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飞快行进着,车内气氛低沉,无一人说话,只有咯吱作响的车轮声持续传来。
柚香轻轻护着容沁晚青黑了一大片的后背,看着容沁晚的双眼红红的蓄着眼泪。
容沁晚默了许久,支吾道:“要不......要不先别回了,咱们找个医馆......”
应舒棠猛地拍了下车内的软垫,闷沉一声让容沁晚和柚香都吓了一跳,只有青葙了然一般低着头没说话。
“你还想着掩盖此事!”
容沁晚缩了缩,低着头不敢看她。
“今日这事,怕是晚上就传遍全城了!要你费这力气替他遮掩?!”
“你还没看清谢宇策是个什么东西吗!?有婚约在身还与他人暧昧纠缠,你还想着忍气吞声?是要等到日后嫁给他,终日看着他心中只有别人,活活把自己气死吗?”
应舒棠越说越气,想起前世种种,眼中更是恨出了几分血色。
“我,我并非替他遮掩......”容沁晚弱弱说道,“父亲母亲要是知道了......”
“你还知道伯父伯母!你也是容家人的心头肉,大嫂远在北疆,伯父伯母膝下只有你一人,你便是为了他们,也不能由他这么作践你!”
听见应舒棠说到家人,容沁晚鼻尖一算,累在眼眶的眼泪终于一连串地落了下来。
她抽抽搭搭道:“舒棠,我......我知道你的意思,只是......我见你退婚,心中就只为你开心,敬你果敢。但......但是这件事放在我自己身上,我......我就没那个勇气,不知怎么开口呜呜呜。”
应舒棠大概也猜到了她的顾虑,此刻也只能强压下心中的怒意耐心劝道:“我知道你自小就是个守规矩的,可这难道就是什么离经叛道的事了?准他沾花惹草,不许你退婚?容沁晚啊容沁晚,我看整个容家,最古板的不是容伯母,怕是你这个容二小姐了!”
容沁晚吸了吸鼻子,呜咽近似哀求:“舒棠,舒棠你别说了,我......我回去就和母亲说。”
应舒棠一拍掌:“一言为定!”
马车刚一停下,容沁晚抬起胳膊往眼睛一擦,都不顾受伤的后背直奔下马车往府内跑。
“你先上了药再......哎罢了罢了。”应舒棠紧紧跟在她后面。
容沁晚跑得极快,应舒棠赶到主屋内时只能看到容家二老沉脸坐着,容沁晚坐在一边抽泣着擦着眼泪。
容夫人见她来了,揉了揉额角,轻叹道:“舒棠,你来说。”
应舒棠点点头,使出了两辈子添油加醋的劲,从上次垂杨淀说到今日,又加了不少自己的臆测和看法,把谢宇策批得十恶不赦令人发指。
容夫人静静听着,脸上看不出情绪。容太傅面沉如水,在他脸上已是极难看见的怒容。
应舒棠见容夫人还未发话,觉得或许是自己还没把谢宇策的丑恶嘴脸说尽,正想再添几句,未料容夫人开了口。
“御医想是快到了,晚晚先等着看看背上的伤吧。”
应舒棠见她不提退婚的事,心中焦急,就听容夫人又开了口。
“去请谢将军夫妇。”
******
容沁晚正由御医照看着,容夫人特意吩咐了她不必出面。应舒棠看着谢将军夫妇揪着谢宇策的耳朵进了容府,想听个墙角又怕容夫人不快,在外面抓心挠肺地走来走去。
不知过了多久,客堂的门被打开,容夫人容太傅与谢将军夫妇一同走了出来。
谢夫人苦着脸,走至门口又侧头对容夫人软声道:“阿矜,你再消消气,我们回去一定好好教训这混小子,退婚之事再缓缓罢......我看这两孩子实在是极般配的......”
容夫人面上浮起一丝淡笑:“你是知道我的,不到了不可转圜的地步,我也不绝不至于把你们叫来。沁晚是个实心眼的孩子,女子嫁人,就是将自己一生都托付,我纵是把她在身边留一辈子,也绝不放心将她置于难测的境地。”
谢夫人还想再说,见容夫人神色不似平常,也知道此事再难改变,只得愤而转向谢宇策。
“你看看你做的好事!多风光多好看!”
谢宇策垂首站在父母身边,身板站得挺直的,眼中紧绷着一丝倔强。
他身子一僵,咬咬牙上前走到了容夫人容太傅面前,略僵硬道:“容伯母,事情不是你们想得那样,我要见晚晚,我自己把事情说清楚。”
容太傅瞥了他一眼,缓缓道:“托谢公子的福,晚晚还在上药,今日怕是不行了。”
“我在。”
他话音刚落,绷着纱布的容沁晚就在柚香的搀扶下出现在了走廊尽头。
“父亲母亲,谢伯父谢伯母,我已经没事了。”
她慢慢走到容夫人面前,端正行了礼:“父亲母亲担心了,我自己的事,我自己来处理。”
说罢转身对上了谢宇策:“谢宇策,你想说什么?”
谢宇策显然没料到容沁晚会这么直白地问自己,愣了一瞬后,挺了挺身子:“晚晚,你别信外人说的那些谣言,我们有婚约在身,你就是我唯一的妻子。我对宋姑娘......我是觉得她生母早逝身世可怜,我们也不会有什么,你何必如此在意呢?”
容夫人笑了笑,低下头不知在想什么,谢夫人不停用眼神示意谢宇策快闭嘴。
容沁晚深吸了口气,话中透着无奈:“你虽说我是你未来的妻子,可排队买甜点这样的事,你从未为我做过。我前几日也在想,自己是否太心胸狭隘,囿于这些小事。今日想通了,未婚夫妻做成这样已然没什么意思,你做没做错我已无意再同你争论,我不乐意嫁与你,那便不嫁,就这么简单。”
容沁晚说完,还朝应舒棠隐秘地眨了眨眼睛。
好!!!
应舒棠立刻向她竖了个大拇指。
谢宇策的眼睛微微睁大,没想到刚刚那番话竟然出自容沁晚之口,脑中只剩了气和急,直想说些什么再作挽回,可出口便是:“我说你为什么定要同我退婚,原来是和应舒棠待久了,将原先的温顺知礼都忘记了,学得同她一样泼辣蛮横!”
听他说到自己,应舒棠尚未反应过来,就见谢将军已经一耳光扇在谢宇策脸上。
“混账!你可将应将军放在眼里?你如今同市井无赖有何区别!”
谢夫人连忙拉过应舒棠的手抱歉道:“三小姐,他是糊涂了,鬼上身了!你气不过,你揍他几棍子!”
应舒棠抽回了手连连摇头。
“岂有此理......送客。”容太傅背着手沉声道。
谢将军紧紧攥着谢宇策的衣襟,脸上青白一片,低着头说道:“今日真是......让容兄见笑了,养出这么个蠢货......我也是没脸再和容兄提姻亲之事了,改日,我必让他负荆请罪!”
他说完,扯了把谢宇策就要拉着他往外走。
谢宇策却依旧站在原地,死死盯着容沁晚的脸,想在她脸上看出点什么。
而容沁晚只是盯着地面,再没有看他。
“好,好,”谢宇策狠笑了几声,几乎要把容沁晚盯出一个洞来,刚刚被打的脸上已经肿起:“容沁晚......你我十数年情意,如今被你弃如敝履......你别后悔!”
他说完,发狠甩开了谢将军,大步往外走去。
谢将军夫妇匆匆跟容夫人容太傅道了歉,急忙地追了出去。
待到谢家人都走了,应舒棠心情大好,小跑着到了容沁晚面前,正想说话,却见她的肩膀猛地垂了下来,一滴眼泪顺着鼻尖落下。
“晚晚......”应舒棠有些不知所措。
容沁晚抬头眨了眨眼睛,笑得有些勉强:“......没那么难,我做到了。”
应舒棠知道她与谢宇策青梅竹马,又早早定了婚约,她对谢宇策的情意深厚,如今心中定不好受。
“你今天做得很好,你好好养伤,过几日我带你去骑马,吹吹风跑跑马,什么烦恼都没有了。”应舒棠揉揉她的垂发柔声道。
“嗯。”容沁晚点点头,冲应舒棠笑了笑,快步朝自己房间走去。
应舒棠看着容沁晚的背影,身边,容夫人慢慢走了上来。
“容伯母......”应舒棠思忖良久,还是开口问道:“原先,我听您上午的说辞,还以为你没那么容易答应晚晚退婚呢......”
“是因为我说,男女情意不重要,家族利益纠葛才是最重要的吗?”
谢家同容家是世交,谢将军夫妇也是知根知底的人,照容夫人的意思,容沁晚嫁到谢家才是最稳当的选择。
说起来,前世抛开谢宇策的种种作为,容沁晚在谢家确实也是过得不错的,公婆宠爱,没有其他姬妾,是谢府上下都爱重的少奶奶。
“确实没什么重要。这婚事若成了,纵然谢宇策爱慕他人,可谢府不会让他纳妾,谢府的女主人只能是晚晚,那个时候,男人的爱与否,真的也就可有可无了。”
“那为什么......”应舒棠想想前世还真是如此,那为何如今容夫人又会同意退婚呢。
“因为刚刚那番道理,因着她对谢宇策的情意,她便永远不会懂。她是个实心眼,有些事,她不知也就罢了,可她若发觉了,是要伤怀一生的。”
应舒棠微微愕然。
前世容沁晚生产时因谢宇策为别人涉险惊虑而亡,何止是伤怀一生呢。
如今不过一时短痛,今后我自灿然,风雨无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