哦哦,谢谢呀,”我热情地笑了笑,给门让出来一条缝,“您也忙了一天了,留下吃点么?”
说句客气话。
谁知辛长光将他耳边的耳机用力一扯,团巴一下塞进了口袋里,饿狼般盯着我像要吃了我似的,“不吃,气饱了。”
“啊?”
我当时还搞不清状况,抱着被子正要继续丢人现眼,就听身后塑料袋声响了一下,裴戎清冷的声线听上去颇为严正,莫名其妙地打断我:
“李与有些话是乱说的,他总是这样,喜欢开玩笑。”
辛长光冷笑一声:“是吗,乱说?我看不见得吧?”
——我操?
我顿时醍醐灌顶一般,整个人都像是要被辛长光从脑门上给炸开了!
——我就说裴戎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很奇怪!
辛长光这老小子,不会暗地里搞什么窃听风云吧?
我梗着脖子将脑袋伸长了,也忘了和刑警队长说话起码要措辞合理:“不是,大哥,你不会逼裴戎问我那些傻逼问题,然后一个人躲在门外偷偷听吧?”
辛长光本来脸色就黑,现在脸色更是黑中透青了:“什么叫我逼他?对嫌疑人进行审讯,本来就是他的职责。”
“我去,可我算是哪门子嫌疑人?就算现在的受害人极其像是李婷,就算我恨李婷有作案动机,但是我每天都要做那么多卷子哪里有空分尸抛尸?别搞笑了大哥!你干了这么多年刑侦,你搞不明白这种问题?你根本就不是真的怀疑我,觉得我嫌疑很大,否则也不会放我在问询室里和你聊天,又把我和裴戎安排到一个房间整这出——不是,你图啥啊大哥?”
我当时满脑子都是一句话:偷听人家谈恋爱,有毛病吧你?
结果辛长光冷笑一声:“这都想不明白,你不如问问裴戎,为什么——裴戎,你现在明白了,为什么我说你不适合当刑警了么?”
辛长光话音一落,裴戎整个人都绷直了一样,沉默了良久,我眼见他的侧脸在暗沉的灯光下显得更加锋利,再抬眼时,裴戎冷艳的轮廓仿佛刻在石头上一般,毫无瑕疵,气焰却像是初生的小牛犊一样,倔到家了:“辛队,我不认为我不禀报是错误的,毕竟明天法医就可以出结果,我即便说出受害人很可能不是李婷的怀疑,也没有一项工作安排会被暂停,而且……”
“而且还有可能顶撞我,惹到不必要的麻烦;而且还可能浪费警力,让大家加班浪费精力?——裴戎!你知不知道,你给我把你那套精密的计算,用到调节群众矛盾的工作中去,唯独不要用在我们的工作流程里!
“要不是借着李与这么个人在,我还真搞不明白你自己一个人在想些什么东西。”
……
招待所走廊里的灯光昏黄而阴暗,映衬着墙壁上的斑驳影子。老旧的灯具发出微弱的光芒,仿佛在勉力维持着最后的一丝明亮。
我看着辛长光的影子,深吸一口凉气,此时只想感叹他们警察真可怕啊——我本以为辛长光是要借着“窃听”去听我说什么,结果这人却是借着我的话,想去套裴戎在想什么吗?
或许。
或许根本没那么复杂,这人根本就是在安排住宿之余,顺手想到这么个事情,于是顺手安排了这么次谈话。
估计就算裴戎这么聪明的人,一开始也被套路进去了,直到我质问他,他开始解释为什么觉得李婷不是受害人,估计才反应过来。
如果站在裴戎的那边,我的确想替他说话,比如或许,裴戎只是在整理思绪,按照他的流程模式去计算,去思考,以求一种更效率的破案方式。
但是我此时却觉得,辛长光这通劈头盖脸的批评,真是说得一点错都没有,裴戎真的得听得改才行——不然,他上一世那种孤注一掷和孤军奋战,不正是促成了悲剧的直接原因吗?
只是裴戎太倔了,也不知能不能听进去。
就听裴戎的声音带着深切的歉意,微凉从身后响起:
“抱歉,辛队,您说得对。”
话罢,我赶忙回头看过去,便见裴戎站直了,目光低垂,身姿挺拔,向辛长光敬了一个很板正的军礼:“我今晚会写检查。”
“一万字。”
“是。”
“今后再犯这种错误,你就别干了,我不跟你开玩笑。”
“嗯。”
辛长光在千叮万嘱过让我们一个睡地板一个睡床铺之后,终于走了。
裴戎目如深潭般,在门口站了一会儿。
我作为一个多次目睹他挨训的目击者,深知男人的一些自尊心作祟,理应给他一些空间,让裴戎自己消化一下,于是抱着被子,拎过他手中塑料袋夜宵,一边打地铺,脑海内一边回放方才的一幕又一幕,心中升起一些快乐的信心,比如:
裴戎这人知错能改,又是刚当警察没多久,所以应该会和上一世有一些不同和改观。
就觉裴小戎同学,陡然从身后凑近了我,按住了我的肩膀。
“别忙活了。”裴戎说。
“啊?”
我回过头去。
裴戎低下身,按住我正在胡乱蹭动的身体,将一片玫瑰花瓣,从被子叠层的间隙中捻出来,“今天都睡床,这张被子不要再碰了。”
好,保护证据。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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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第 39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