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子负伤,秋狩暂停,一王孙公子在惊疑惶恐中离开了北郊猎场。
回宫的人马最是仓皇,围着萧适乱成了一团,皇后失了以往的端庄从容,依稀的哭喊声混进了嘈杂之中,到车马走远都仍未散去。
应舒棠骑着马慢慢走着,一遍遍回想刚才看见的那一幕。
一定是自己看错了,萧适怎么会死呢......萧适是未来的皇上,没有萧岐的阻碍,他更该顺利继位,怎么会......
她猛地勒住了缰绳,低下头看着手里,刚刚从那巨熊身上割下的,尚沾着乌血和涎水的一块皮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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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时,皇宫。
偌大的宫内无一处安闲,宫道上来来往往都是脚步匆匆的宫女和面露苦色的太医,各宫殿内也是一片死寂,所有动静和目光都聚集在了萧适的宫殿,容彰殿。
披香殿内,萧茀林坐在一张黄花梨椅子上,竟少见地发着呆。
她怔了许久,眨了几下眼睛看向别处,隐去了眼中的不安焦灼,自言自语轻声说道:“该是不至于啊......肯定不会......”
她身侧的婢女抽泣一声,竟是直直跌跪下来,抖得不成样子。
萧茀林仿佛被惊到,秀眉一皱抬起一脚就往她身上踹去
“作什么死!要哭丧去凤仪宫去!”
那婢女受了这一脚,竟是感觉不到痛一般,捧着萧茀林的脚抖声道:“公......公主,我们换了二皇子的箭,要是被皇后查出来......呜呜呜我们会不会死啊。”
“死什么死!要死也是你死!本公主怎么会死!”萧茀林嫌恶地蹬烂泥一般蹬开了那婢女,胸膛起伏几下又说:“不过是换了他的箭而已,就是真有什么......那也怪不到我头上。”
说话间,门被打开,沈贵妃施施然走了进来,步履轻快雍容。
“母妃......母妃!”萧茀林眼神一亮,快步走到沈贵妃面前抓起了她的胳臂,“母妃,萧适他怎么样了......是死了......还是活着?”
她问完,死死盯着沈贵妃的神情,眼中透出紧张,殿内一片寂静。
沈贵妃并不回答,面上淡淡的,只是沉默盯着萧茀林。
“母妃!”萧茀林急了,抓着沈贵妃的手又紧了紧。
沈贵妃又看了她片刻,突然“噗嗤”一声轻笑了出来,抬起手慢慢整理着萧茀林的步摇,声音温柔
“你啊,今后就是这宫里最尊贵的孩子了,怎么还是这么毛毛躁躁的。”
萧茀林愣了一瞬,怔了好久才猛地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惊喜从眼中骤然涌出,语调中竟有一丝颤抖。
“母后......你是说......你是说?!”
骄傲如她,也激动到小心翼翼向沈贵妃确认这个消息的真假,生怕是自己会错了意。
若是真的......若是真的,不仅仅是她和萧适的恩怨从此有了了结,更是沈贵妃和她的无上青云之路,权倾天下,唾手可得......
沈贵妃笑着收回了手,抚着鲜红透亮的指甲往前走了几步,懒懒道:“该是错不了了,凤仪宫的动静我留心着呢,前儿在北郊我就瞧着那孩子不好了......气儿都不会喘了。”
“哎呀......真是作孽啊,今儿本宫怕是减了不少功德了。”她笑着笑着,眼中又透出几分怅然狠戾,轻叹道:“房僧猗啊房僧猗......当年我儿夭折,你和顾息鸢在身后开怀大笑的时候,可曾会想到有一天,你也要尝尝这丧子止痛。”
“这养了二十年的丧子之痛,怕只会更痛吧......”
她兀自感慨着,未发现身后的萧茀林自刚刚的喜悦之后就白了脸色,甚至支撑不住一般坐在了椅子上。
椅子发出一阵刺耳之声,沈贵妃扭头看去,见到萧茀林的脸色愣了愣,问道:“这是怎么了?吓着了?”
萧茀林被惊醒一般,白着脸看向沈贵妃,飘忽着眼神虚虚说道:“母妃......有一件事,我......”
她话还未说尽,披香殿的殿门就被人大力推开,重重撞到墙上发出“砰”的一声。
“皇上口谕,传公主至宗人府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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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刻前,容彰殿。
宫人太医乌压压跪了一片,伏在地上连呼吸都刻意放轻,皇帝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抬手扶着额一言不发。
皇后瘫坐在床边,拿着帕子一遍遍轻轻擦着早已没了声息的萧适的脸。
“适儿,适儿?你起来,你别吓娘,你起来,娘以后什么事儿都依你。”
“你想娶谁就娶谁,你想看戏听曲遛狗都行都行都可以!娘再也不束着你了......”
她说到最后,伏到了萧适身上哀哀哭了起来。
春桐红着眼眶,俯身劝了几句,皇后置若罔闻,依旧痴痴看着萧适。
皇帝叹了口气,揉了揉眉心的深壑,抬头看着皇后:“皇后......适儿已经去了,你......保重自身为是。”
皇后听得此言,突然蓦地红了眼眶,坐了起来抬手一掌重重掴在了萧适脸上。
“没用!没用的东西!不过是打个猎就丢了命!我怎么会生出你这么个不中用的东西!”
春桐立刻跪下了去不敢再看,其余人将头埋得更低。
皇后说到激动处,又想动手,被皇帝一把拥进了怀里安抚:“僧猗,冷静一点,你是皇后,你还有孩子!宫里的孩子都是你的孩子!”
“那是你的孩子!”皇后散乱着头发崩溃喊道。
殿内更是一片死寂,皇帝沉沉盯着皇后,眼中有无奈,也有一片晦暗。
殿外传开一个急促的脚步声,进了殿内后似被其中情形吓到,立刻跪了下来。
皇后看见来人却眼神一亮,忙挣开皇帝的怀抱跌撞着朝他走去,一把抓住了那人的衣襟,厉声道
“你查到了!?是谁?将适儿的箭换了的是谁!?本宫要将他千刀万剐生不如死!”
那侍卫统领显然被吓到,幸而立刻镇静下来,眼神慢慢看向了皇帝。
皇帝察觉他的目光,一点点皱起了眉头。
“你说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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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萧岐的行云殿。
他伤得不甚重,太医又都聚到了容彰殿,草草给他包扎了再让人去煎几碗药也就没有再理会他。
行云殿名义上是有几个宫女和小黄门,自萧岐和应舒棠退婚后便不怎么再上心,平日偷懒耍滑到处打听去别宫的路子占了大多。
晚间萧岐突然又烧了起来,三喜急得嗷嗷叫,急匆匆地要去御医署寻太医,半路又把那睡得香甜的小宫女逮了起来,让她看着萧岐。
“什么金贵主子......太医都在容彰殿呢,这个时候去找定是碰一鼻子灰。”那小宫女揉着惺忪的睡眼极不情愿地起了身,慢悠悠地往殿内走去。
进了殿内,她也懒得去管萧岐,又找了个椅子随意睡下,打算补补眠。
只是睡到一半,殿中的药膏味实在熏得她难受,她不耐地睁了眼,四处打量着想找东西压一压这味道。
她找了一会没找着什么熏香香石,撇嘴嘟囔:“谁家皇子做成这个样子,还不如主子面前得脸的宫女太监呢!”
她抱怨着,慢慢往椅子边走想将就睡了,经过书案时突然看见了萧岐放在那的两颗香丸。
“果真是个破落,两颗香丸都宝贝似的藏着。”她冷哼了一声,伸手就将那两颗香丸丢进了香炉里,等到一股安定人心的清香飘了出来,才满意地坐回椅子上睡去。
月光隐匿的深夜,有人因一股不知名的幽香安睡,也有人被这股香味侵扰,从此美梦难期。
萧岐做了一个梦。
梦里应舒棠没有和他退婚,他们和他期望的一样,成亲,生子,入主纪京。
但这并不是一个美梦。
梦里一遍遍浮现应舒棠的笑,懵懂初恋,新婚燕尔,策马长奔,旗开得胜,幼子初生......
一遍一遍,一遍一遍,仿佛此生都不会被湮灭遗忘。
他似乎是想跟着一起笑的,只是......他们隔得太远了,一切都会显得模糊。
有一丝窒息一般的微苦慢慢在心口散开,拖着他一点点往下沉,应舒棠的笑越来越淡,越来越远。
他终于看清,他身处一个深不见底的深渊,而应舒棠是崖边的光,照耀着他,却始终抓不到。
你为什么......
这句话陡然断在了一处,明光戛然而止,几个暗哑粗糙的片段尖刀一般刺进了他的脑中。
她决绝离去的背影,转身时掉了一滴眼泪;柔软叫着父皇的孩子,下一刻就在怀中咽了气......
最后一个画面,宫门外,白衣纵马,一去不回头。
那股痛楚刹那间在胸口炸开,沿着经脉飞速游走到了四肢百骸,痛得他瞬间睁开了眼,呼吸都打着颤。
棠儿......回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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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人南渡(二十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