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顾桢夷准备的马车上,应舒棠细细想着今日发生的事,心惊之余又有些好笑。
“小姐,顾公子,可真是个好人呐。”紫堇端端正正地坐在车内,真诚夸赞。
顾桢夷......
应舒棠坐直了身子,微微皱起了眉头思索。
从见到顾桢夷那刻起,她就隐隐感到了一丝怪异,却一直说不上来为什么,如今仔细一想,才知道那股不对劲从何而来。
顾桢夷!今天未免也太温和了!
——顾桢夷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顾氏历经五朝,累世公卿,门生故吏遍天下。权尊势重,朝野侧目,居大雍世家门阀之首。顾桢夷为顾氏嫡长公子,顾氏下一任家主,其身份贵重自不必说。
上一世,瑾妃无所出,顾氏在几个生母低微的皇子中挑了几年都没看中满意的皇子,直到她进京,明晃晃地将应家这个颇有分量的筹码压在了萧歧这,才让挑剔的顾氏将目光落在了萧歧身上。
照理,应家和顾氏既然上了一艘船,她和顾桢夷这个顾氏下一任的掌权人该有很多交集,其实不然。顾桢夷生性孤傲,事情大多由幕僚代劳,连萧歧的面子都不给,更别说她这个“粗鄙不通文墨”的王妃了。
仅有的一次,她头一次同萧岐赴顾氏的酒宴,才见到了这位高不可攀的顾大公子。
她在外须得是一个无可挑剔的越王妃,敬酒寒暄,往来恭维必不可少,本以为这回又要喝不少黄汤,却不想顾大公子一句话就将席间的酒全换成了茶。
不用再饮酒虽是好事,可为了体面,应舒棠总要酒前赋诗几句以示涵养,平时都是萧岐写她记,如今陡然间换成了茶,应舒棠脑子里那几句酒诗便派不上用场了。
无奈,众宾客在前,她只能硬着头皮,颇有感悟一般胡诌:“顾公子的茶甚好,须知一杯好茶......采摘、杀青、揉捻、干燥等数十道工序都不可......”
她还没说完,就见顾桢夷挑了挑眉,放下了茶杯,用只有他们两桌才能听见的声音说
“越王妃,我这是红茶,无需杀青。”
......
应舒棠尴尬地低下了头。
她听见顾桢夷似乎是低头叹了一口气,又说了句:“王妃骑术射艺俱佳,实在不应该囿于这一方天地。”
说完竟是直接起身离席了。
应舒棠左思右想品咂着他这句话,起初觉得这人真是毒舌可恶,细想之下又觉出了一层别的意思......
总之,顾桢夷此人,大致上还是可归于不好相处一类的。
应舒棠在心里笃定地点点头,抬眸看见车内精致舒适的布置,又犹豫起来。
......也不排除,顾大公子这会儿还是个热心善良的人,毕竟谁都有年轻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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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间,顾氏的马夫将马车驶回了顾府,又一溜烟儿地跑向了一个院子。
“三小姐给了些银钱,还叫老奴代为向公子道谢,哦!还落东西在车上了。”
顾桢夷手中的笔一顿,慢慢看了过去。
须臾,顾桢夷出现在车内,静静盯着车内躺着的一支海棠。
花儿已凌乱不堪,比起路边碾落的败花也没好多少,一看就是没被主人好好爱护,顺手扔在了一边。
他慢慢将那海棠拾了起来,举在手中看着。
许久,他唇边漾开了一丝笑意,依旧是看着那海棠花问向一边的砚青:“今日怎么没为我准备露衫?”
砚青愣了愣,瞪着大眼睛看着他,佯装思考一般:“对啊!公子为什么没有穿露衫呢?该不会是因为,您从来就不穿所以府里根本没给你做吧?”
顾桢夷嘴角的微笑滞了滞,将那海棠揣在了袖中,没好气地看了眼砚青后下了车。
砚青在后面笑嘻嘻地跟着:“要不,小的给您缝个口袋凑合凑合?装下那支海棠应该不难,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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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便是金秋十月,纪京北郊皇家猎场,旌旗猎猎,号角齐喧。
秋狩是皇家大事,皇室宗亲与百官齐聚于北郊猎场,骏马弯弓,金甲银枪,数点寒芒更添威武摄人之色。
应舒棠靠着黑雨坐在草坪上,百无聊赖地看着容沁晚举着一把精致短弓一蹦一跳地射兔子玩。
哦,压根没射中一只。
她初进京参加北狩时尚且十分兴奋,抱着自己的长弓想要好好过一把打猎的瘾,且看她射苍鹰,斩猛虎,刺长蛇!
——结果就被皇后领到了一块草坪前,指着几只兔子说女眷可以射这些来玩玩,安全又不费力。
应舒棠坚定拒绝,要同皇子公子们一样进林子打猎。结果也是大失所望,秋狩的一切都以贵人们的安危为先,那些所谓的“猛兽”竟全是御兽园里喂养成了再放进林子的,毫无野性,被箭指着都呆呆地不会动,连黑雨都比他们有劲些。
就这些“猛兽”,还让那些王孙公子们一顿激动吆喝,真以为自己神勇无比,简直是在世霸王。
她骑在马上看了一会,低头叹了一口气转身回了兔子场,皇后还搂着她好一通打量,生怕她去了那么危险的地方受了什么伤。
至此,应舒棠再没在秋狩打猎过。
容沁晚玩够了,将那小短弓一丢,脚步轻快地坐在了应舒棠边上懒懒说道:“好累呀——”
说着便开始欢欢喜喜地招呼柚香将点心盒子摆出来,香甜的味道霎时间溢了出来。
几人小姑娘凑在一起,吃喝赏景,索性就把秋狩当做秋游来过了。
周围不断有惊呼喝彩声传来,容沁晚咽下了口中的桃花酥,扭头问道:“舒棠,你不喜欢射兔子,为什么也不去打靶呀?你一定特别厉害!”
应舒棠往旁边人群围着的靶子看了一眼,无奈摇摇头:“二十步的靶子,我从十二岁就不玩了。”
“哇......”容沁晚的羡慕的眼神如星星一般扑闪着。
“我们小姐八岁就能开弓了!百步穿杨!百发百中!”紫堇一手拿着糕点,一手骄傲比划着:“那种靶子,小姐她蒙着眼都能......哎呀掉了。”
她手上的点心随着动作掉了下来,弯腰去捡,耳旁忽有一阵破空声传来,她灵巧侧身一避,手背一阵吃痛。
回头一看,一支箭恰好插在了她刚刚站着的地方,在一席花花绿绿的点心中尤为森然可怖。
“啊!”容沁晚尖叫一声,猛地看向箭射来的方向。
萧茀林慢慢放下弓,微笑看着应舒棠。
“秋狩本就弓箭无眼的,你们又坐在这碍事,射偏了,不好意思啊。”
紫堇看了眼应舒棠,低下头坐在了她身边。
应舒棠放下了手里的点心,敛着眉眼并不说话。
萧茀林看她沉默不言,只当应舒棠是怕了自己,满意地转身离去。
她被禁足的三月本就不好受,后竟又有不知哪个闲出花的向父皇告发她强占他人房产,又让她挨了一顿好骂。
归根结底,都是这个应舒棠害的,若非她与萧适勾搭不清,她也不会急着下手。
不过也罢,总归是个臣女,翻不出什么花来,就像现住,射了她一箭,又能如何......
她正得意,未防耳旁一道风声擦过,一支箭矢铮然扎进了她脚边,三分入土。
她骤然吓得绷直了身体,一动都不敢动,回过神来简直不敢相信,一股怒气直冲脑海。应舒棠......竟敢以下犯上!?
“反了天了应舒棠!我必要......”
她怒极回头,想着要将那狗胆包天的应舒棠抽个鲜血淋漓才出气,一回头却又是一箭,这次竟是直直擦过了她的步摇,一声叮当脆响回荡在耳侧。
这回她是真的不敢动了,定在原地惊疑不定地看着应舒棠
“你......你怎么敢......”
应舒棠依旧是坐在地上,只是手上多了一把弓,不费什么力气似的地指着萧茀林。
“公主刚才说的很对,狩猎场上本就弓箭无眼的,我的射艺这些年也退步不少,也不知这一箭......会不会同公主一样射偏。”
她说着还微微调了个角度,隔着距离,萧茀林不清她的表情,无法分辨这人是真的无所畏惧还是在装腔作势。只有阳光下箭矢的一点寒芒缓缓转动着,看得人遍体生寒。
两人静静对峙着,周围人噤若寒蝉。
许久,萧茀林实在看着应舒棠手中那弓箭心慌,深吸了几口气,想先给自己个台阶下,之后再好好算账。
“我......”
她话还没说完,就见一个人影挡在了应舒棠前面,满含怒气地看着自己。
“长姐若是对棠儿有气,大可冲我来,棠儿天真年幼,长姐何必处处针对她?”
萧茀林先是一愣,看清是萧岐后一股无名火瞬间蹿起。
眼下是她被应舒棠用箭指着,怎的在萧岐眼里就成了她仗势欺人?这低贱玩意儿是得了眼疾吗?还有,什么时候轮得到他来教训自己?
应舒棠看着坚定护在自己身前的萧岐,也是一头雾水。
——这人又在整哪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