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魄·清夷行 第18章 岛主已经错了

凌熙眼眸微凉：“诸位皆是任岛主亲近之人，不知任岛主平时是否有用药的习惯啊？”

在场之人脸色一变，逍遥岛弟子则是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沉默。

冯化业看莫之轩一眼，话里带着迟疑：“老任这几年身体不适，确实吃了些丹药、补药什么的。我和马英劝过他，是药三分毒，可老任说人生在世当及时行乐，自然听不进我们的话。至于这两天吃没吃，我们就不得而知了。”

凌熙眼睫微动，却又不动声色看向逍遥岛弟子：“你们知道吗？”

就在众弟子不知如何回答时，一个三十岁左右模样的憨厚弟子站了出来，跪拜在厅前，声音凄切道：“大宫主既然这样问，想来一定查出了什么。我家岛主自入清夷宫以来，为求在比武中大放异彩，确实、确实日日服用增进功力的药物，而且岛主命我们师兄弟一同服用！”

“闻用！你胡说什么！”另一位年长些的弟子出声呵斥，却也不敢当着几位门主的面儿张嘴否认。

“王蛟师兄！事到如今若不如实交代，逍遥岛累世清誉便会一扫而尽！”闻用声嘶力竭道，“岛主已经错了，我们难道还要错下去吗！”

闻用此言深明大义，王蛟自知理亏，不再辩解什么。闻用说得对，任平生使用禁药，违逆江湖之道，是他一人之失；他们这些人是迫于上命，不得已而为之。任平生的名誉保不住了，可逍遥岛不可受他牵连。

莫之轩挥挥衣袖，问道：“你们吃的可是紫滕丹啊？”

闻用涨红了脸：“是。岛主说此药虽有反噬，但只要控制好用量，日后也能慢慢修养回来。我等不好违背岛主之命，便……”

“他骗你们的。”莫之轩有些无奈，“紫滕丹带来的反噬靠自己永远修补不回来，就好比池子里的水，耗干了之后只能从别处调来或者等着下雨。冯庄主说任岛主是这几年开始用药的，那他吃的是不是紫滕丹？”

冯化业摇头。

“那你们岛上这几年有没有突然离开或离世的人？”

经此一问，逍遥岛众弟子忽然想到了什么，过年回家探亲却一去不归的李朦，风寒久病不愈的王杰才，出岛打渔却溺于深海的田阔……

凌熙的脸色愈发难看：“神医，你的意思是任平生吸取了这些人的真气来弥补紫滕丹带来的反噬吗？”

“我探任平生经脉时便发现他真气不纯，内力更是杂乱。后来得知他用过紫滕丹，如今再看他们的反应，应该错不了。任平生变成命悬一线，正是短时间内服用过量紫滕丹导致的。”

马英拍桌而起，凛然道：“岂有此理，枉我将任平生视作知己好友，他竟干出这等肮脏龌龊之事，简直不配为人！”

冯化业同样捶胸顿足：“原来老任当时极力推荐的竟然是这等恶毒之药，还好我和马英没有接受，不然，不然！老任你糊涂啊！”

莫之轩不屑一笑，环臂不语。

凌熙眼神轻扫过两人，缓缓开口道：“我想问的已经问完了。我派人送两位前辈回去休息。至于逍遥岛的几位，还请配合清夷宫司卫司问询画押，来日递到合虚府，我们也好各自有个凭证。”

闻用失神道：“我等犯下的错，我们师兄弟自会承担。只是到了合虚府后，还请大宫主帮逍遥岛说句公道话，逍遥岛的其他人是无辜的。”

“阁下放心，理应如此。”

待众人离开之后，凌熙冲身后屏风喊道：“出来吧。”

莫之轩狐疑，屏风后什么时候多了人？他伸头往后瞧，竟是龙城。莫之轩饶有兴趣，这小子的吐息稳得很哪，自己竟没有察觉半分。

凌熙又看向莫之轩，浅笑问道：“神医是否有所收获？”

“被你发现了啊！”莫之轩抖抖袖口残余的粉末，捻了些在手上，“刚才我从袖中撒出去的磺疏散，与紫滕丹中的藜芦相克，两者相遇便会让人产生脸颊燥红的过敏反应。方才厅中所有人都出现了轻微的症状，包括马英和冯化业。”

龙城面色冷峻道：“他们在果然撒谎。”

敬远馆马英房内，四下无人之后，两人才稍稍松了口气。

马英有些后怕：“还好你反应机敏，若是我们不承认知晓任平生一事，凭我们之间的关系，一定会引起凌熙那丫头的怀疑。”

“是啊，她都那样问了，必然是莫之轩查出了什么。与其说完全不知情，倒不如说些模棱两可的话糊弄过去更可信些。”冯化业长舒一口气，“紫滕丹先不要用了，等避过风头再说。”

马英愤然拍案：“任平生竟然这般愚蠢！原本这药就来之不易，他不仅不藏着，竟让逍遥岛的人知道了，还与他们共享！要是他们查到你我门中也有暴毙之人……该死的任平生，竟敢连累我们！”

“谁家门派每年不死几个人，只要在我们这里查不出紫滕丹，没人会知道。那东西，你没随身带着吧？”

“当然没有。”

“那就好。我们三个朋友一场，如今任平生却落得如此下落，也是他咎由自取。他既然再无机会出卖我们，我们也不必把事做得太绝，就让他这样苟活吧。”

马英面露狠色：“可我不相信活着的人。莫之轩的医术冠绝天下，清夷宫的司生司也不容小觑，万一哪天，任平生就张嘴了呢？任平生身败名裂已是定局，可人心难测，谁知他会不会拉我们下水。”

“你是想……”

“既是挚友，任岛主自然该成全你我声名。而你我，也该亲自送他上路。”

当归厅中，凌熙三人对面而坐。

凌熙思索道：“从无人在意任平生发狂原因开始，我就觉得有些蹊跷。再到冯化业说他和马英不清楚任平生这几天是否用药，这般刻意，正说明了他们心知肚明，无非是想撇干净自己罢了。”

“任平生在逸品楼时一切如常，只能是午饭时服用的紫滕丹。如果不是他自己，能接触他饮食的，除了清夷宫人，便是方才在座之人了。或是任平生见了别的什么人？”龙城分析道，说罢又问凌熙，“大宫主，清夷宫人可能下药吗？”

“清夷宫中没有紫滕丹，但制作紫滕丹所需的药材应该是一些的。我会让长安清查宫中药材，也会让芝楷和素水清查负责今日饮食之人最近的人际往来。”

莫之轩笑道：“也不用这么严谨吧，你们清夷宫犯得着给任平生下药吗？”

凌熙亦轻笑：“虽说清者自清，但也要别人看到才行。更何况事情出在清夷宫，清夷宫要负责到底，自身更得干净。”

莫之轩点头，深以为然：“这倒也是。”

凌熙又问：“神医，若你与长安合力，能否让任平生开口说话？”

莫之轩盘算了一番，轻轻摇头：“若想让他平安开口，至少得等上三五年才有可能，不过任平生五感尚存，我和小师姑可以先想办法让他做出些回应。”

“既然如此，那就拜托神医了。”

“小事小事。我先走了，你们聊。”

凌熙与龙城起身相送，两人并肩立于厅前，沉默良久之后，凌熙道：“如果任平生真的服用紫滕丹多年，肯定知道过量服用的后果，所以他人下药的可能性更大些，龙城少侠以为呢？”

“没错。而且萧辰不过与他拌了几句嘴，纵然颜面有失，应该也不值得他如此冒险。”

“紫滕丹的来历也值得深究，既然江湖上已经禁止买卖，那任平生又是如何得到的？”

龙城蹙眉，低声问道：“你怀疑是玄天门在借紫滕丹对任岛主不利？”

“嗯，我总觉得这之间隐约有些联系。下药什么时候不能下，非要赶在莺时游，又非要赶在任平生比武之前？马英和冯化业绝不会说实话，只能在任平生身上多下功夫，说不定能找出线索。”

凌熙的声音越来越低，眼底浮上几分疲惫。从今晨到现在，她像只停不下来的陀螺般，不曾休息片刻。脑海中一条条复杂交织的线将凌熙困于其中，束得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龙城看着疲惫的凌熙，劝道：“你先回去休息一下吧，我帮你盯着任平生。”

“没事，我调息一下就好。”凌熙屏气凝神，灵台清明了几分，“任平生服用禁药的事情瞒不住也不能瞒，只怕前殿已是物议如沸。比任平生先死去的，竟是他的声名与尊严。”

龙城神色肃穆：“自作孽不可活。他自己偏信歪门邪道也就罢了，还怂恿胁迫门人，甚至害了他人性命，这些后果，也该他自己受着。”

凌熙第一次见龙城正义凛然的模样，一时竟有些触动，不觉浅笑，心底没由来地踏实了几分。龙城此人，正义善良，有勇有谋，又嫉恶如仇，怪不得龙峥宗主会放心让他独自前来清夷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