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畔中,龙城、欧阳傲天和萧辰正漫无目的地走着,皆心事重重的模样。
龙城斟酌着开口问道:“傲天,你昨天不舒服吗?怎么大晚上去了医室啊?”
“不是我不舒服,是杨堂主不舒服。”欧阳傲天解释道,“昨天半夜杨堂主伤痛难耐,百草堂带的止疼药又用完了,所以我就和萧辰去医室拿些药来用。”
龙城眉心微蹙:“你们一起去的?”
欧阳傲天点点头:“是啊,本来想叫你一起的,可是敲门你又不开,我们猜你准是睡熟了,就没吵你。”
“什么时辰啊?”
“可能是子时半以后吧。”
子时半,龙城垂头回想,那个时辰自己还没从后殿回来,幸好他们没进屋找人,也幸好没在半路遇上,不然解释起来就麻烦了。
龙城不解问道:“你去时有没有看见别的人啊?”
欧阳傲天见龙城也这样问,急得直挠头:“没有啊,我俩拿了药就走了,连冯化业都没看见。可他却说看见了我。那也不对啊,萧辰一直就在我身边,他也没说看见萧辰啊?哎,萧辰,你看见冯……萧辰?”
此时萧辰脸色深沉,神情木然,走出的每一步都似有千斤重,全然不似平日散漫不羁的模样。
欧阳傲天喊了萧辰两声,他都没反应,直到龙城拦住他步伐,萧辰才回神。
“嗯?怎么了?”
“你怎么了?”龙城反问,“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萧辰沉默半晌,低声道:“闻用他是玄天门的人,即使暴露身份也并非全无活路。在我看来,他陈情信中所言,都不该成为他不珍重自己生命的理由。我在想,若是我……”
萧辰一顿,而后自嘲笑道:“这想法虽然有些牵强,可我若是不争那一时口舌之快,任平生和他,或许都不会死。”
欧阳傲天猛地摇头:“你胡说什么啊?这和你有什么关系!是玄天门要找任平生报仇,这个过程中的其他人都是他们利用的棋子而已。就算你不和任平生吵架,难道闻用就不动手了吗?他既动了手,完成了任务,那他的结局和你就更没关系了!”
龙城附和道:“傲天说得没错。闻用求死,应该是不想被审问出什么,以免破坏玄天门的复仇计划。这与你无关。”
“生死事大,透露了又能怎么样呢?世人会赞他弃暗投明的。”
“萧辰,在闻用眼中,我们是暗,玄天门才是明。”龙城目光深邃,“人只为自己的信仰立场而战,是非对错只在自己心中。”
萧辰释然笑道:“算了,本就是我多想,人生在世,不愧天地不愧己就可以了,我何苦去叹息他人命运。走吧,回去好好待着!省得再给凌熙添乱!”
欧阳傲天懒懒地打了个哈欠:“赶紧回去,小爷我困得很,身上也乏。昨晚都没睡好,做了一晚上的梦,今天要不是萧辰喊我起床,我都睁不开眼。”
龙城道:“你们先回去吧,我去看云平和君仪。”
“我也要去!”欧阳傲天急道,“我不困了,走!现在就去!我还想问问他们昨天遇困之事呢。”
眼见两人一拍即合,萧辰也不准备回去好好待着了:“那我也一起吧!”
“说起来,今天怎么不见凌羽啊?”
“可能有别的事情吧。”
“什么事啊?”
“不知道。”
“你去帮我问问凌熙。”
“我和凌熙没那么熟,这样不礼貌。”
“她不是给你代理之权了吗?”
“仅限一时而已……”
“凌熙为什么会选你啊?她为什么不选我啊?我可是堂堂雪岭大少爷!”
“改日你亲自问她好了。”
“凌熙不会想让你入赘清夷宫吧!”
“……”
龙城努力克制住心中波涌的情绪,这两个没有心的,可得看紧些,免得被玄天门抓去倒替他们数钱。
清夷宫后殿试剑亭,盛颜正好奇又警惕地打量着四周,探头看完水下,又翻身上了亭尖,确定再无第三人后才满意地点点头。
凌熙不动声色地调转了石桌上茶盘的方向,确认试剑亭机关全部开启后,淡淡道:“盛颜姑娘,其实方才你所在的那个房间已足够隐秘,我们在那里说也是可以的。”
盛颜煞有介事地摇摇头:“我听说任平生的秘辛就是从当归厅传出去的,我不能冒险。”
盛颜既然提起这件事,那确实让凌熙无话可说。
“盛颜姑娘要和我说什么?”
盛颜的神情严肃起来,虽然四下无人,可她还是压低了声音说话:“昨天晚上,我感应到清夷宫的风后魄了。”
凌熙瞳孔骤然缩紧,脑中仿佛炸出一道惊雷,将她困在原地动弹不得,短短一瞬,凌熙只觉心跳停滞,躯体麻痹,除了惊恐,再无他感。
凌熙故作镇静,笑意浅浅道:“盛颜姑娘说什么?我听不太懂。”
盛颜似乎早有预料,她知道凌熙不会轻易相信自己更不会轻易承认风后魄一事,不过这些都不重要。
“我知道这样骤然提醒你,你一定吓坏了。可是现在玄天门趁着莺时游大肆复仇,要是再让他们察觉清夷宫中还有风后魄,他们一定会想尽办法抢到手,就像二十年前那样。到时天下大乱,又不知要屠戮多少无辜生灵。”
盛颜又道:“所以,你得确保风后魄万无一失,绝不能像昨晚那样泄露气息。除了用阵法封印外,还要给风后魄本身额外多加一道封印,这样才能隔断十念之间的感应。”
凌熙的目光毫无波动,只平淡而冷漠地注视着盛颜。
盛颜却不尴尬,自顾自道:“幸好昨晚你家风后魄泄露出的气息微弱,而且时间极短,也就只有我能察觉。要是让别人知道,清夷宫定会成为众矢之的,稍有不慎,就会落得玄天门一样的下场。所以我才着急提醒你。”
“盛颜姑娘的好意,凌熙明白了。我知道人人都忌惮风后魄的力量,却又渴望得到。可是你察觉的风后魄的气息,未必与清夷宫无关吧。”
盛颜对上凌熙镇定从容的眸子,轻叹一声:“西南方五里。凌熙你放心,我绝不会将此事告诉第三个人,这毕竟是你自己家的事情,我言尽于此,你自己看着办吧。”
原以为盛颜在欲擒故纵,骗取自己的信任,可她一语道破银屏泉位置,这不禁让凌熙对她的话信了几分,但也更忌惮了几分。
凌熙浅笑道:“无论如何,凌熙都谢过盛颜姑娘好意了。清夷宫后殿不对外开放,不过盛颜姑娘既然来了,我就带你四处逛逛吧。”
“你不用去查案子吗?”
“循序渐进,水到渠成,急不来的。”
盛颜警惕道:“你不会要把我关起来吧?”
凌熙心下一虚,她还真想过。放着一个知道清夷宫最大秘密的人在外闲逛,她怎么可能放心?不过话说回来,要是真关了,那不就真承认了吗?
“当然不是,盛颜姑娘多心了。”
凌熙深深看盛颜一眼,又想起她的师父,那个消失了二十年的玄天门圣使路仁,心情愈发沉重。盛颜知道清夷宫风后魄的存在,又能感应其位置,甚至还知道如何彻底隐匿其气息,而她却愿意毫无条件地为清夷宫保守秘密。凌熙有种直觉,这一切的真相都避不开路仁,都避不开当年的踏天之战。
那么盛颜呢?她的立场究竟是什么?
繁花满路,凌熙似不经意间问起:“那日我翻看入宫登记名册,偶然瞥见盛颜姑娘师承。路仁,这个名字挺有趣的。怎么路前辈没一起来呢?”
盛颜面露紧张:“你认识我师父?”
凌熙笑着摇摇头,盛颜这才放松下来。
“照我师父自己的说法,她已经不算江湖人了。她平日里除了种种树算算账,就是和大家一起搭瓦盖房迎来送往,没事的时候就守着我,再没事的时候就躲在屋里睡觉。莺时游虽好,可她也懒得来。”
“那,你的父母……”
“他们在我出生后不久就亡故了,所以才把我托付给师父。这些年,是她养活了我,又教我武功心法,教我识文断字。对我而言,我师父就是我爹娘。”说起路仁,盛颜眼底泛起泪花,“所以啊凌熙,你一定不能让玄天门得逞!我要平平安安地回去见我师父!”
凌熙微愣,无意识地点头应下。有那么一瞬间,她不想再去怀疑盛颜了。有些人是可以被一眼看穿的,你能看见她藏着秘密,却也能看见她捧着真心。这样的人,凌熙不忍辜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