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反,戚钰画得很好。
周舒禾之前就在办公室看到过戚钰画的Q版周修明,图片被打印出来做成贴纸,贴在盆栽上,周修明逢人就说是他家那位画的。
两条眉毛两只眼睛一张嘴巴,和她现在画的,一模一样,他和周修明没有血缘关系,怎么可能长得一样?
一种伎俩用两次,也就戚钰做得出来。
听到他的回答后。
戚钰什么话都没说就离开了,没有追问,没有怨气,也没有发泄,甚至她的背影,都没有携带太多情绪,好像只是听到一个不满意的答案后,平静地回避。
周舒禾抓住了桌子边沿,盯着她适才站过的位置好一会儿,眼底晦暗不明。
当年他误删她的画,她在他怀里哭了好一会儿,说那是她给纪念日准备的,想送给他,结果不但被他提前看见,还被他不小心删了。
周舒禾哄着她,重新画了一幅,陪她从第一笔落到最后一笔。
画出来的成品他很喜欢,还特意设成了自己朋友圈背景,只是在戚钰面前,他单单夸了句不错,然后吻了吻她。
戚钰分不清,他是喜欢她的画,还是**在发作,只能略有些茫然地迎合他的吻。
周舒禾回想刚才他删掉戚钰画时,她的表情。
是恐慌。
她在害怕他。
周舒禾坐下来,打开手机,让小何换张画,去网上花钱找人画都行。
总之,不用戚钰的。
字还没打出去,屏幕上方有一条推送,他看了眼内容,点开,是Q版画教学。
视频里有两段教学,分别是两个动漫人物。
十分钟的视频,他看了两遍。
片刻犹豫后,退出去将发给小何的话全部删了。
他拉开抽屉,把平板的拿了出来,点开软件,建立了一个新的项目。
无论是视频中的画师画的,还是他模仿画的,在他眼里,都没有什么区别。
周舒禾反应过来,是他自己的问题。
对于这一类的画,一旦画风相似,他根本分不清,更别说出自同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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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钰离开周舒禾那儿后,就直接和小何说画用不了了,周舒禾不喜欢。
方案无法实行下去,小何有些失落。
戚钰提议先将酒馆布置一下,到时候照片拍出来也更好看。
她看见柜子里有油画材料,就架上画板,观察一下周遭的整体色调,然后动笔。
戚钰最擅长的画就是油画,跟着老师专门学过。
原本是小姨让童茗去学,结果童茗整个暑假要和朋友出去旅游,安排的老师好歹是个小有名气的油画家,出尔反尔不太体面,小姨干脆让戚钰顶替这个名额,正好试试水,看看对方教学水平如何。
戚钰对色彩的调配极为敏锐,上了两节课,老师就和小姨说她格外有天赋,可以考虑长期发展。
小姨问戚钰自己有没有想法,她摇了摇头,说当个兴趣爱好就行,因为她知道油画不能成为她人生的终点。
但作为兴趣爱好,她的水平也超出普通人一大截,和知名画家偶尔也能较量一番。
周舒禾下来的时候,恰巧见到她画到最关键的一部分,于是没再上前,而是站在原地遥遥地看着她。
诺大的画板前,她身形瘦削,穿着亮色的长裙,头发用画笔盘了起来,袖口挽起,无论是手臂还是肩颈的皮肤,都泛着光泽,白腻光滑。
戚钰用细白的手指挽了挽额边的随发,顺势抬眸,透过锃亮的玻璃,看见了站在她身后的周舒禾。
来人肩宽腰窄,修长而挺拔。
戚钰重新将目光转移到画上,唇边扬起不易人察觉的微笑。
她收束最后一笔,将画板取下来,这幅画算是画完了,转过身,看见周舒禾,她露出微微的惊讶,唇角的笑意却并未下去,“这幅画你喜欢吗?”
她没有脾气,周舒禾本来更加舒坦,却在不经意间,眉头微蹙。
戚钰看在眼里,以为他又不喜欢,眼底流露出落寞。
“画技进步了。”周舒禾道。
“那送给你吧。”戚钰先将画板放在一旁的桌子上,然后将材料收拾好,放回柜子里。
周舒禾放下手中的平板,去拿纸巾,将沾染上颜料的地方擦干净。
他手臂上蹭上颜料,将纸全扔进垃圾桶后,便去洗手,结果洗不干净。
戚钰瞧见,碰了点酒精在纸上,拉过他的手,仔仔细细地擦着。
周舒禾下意识蜷曲指尖,戚钰很快擦完。
可她没有松手,而是带着他的手,放在了她的腰上。
“以前我画画的时候,你就喜欢这么从后面抱着我。”
他会抱着她,问她画里的细节,等她画完,他们会接一个绵长的吻。窗外偶尔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又或是晚霞布满整片天空。
室内颜料刺鼻的气味成了专属记忆。
周舒禾身后就是桌子,退无可退,他一个反手就将戚钰的手擒住,甚至没用什么力气,就掐住了她两只手腕,卡死在她自己的腰后。
“狼狈吗?”他透过玻璃看着她。
“所以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戚钰心平气和道,“谢谢你提醒我。”
“是,现在的你喜欢这样。”周舒禾指骨卡在她下颌的位置,掌心握住她纤细的颈,“让我看看你眼睛里还剩什么,是兴奋,还是……”
轻微的颤抖通过掌心传来。
他这时候看着玻璃,才发现是看不清戚钰的神情的,唯有她死死咬着自己鲜红的唇,看得一清二楚。
周舒禾松了手,戚钰一口咬在了他虎口上,然后转头用红润的眼看着他。
她咬得不算重,周舒禾没管,平静地与她对视。
“你就是用这幅模样,引诱我小叔?”
戚钰笑了,扑扇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对啊。”
起初她以为表露出害怕会让周修明心生怜悯,可不仅没有,反倒让他更加亢奋。
等她意识到周修明是个疯子的时候,已经晚了。
她的一切恐惧、挣扎与反抗在他看来不过是调味剂。
现在她用目光勾勒着周舒禾,红唇轻启,“能引诱到你吗?”
周舒禾将另一只手也松开,一把将她推了出去,转身去洗手,“不能。”
戚钰不去追问,只用手去摸了摸周舒禾的腹肌,他全身紧绷,底下的肌肉蓄势待发,微微发烫。
周舒禾扯开她的手,眼底满是冰寒,甚至带有一丝厌恶。
他甚至连平板都忘拿,就直接离开了。
戚钰拿起来一看,是他将她画的Q板小人重新画了一遍,近乎一比一还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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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好几日,她才再一次去找他。
她来敲门时,恰逢他要出门,身上背着包,看起来至少要出门两天。
戚钰速战速决,问了他拍摄基地的基础信息,她需要根据这些来调整实际的拍摄内容。
工作上的事情,周舒禾不会和她纠缠太多,告诉她这些都记录在书房的电脑上,她可以直接过去查。
他离开时,戚钰勾住了他的手,低声道,“注意安全。”
周舒禾掰开了她的手,头也不回离开。
戚钰进了他的书房,想起前几日庄晟嘱咐她的事情。
她查完资料后,关上电脑,转过身,将他整个书房打量了一遍。
最后,在最高一层的柜子发现一个盒子。
她站在椅子上取了下来。
里面是只绿色的手表,有些眼熟。
她拍了个照给庄晟发过去。
庄晟很快回复:【他爷爷的东西,不值钱。】
戚钰把表放回原位。
庄晟又发来条消息:【不过他从家就带走这个,可见对周家的东西,是一点兴趣都无】
戚钰:【我知道,不用你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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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后,周舒禾启程回仙城。
兴许是因为他没理会戚钰,车子在回来的路段上,出了点小意外。
高海拔地区,国道两边都是积雪,湖面上布满碎冰,折射着道道光芒,在车顶上熠熠生辉。
车头离护栏不过咫尺,车身一侧沉则了下去。
周舒禾下车,在轮胎边蹲下身。
白骨一路被碾压过来,有的则碎成粉末状,他往坡上靠近,是一具近乎完整的牛骨,从头颅到趾骨,而刺穿轮胎的,大抵是尖锐的脊椎骨。
这段路是仙城附近车祸发生概率最大的路段,严树柯曾经在这追过尾,周舒禾直接给他拨了个电话过去。
毫不意外,信号很差,他走到一千米以外的地方,才勉强拨通。
一分钟后,他回到车内,等待救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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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巧不巧,严树柯驱车前往云南,去考察名下某个生产基地。
他把车停在路边,在地图上看了眼周舒禾爆胎的位置,随后给戚钰打了个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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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起来,我和他已经五年没见。”戚钰正在和母亲打电话,“他是你弟弟,但没有资格称为我舅舅。”
徐卉觉得戚钰的性子越发刁钻古怪,脾气也越来越大,早知道就不应该把她往大城市里送。
“他是不是你舅舅,都是我弟弟,我是你妈!”
“所以你要买房要多少我都可以给你,但为什么我要负责他的婚房?”
“我问你,没有我们你能挣得到那么多钱吗?现在不是你舅舅问你要钱,是我,你总不可能连抚养费都不还给我们吧。”
戚钰头痛欲裂,她懒得和徐卉掰扯,即便掰扯清楚意义也不大,看见有来电,她直接敷衍过去,“有人给我打电话,我先挂了。”
徐卉在那边呐喊,“我给你十天时间,你舅舅的婚礼就在下个月,就一套二手房,能花你多少?你去找那个男人说点好话,不是人家洒洒水的事?”
她穷追不舍,“你就算去卖,也得到把一百万筹到手听见没?”
戚钰面不改色把徐卉拉入黑名单。
来电是严树柯。
“怎么了?”她心平气和道。
事情紧急,严树柯没有注意到她语气中的低落,连忙交代,“周舒禾车子爆胎了,他那边现在信号不好,联系不上外面,我把他车型和位置发你微信,你想想办法。”
“知道了。”戚钰看了眼他发来的消息,先去洗了把脸,随后坐下来给交警打电话。
半小时后,拖车往现场赶,戚钰另外借华哲的车,去接周舒禾。
华哲拿着钥匙在她面前晃,“小心点开,弄坏了……”
戚钰冷眼看着他。
华哲把钥匙扔给她,“弄坏了再说。”
“要不一起?”戚钰其实胆子也小。
“不了,我还挺期待你要是弄坏我车打算怎么赔。”
“我拿命赔。”戚钰叹了口气,随后转身走人。
华哲愣了一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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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路崎岖不平,拐角又多,戚钰不敢将车开太快。
于是她给严树柯发了个消息,告诉周舒禾她会来接他,让他稍微等他一会儿。
这一等,天色渐暗,公路上仿佛成为世界的最高点,连晚霞也被俯瞰在眼底。
她到达周舒禾定位的路段,狼藉已经被收拾好,当然,也未见周舒禾。
距离交警给她发消息,已经过去半个小时,他没有必要在这白白等她这么久。
一路上她开得胆战心惊,脚底虚软,便干脆将车停在路边休息一会儿。
忽地,耳边传来敲窗声。
戚钰转过头,与周舒禾隔窗相望,他眸底平静。
她将窗户摇了下来。
“怎么不是严树柯。”有人在路边坡上搭了个小帐篷,邀请周舒禾过去坐会儿,他看到是华哲的车,便起身过来了。
戚钰从驾驶座上下来,“他没和你说吗?他去云南了。”
“这路我不会开,你开吧。”
说完,她扯开了后座的门。
周舒禾上车后,调整了一下位置,侧首目光扫向她,“把我当司机?”
“后面安全。”她静静地看着窗外。
“再安全也不会我出事了你还能好好活着,过来。”
戚钰犹豫片刻,还是拿着包坐前面去了。
“有一些开销,还有出门的时候我给这台车交了油,你把钱,转给我。”
周舒禾喊了她一声,“戚钰。”
“嗯?”
“你很穷?”
“不穷。”她温声道。
“你吃我的住我的,能算明白什么?”
“婊子也要立碑坊。”她低下眸,“更何况我。”
周舒禾察觉到她情绪中的不对,但以两人的关系,不必多说,出了这段公路后,他将车停在路边,拿出手机,翻找戚钰的微信,准备将钱转过去。
他翻了好一会儿。
戚钰提醒他,“在黑名单里。”
周舒禾指尖一顿,但没戳穿她,而是将她从黑名单里拉了出来。
那一瞬,屏幕翻滚出来。
他们最后一次聊天,是3月15日,戚钰出去散心,给她求了个符,上面七个字是:
周舒禾平安顺遂。
她的字方方正正,似是生怕神明认不清她写了什么。
图片的下方,一片空白。
他没回。
片刻后,屏幕中乍然跳出条新消息。
戚钰发了个“。”过来,在测验他是否真将她拉出黑名单。
周舒禾转完账,立即熄灭了屏幕,将手机放在一旁。
又往戚钰那边瞥了一眼。
戚钰不记得他们最后一次聊天是什么时候,终于不是满屏的感叹号,而是一条新鲜的转账记录。
她没收。
六年前他们刚在一起时,戚钰和他许下过一个约定,就是以后无论换多少手机,都要保存和对方的聊天记录。
当时她坚信他们可以一直在一起,那每一条聊天记录,都会成为甜蜜的回忆。
六年后,她做到了,周舒禾也做到了。
曾经发过的每一条消息却都变得没有了意义,甚至有些荒谬可笑。
晚风涌进了车内。
周舒禾车开得很快,也不似他平日那般稳当。
蓝黑色的夜帘不断压低,却晚霞来到爆发点,红得像炸开的烟花。
戚钰闭上了眼。
心想,那就一起死在这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