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嫌雪愣愣地望着叶隋琛,把杆子一丢:“不,不是。我......”
叶隋琛歪歪头:“还是,你怕蚯蚓啊?”他突然把装蚯蚓的小罐子举到方嫌雪面前,一只只红棕色的丑陋的环节生物在眼前蠕动,吓得方嫌雪立马站了起来。
“琛哥!”方嫌雪略微恼怒地瞪着他,没想到叶隋琛也有捉弄人的一面。
“好好好,哥不闹你了,你要嫌脏,哥帮你把蚯蚓挂上去。”说完,叶隋琛把方嫌雪的杆子拿起来,自顾自地替他挂鱼饵。
方嫌雪望着,不由轻抿嘴唇浅笑起来。
两周假期转眼即逝,叶隋琛飞回英国,继续他的学业。
其间,他收到了方嫌雪从国内寄给他的信,没有太实际的事请,大致都是读书的心得。
方嫌雪写道:“近日重读一些书,发现以前的思考都被自己推翻了。”
正楷像他的人,端方不阿。
叶隋琛拿着信纸欣赏,突然发现汉字特别好看,尤其是女字旁的字。
女字旁的字都是好字,譬如妈妈,譬如嫌雪的嫌。
信纸薄薄的一张,透过阳光能看到纸浆制作过程中嵌进去的花叶碎渣,叶隋琛好奇地贴到鼻子边闻了闻,有淡淡的花草香和钢笔墨水的油墨香。
算是好闻,但是,没有信的主人身上那股子的体香好闻。
再端详了一阵,叶隋琛把信收好,给方嫌雪回寄大本钟的明信片,用意大利斜体写道:“Time works wonders.”
他一边把明信片塞进信封一边想:等放暑假回去,或许可以和这个小子再打一次球。
学期还没结束的时候,叶隋琛接到了堂姐叶隋珠的电话,说叶氏遭遇商务危机,叫他赶紧回国。
“一时之间也没办法和你解释,总之回来帮帮二叔二婶,越快越好。”叶隋珠的声音听起来有哭腔,让叶隋琛觉得,如果他再多问一句,叶隋珠的心理防线就会立马崩塌。
叶隋琛打他父母的电话,打不通,家里的座机也没人接。
他请了假,连夜搭上最早的航班。登机时,他发现邻座是个女人,胸口别了朵白花。
死了丈夫的“未亡人”。叶隋琛皱眉,不喜欢这莫名的坏兆头。
飞机飞得太慢了,而且很晃,叶隋琛整个过程头昏脑胀,直揉太阳穴。
下机没人接他。
回到家里,叶家客厅设成了灵堂,挽联和白花刺痛了叶隋琛的双眼。叶隋璐跪在地上哭,叶隋珠一袭黑裙站着一旁接待前来的人。
叶隋琛一时间呆立在原地,不知道该迈左脚还是该迈右脚。
等反应过来他的身体已经跌跌撞撞地冲了过去,眼眶血红地扯着叶隋珠的衣服:“你不是说只是危机吗?”
叶隋珠的眼眶肿得核桃一样:“小琛,我骗你的,其实叶氏破产了,我给你打电话的时候二叔二婶已经被宣布抢救无效了。我怕你太担心路上出事,没对你说实话。”
“才两个月而已!”叶隋琛不可置信地怒吼,他生气的是叶氏的脆弱,更是自己的无能为力。
他以为他是回来帮忙的,想不到连爸妈的最后一面都没能见到。
“其实叶氏自从爷爷走后就开始走下坡路,这几年负债很多,外表光鲜亮丽,实际上只剩下个空架子而已。前阵子载出口货物的货轮出了问题,上千万的货全部石沉大海,叶氏面临大笔的索赔和违约金。”叶隋珠说。
“还欠人家多少。”叶隋琛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发抖。
“六千万。”
叶隋琛眼前一黑。
叶隋珠帮叶隋琛安置好葬礼的事情,就回家去了。叶隋琛知道大伯沉迷打牌,家里积蓄几乎败光,伯母前几年因为这个事情被气走,不可能指望他们一家帮忙。
傅老爷子痛失爱女,叶家夫妇出事当晚进了重症监护室,昏迷前勉强周转了两千万给叶隋珠,但比起六千万的欠款,仍是不够。
叶氏毕竟不是傅家的产业,外公做到这份上已经仁至义尽,他实在不愿意再去打扰傅氏。
叶隋琛把父母的遗体送去火化,独自站在外面等候。叶母和叶父被放进抽屉里,并排躺着就像陷入了梦境。
一阵轰鸣过后,烟囱里冒出青烟,叶隋琛的眼泪几乎是夺眶而出。他站在空地上嚎啕大哭,哭得嗓子干涩、腿都软了。
他生平第一次知道自己的无能,他没能力挽救家族的企业、没能力养活他和他的妹妹,就像他无论多么舍不得,都抓不住那缕升空的青烟。
从工作人员手中接过装骨灰的金属罐,叶隋琛觉得有什么东西被一起碾碎了。
他抱着两个罐子回家,发了一个晚上的呆。
他体面、爱讲究的爸爸妈妈,连一个安稳的墓地都没有。
他记得以前Rachel说,要是她死了,就叫人坐一艘游轮,把她的骨灰撒到海里,这样她可以随着风一起自由地消散。而他慈爱仁义的父亲,说想葬在树下,随着树苗的成长,将生命延续。
没钱租游轮,幸好院子里也有风有树。
叶隋琛处理完父母的骨灰,迷茫了一段时间,就没空乱想了,因为还有太多的事情等着他去做。
他挨家挨户地借钱,承诺一定会加倍奉还,可还是不断地吃闭门羹。
不到一个月,叶家的亲戚、朋友全都和他们撇清了关系。
只有岳洲把全部的零花钱交给他,对他说:“这里是十几万,你拿好。我爸妈不让我来找你,我是偷偷溜过来的。”
虽然只是杯水车薪,但叶隋琛鼻头一酸,什么也说不出口。
十八年来,一直都是别人捧着叶隋琛,他从来没有操心过生活的琐碎,也从没有向人低过头。
他把珍爱的小提琴卖了,把母亲的书全部换成了钱。
他和买家站在门口说话,叶隋璐跑过来扯他的衣服,叫他不要卖。
叶隋琛把她的手指从自己身上拽开,指着书的扉页用此生最讨好的笑对买书的人推销:“你看,这是普鲁士皇家图书馆的图章,如假包换。”
买家叫了十几个人到叶家书房搬书,花了好几天,用车运了好多趟,才把这些珍贵的书全部拉走。
叶隋琛站在门口望着车远去,心里只剩麻木。他甚至怨毒地想,如果他爸妈少看点书,多学点实用的东西,叶氏是不是不会垮。
这样想着,书仿佛成了仇人般的存在。将仇人通通拉走,眼不见心不烦,多么解气。
“哥,你是坏人!妈妈会生气的!”叶隋璐咬着嘴唇,眼泪在眼睛里打转,伸手打叶隋琛。
叶隋琛转身任她打,叶隋璐越来越用力,叶隋琛却像不知道疼一样站着不动,似乎身上多疼一点,心里就少疼一点。
等叶隋璐累了,他捉着她的手道:“璐路,你听好了,从今以后,我们不需要这些破纸。我们要钱,钱才能救命。”
叶隋璐懵懵懂懂:“那怎么样才能有钱?”
叶隋琛扯扯嘴角:“这不是你操心的事情,你只需要陪着哥哥,相信哥哥,一切都交给哥哥来做。”
“好,我听话,相信哥哥。”叶隋璐点头。
几天后,叶隋琛父亲曾经的商业伙伴来追债,一直追到了叶家里面。他叫了一帮五大三粗的人把他家客厅围住,拿来一堆欠条摆在桌上,坐在他爸爸常坐的椅子上对他们兄妹施压。
叶隋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直往他怀里钻:“哥哥,我怕。”
“不怕,哥哥在。”
叶隋琛也怕,但他现在是家里唯一的男子汉,他怕了就没人能保护妹妹和叶氏了。
叶隋琛紧捏着手心直视男人,迫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你想要什么?”
“我不想要什么,我只是想让你们还钱而已。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我不想把你们告上法庭,我好歹和你爸爸兄弟一场,闹开了不好看。”
“可我家没有东西了。你看,都卖干净了。”叶隋琛扫视一圈屋子,语气平淡至绝望。
“那就把宅子抵给我吧。”
叶隋琛瞪着他,牙齿快把嘴唇咬出血来:“这是我家!”
“你不给我,法院也会把它收回去的,干嘛便宜了别人呢?”
叶隋琛半天才从喉咙里挤出一个低沉的气声。
“三天内,搬出去,听到了吗?”
即使不同意,叶隋琛也只能照做。
第二天一早,叶隋琛收拾好了东西,站在客厅里发愣。实际上也没什么好收拾的,不过是几件旧衣服和璐路舍不得卖的毛绒玩具。
他在空荡的屋子里闭上眼睛,希望这只是一场梦。
梦醒之后,他依然能看到他的父母在房间里跳交谊舞,他的妹妹趴在地上做手工,一家人和和美美地等他回家。
“璐路,东西收好了吗?我们要走了。”
“马上。”
门被敲响,叶隋琛走过去开门。满院的白玉兰下,一个少年站着门口,递给他一封信。
叶隋琛不接。
“方嫌雪。有什么事吗?”他懒懒道,眼睛里没有情绪。
他记得叶家父母出殡那天,方家人倒是来了,送了几幅挽联,全程一句话都没说。
“琛哥,节哀。这个给你。”方嫌雪的声音不太稳。
叶隋琛将信拆开,依旧是那样好看的字。千字的骈文,文采卓然,洋洋洒洒。
方嫌雪拿最优美的譬喻比拟他,向他表达自己的恋慕,并告诉他:无论发生什么,自己都会坚定的陪着他、帮助他。
帮他?他方嫌雪能帮得了什么?就凭方家那几块比脸还白的地砖?
方家是能替他把叶氏的亏空补上,还是能把叶家的宅子赎回来?
谁都帮不了他,能帮他的只有他自己。
除了对叶氏有帮助的事,其余的一切他都没有精力也不感兴趣。
当着方嫌雪的面,叶隋琛把情书撕得粉碎,嗤笑着踩在脚下,轻飘飘地道:“回去吧,哥不泡未成年。”
小虐了一章,十年前的回忆部分结束啦~摸摸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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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他的碎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