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方逼仄的空间里,浓重的臭味攀爬着墙面,从屎坑和宋英凯的身上向上蔓延。
宋英凯剧烈挣扎且崩溃大叫的样子像一只圆鼓鼓的吐泡河豚。
我极仁慈地看他,居高临下,便听“砰砰砰”几声剧烈的拍打,厕所的外门被人敲起来,小王的声音有点气急:“门怎么反锁了?——两个在里面扑腾什么?”
宋英凯正要大叫。
我浅瞥他一眼,他瞬间噤声,于是打开门锁时,我又换一张无辜且平静的脸,率先出现在小王的面前,只是坑里宋英凯依旧先声夺人:“呜哇哇哇哇,你们警察可得给我做主啊!”
王警官很专业,没有明显笑出声,但看了眼茅坑里的宋英凯浑身是屎,还是没控制得了面部肌肉的抽动。
“李与,怎么回事?”他又看我问我。
“他自己脚滑摔倒,要沾我一身,我看他恶心,又踹了他一脚,他就又摔下去了。”
“李与!你故意的是吧?我操/你十八辈祖宗!早晚有一天我把那个姓裴的男**也操了——”
“——宋英凯!”王警官眉头一立,怒喝出声:
“我看你是真的脑子不好,我刚刚有没有警告你,不许再侮辱警察?!”
宋英凯怒不可遏,“老子骂了又怎么了?姓裴的都不在乎,你在这狗叫什么。”
王冶治越过我,直接悍然提起宋英凯的头发: “出来!裴戎没空跟你计较,我他妈时间多——我今天告诉你,这事儿没完了,要治不了你,我把身上这身警服扒下来给你穿!”
后来我等宋英凯换了衣服,浑身臭味地和我一起被逮到询问室,我父亲也从问询室中出来。
厕所事件的经过,完全被王警官搞清楚,我故意推宋英凯入坑,得到了警察叔叔最严肃的批评教育,并处罚款100元,被我爸带回家。
后来我听说小王把这事上报,裴戎那师父很动怒,宋英凯便因挑衅侮辱警察得到了一张刑事诉讼起诉书,不过这就是后话了。
那天在回去的路上,父亲一言不发,低着头,一边咳嗽一边走路,有挺长时间都没有说话,我只好主动开启了话题。
但是我没有问他在问讯室里待了那么长时间,警察都问了他什么,因为我知道他应该是不会答,我只问他关于裴戎的问题。
比如裴戎是不是脾气很好,为什么宋英凯那种小混混怎么惹他都不会生气?
我爸说分人,如果是你惹,他可能还是会生气的。
我没太听明白,又问他为什么,但我爸只是看了我一眼没回答。
后来过了没两天,我亲自踩进裴戎的雷区,才找到这个答案——裴戎其实气性不小,只是他的气软绵绵的,没什么杀伤力。
而眼下,我给父亲讲了“屎坑事件”的来龙去脉,父亲居然夸我事情做得好,就该给宋英凯一点教训,就算是罚了钱、挨了批,也很值得。
我有点意外: “那如果是入了罪呢?以后影响前途的那种?”
我摇摇头,眼中闪着笃定:“我了解我的儿子,你应该不会把自己陷于这种境地。”
我笑笑,坦白说:“以前的确不会,但未来的我应该不保证。”
父亲抬头看了我一眼,听我话外有音,沉默,却没像一个人民教师一样教育我“逞凶斗狠不可取”。
良久,他只是叹了口气,颇有几分沉重道:
“有些人只要觉得自己在做正确的事,别说是前途,甚至连性命都可以抛却。”
我眉头一皱,更觉得他话里有话,敏感道:“你在暗指谁吗?”
父亲看向我的眼睛,又伸手拉了拉我敞着怀的风衣扣子,沉默良久才说:
“——文天祥,你以为我在说谁?”
我眨眨眼,连忙道:“……文天祥。”
星月当空,我和父亲一路打着哑谜往家走,心中却猜想着裴戎与文天祥到底有没有相似性。
当然,这份思考没有任何的意义,也得不到任何答案。
裴戎不是先贤,裴戎只是一个做错了选择的小警察,一个连维护自己尊严都做不到的普通人,我甚至说不清他到底是懦弱还是胆大。
最吊诡是,他明明做了那么多本该让我憎恨、厌恶的事情,我却不知道为什么,一点都讨厌不起来他。
比起理智的人恨,我内心深处的直觉,总是情不自禁地偏袒他。
周六起来,我开始了一个相当充实的周末。
早晨6:00起床,父亲做好早饭,我把碗洗过,他就开始给我讲文言文的一些出题规律,还有一些我正确率不太高的题型。
时间过得很快,我听得基本专心,确实有了一些进步,父亲问我能不能听懂,我自然说能,他惊诧于我的反应如此之快,已经和不久前的那块顽石判若两人,我说是裴戎的功劳,他给我讲的也很好,父亲就问裴戎之前来给我补习的事情。
我告诉他裴戎是自愿的,而且答应我周末还要来之后,父亲显然也有点意外。
后来他叮嘱我,不要缠得裴戎太累,多给他留一点休息的时间,我点点头,却只当他说客套话。
一整天里,我一次次盼望地看向窗外。
我做完英语和数学作业,依稀感觉心静不下来,于是坐在窗边,拿着我妈的英文原版书看了一会儿,后来发现自己狗屁不通,还是别装了,又用手机联网,开始查寻一些股票的信息来看。
确实看不懂。
刷了半天都刷不到实时信息,只能去贴吧论坛里看。
但由于这些地方的信息鱼龙混杂,什么样的说法都有,还真是不能轻信偏信,否则便可能和上辈子的花哥一样,搞了个自己倾家荡产。
我已经打算好,帮花哥赚一波给丈母娘治病的快钱,等达成了让他帮父亲带班的目的之后就收手,可我如今面临的问题是,到底选哪只股能赚到几十万的快钱呢?
当时的互联网方兴未艾,我一个炒股门外汉,能找到的一手消息格外有限。
但我却不着急,在这个暖呼呼的冬日的傍晚,我喝了点水,窝在床上剥了一个橘子吃,一边翻看着股票信息,一边在笔记本上记下的几个新上市品牌。
直到我走了个神,想起裴戎,顺便想起昨天发生的那些事,灵光乍现一般用手机查了一下“壮哥”这款壮阳药的生产公司,居然发现这家生产子公司,居然从属于一个正规药厂,红云山。
根据互联网上的显示,红云山这个品牌确认在前不久的11月1日上市,而我记得这个厂,好像确实是在一年后名声大噪、并且挤占了一些非处方药的药物市场。
如果不是我爸后来生病,我不太会关注药厂。
如果不是蔡晶晶非法经营,我也不会关注壮阳药。
可现在的此刻,我却仿佛发现了这个“天赐的礼物”,只是由于信息差的存在,绝大多数普通股民都没有注意到这个不被看好的非国营药厂,居然藏着一个特别能赚钱的壮阳药生产线!
为了确保我的信息真实有效,我又查了很多关于“壮哥”的资料,确认了信息基本没有太大出入之后,而我越来越相信若是将资金投入进去,极大概率会能分到红云山上市的第一笔红利
想着想着,我自己也有点激动,不知道要跟谁去分享这份隐秘的喜悦。
我自然而然又想到裴戎。
然而钟表已经要走到晚上六点了,答应我今天要来给我补习的裴戎,居然还没来。
可以肯定的是六点到七点半的这段时间也废了,裴戎不会在这段时间里来,因为这是饭点,他只会来我家做饭,不会来我家蹭饭。
饭后,我又摆弄起我的手机,对着发件箱里那条唯一的消息,陷入了的久久的沉思。
我应该给他发个短信吗?
——他本来就答应要来,所以我问一问,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但要是他再不回我怎么办?
算了,管他呢。
犹豫这么多不是我的风格,我又拿起手机,直接给0508发了个:【今天还来么】,就将手机撂下,去洗澡了。
后来我又写了理综作业,到晚上十点多,将周末作业全部完成,都没有看抽屉里的手机。
但我一直在等,等家门被人敲响起来。
但不幸是,我家的大门,也确实没有被任何人敲响过。
我稍微有点生气,关了灯,正要去睡觉。
我的房门被人轻轻推开,父亲送了一杯热牛奶进来,唠唠叨叨地嘱咐我早点休息,晚上多盖点被子,因为夜里又有降温。
我草草答好,极为自持地睡去,和谁较劲似的,坚持不肯去看抽屉里的手机。
然而或许拜那一杯牛奶所赐,十二点左右的时候,我起了个夜上厕所。
从卫生间出来的时候,终于还是没忍住,把那放手机的抽屉拉开。
只见手机提示灯,在深夜里闪闪发出光亮,幽蓝的色彩几乎使我瞬间屏住了呼吸,一条未读短信静静地躺在收件箱里,一串未被保存的电话数字后面,显示着回复时间:
19:41分。
正是我洗澡的时候。
我不动声色地吸了口气,既不爽着被放鸽子的事实,也快意于晾了裴戎整晚,应该也能让他产生一点点的煎熬。
然而点开信息的那一刻,酥麻酸胀的感觉便蔓延了心头。
131xxxx0508(19:41)
【抱歉,我今天感冒了,下周好吗?】
看清楚消息的那刻,我抓起钥匙,即刻出了门。
热血难凉的雪夜里,我拥着北风狂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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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第 30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