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她身旁的裴聿怀知道姣枝的德行,他轻笑一声,重新整理了下袖子,又重新调整坐姿,整个人松散地靠在一侧椅面。
今日所要见的人本就不是姣枝。
他好整以暇地望向外边,前脚见到太后殿下走了进来,后脚葛存与戚华安跟着坐在末端。太后殿下一来,殿内四处传来的声音静了一瞬。
姣枝也看清了后面两人跟着太后殿下一同走进来,她目光一颤,急急探向裴聿怀。
这么一探原本是不要紧的,但是姣枝一下子撞进了那含着别有深意的眸光中,好像要在她的情绪内找到他所想要的答案,在她整个人焦躁不安,慌张的神情下,他仿佛得到了验证。
身前的人噙着漫不经心地笑意逐渐变得可怖,甚至有种莫名让人害怕,而姣枝的担忧胆怯令裴聿怀觉得格外刺眼。
喉咙好似被卡住了的姣枝颤抖着说出四个字,带着不自知的乞求:“我去更衣。”
裴聿怀莫名地笑了一下,他的手臂圈住了姣枝的腰间,将她整个人往自己身上靠近,姿态亲昵,惹得底下的某些人格外眼热。
姣枝更是直冒冷汗,她越是挣扎推动,那双臂膀便禁锢地越深。
裴聿怀凑到她耳边,喃喃道:“你说的人是不是葛存。太后殿下要与他见了面,你觉得怎么样?”
姣枝抬起眼睛,皱着小脸,轻声说:“不怎么样,他们都不认识对方。”
“不认识?”裴聿怀轻嗤一声,“你我来引荐就知道了。”
他的话语一点也不似玩笑,听得姣枝惊恐。她本就是知道裴聿怀要解决桃源村的某一个人,此事又牵扯甚广,如果拉上太后殿下,这如同出了利箭的弓,难有回头路。
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怎么会发现得那么早呢。
“斯咏哥哥呢?”姣枝觉得她与裴聿怀的关系好像变成了那根紧绷的弦。
裴聿怀侧眸回答:“你是想问为什么陶斯咏告诉岸音人已经死了,我为什么还会对葛存有所怀疑?那是因为你的戚姐姐啊,她太聪敏了,越是想掩盖什么,越让人想往哪一处探究。”
姣枝沉沉闭上眼睛,她小声询问:“太后殿下对你好吗?”
裴聿怀对郁华隐有一种警惕的心理,即便询问的人是姣枝,他也没办法抑制住这种情绪。
他反问:“你跟她学习学得如何?”
姣枝囫囵吞枣道:“尚可。你不能跟太后殿下和解吗?”
当下这么问他,想必姣枝也知道他的身份,名不正言不顺的身份。
只要姣枝不对付他,只要姣枝不说出口,他依旧可以笑着应对姣枝。
裴聿怀没有刻意对她隐瞒:“没办法和解了。姣枝,在我知道真相的那一刻就已经没有办法和解了。”
对裴聿怀的头疼,姣枝仿若感同身受,她露出焦灼的神态,很想要想出解决办法,试探地问:“那要怎么做才能和解?”
永远都没办法和解。
裴聿怀朝姣枝斟酌说辞,没有隐瞒地道:“除非那个人永远消失。”
他的声音很冷,如同冬日刺骨的冷风狠狠刮过姣枝的心脏,痛得她竟发不出一丝声音。
姣枝没有露出惊愕诧异的神色,可是只有她知道自己的心在颤抖,她说:“好。”
这一切都是裴聿怀的猜测,他察觉道:“姣枝,你知道那个人是谁?”
姣枝深吸一口气,眼中是从未有过的洒脱,承认道:“嗯我知道,过段时间,我会让那个人永远不出现在你的面前。那你可不可以,先不动桃源村里的其他人?”
裴聿怀知道姣枝感情深,可这件事情,他很难去答应姣枝。
生死都因那个人的存在而博弈。
他想要变得强大,他现在也有想要保护的人。
“那个人不是葛存!真的,我知道是谁,你能不能不要动桃源村里的人。聿怀,如果我求你的话,你可以答应我吗?”
姣枝执着地望向裴聿怀,那是一双非常坚毅无所畏惧的目光。她坚定地望着他,淡淡的,静静的,却充满了倔强与坚定。
这一刻,裴聿怀好像知道了姣枝藏着一个巨大的秘密,那秘密不是系统,不是玉佩,不是她的刺杀,但同样的,那样的秘密会在日后的某一刻,将他撞得面目全非。
在裴聿怀眼中,姣枝是一个极会撒谎隐瞒的人。但是对于姣枝的诚恳地泪花,那一声声哽咽,他拒绝的话,好似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只好妥协道:“这段时间,我不会有任何动作。”姣枝还是要张口去求,裴聿怀打断道:“姣枝,我不想让你为难,但你也不能让我为难。”
姣枝低垂眼,抿唇说:“好。”
这个世界上多一个知道这件事,就会多一份危险。如果永远那份致命危险的人是姣枝,他也愿意。
既然姣枝早知道,为什么他从未在姣枝发觉过。
裴聿怀有所怀疑道:“那你之前为什么吻我。是想要故意引诱我,还是.....”
姣枝直接地断了他的其他想法:“是因为我想亲你,控制不住地想要亲你。”
正如姣枝所说的情难自禁。
宴会过半,裴聿怀的目光游走,多数都在旁人身上游曳,其实最主要的还是看葛存与郁华隐,还是没能打消他的顾虑与防备。
姣枝吃多了酒水,试探在裴聿怀旁边离开,这么一站起身,裴聿怀便拉住了姣枝的袖子,姣枝回过头,看到挑眉询问的裴聿怀,她压下心中迟迟未退却的酸涩,脸颊微微发红:“我真的要去更衣了,聿怀,你真粘人。”
“知道我粘人就好。早点回来。”裴聿怀松开手,见人逐渐走远后,目光瞥向怀恩。
怀恩当即会意,跟在姣枝身后。
姣枝当然先是去了更衣,遇到了正巧出来的戚华安。
虽然是早早发现的事情,但也是今日才对戚华安说。
“我试探过了,他在我身边安插了暗卫,以我的本事,我压根甩不掉他。但是如果,有一个人能出手制衡了我身边的暗卫,那么,我就能后顾无忧了。”
戚华安这边也正忧愁着,现如今裴聿怀已经盯上他们了。
她叹道:“你当初就应该杀了他。但是你有问过他为什么要派出杀手?”
“我没有问。”姣枝眼中含着深深的担忧,“倘若日后真的被问起了,戚姐姐一口咬定一概不知就好,况且你本就不知道。”
她的声音越来越轻,就连她自己都有些听不清自己在说什么。
戚华安也算是把自己放在火上烤炙,第一次跟着他们发了疯。
倘若不是因为小时候就认识的情谊,戚华安断不可能做这么冒险的事情,况且是与皇权作对。
时间有些久了,姣枝也不敢多停留,她仓促回到殿中,坐到了裴聿怀的身边。
她的动作足够轻,只有几个人才看到。
裴聿怀知道姣枝方才见了谁,而殿中又没了谁,一清二楚。
难保不是去通风报信。
身边可信之人也变成了怀疑之人。
他心中更是五味杂陈,拿起旁边一块糕点,递到姣枝嘴边,见她一口口咬掉,吞入腹中,极为乖巧,甚至没有任何一点防备心。
裴聿怀勉强勾唇,他心中更是憋闷得慌。
倘若有毒的话,她都不知道死了多少遍了。
姣枝察觉到裴聿怀的情绪低落,她也跟着不说话,就好像她的情绪跟随裴聿怀而动。裴聿怀声音低沉茫然:“姣枝,我可以信你吗?”
这种说法太重。
而裴聿怀在姣枝这里确实失去了重量。
从前他总是觉得姣枝这样莽撞的笨蛋,有她护着才能好。可是即使没有他,姣枝依旧能过得很好,那些他所见的,都只是他自己的臆想。
原来非对方不可的人,只有他。
他在这段感情中,原本以为自己什么都清楚明了,只有这一刻,跌跌撞撞走了一路,才完完全全明白,姣枝对于这些事情知道的只多不少。
他只好去控制,去渴求,去期盼着在姣枝这里多得到一些。
姣枝仿佛听不到那些歌声,也看不清那般美好的舞蹈,脑海里确实聿怀的声音。
她沉默片刻,嘴角提起勉强的笑容,眼底泛起浪花,明明从前那么好的关系,怎么会变成这般相互猜忌的模样。
姣枝喉咙泛起疼,就连呼吸都是痛的:“聿怀,我不会伤害你,就算你杀我,我也会原谅你。这样说,你满意吗?”
命都可以不计较的程度。这个世界上,哪有比这样的回答更有诚意。
裴聿怀整个人松垮了下来,竟然有点发酸。
明知这样,裴聿怀却继续道:“我要你说我可以相信你。”
姣枝并不喜欢说谎,她眼皮轻颤,如同哄着人说:“你可以相信我,我不会做任何对你不利的事情,可以吗?聿怀。”
如此,裴聿怀当即把人揽入怀中,紧紧禁锢。
不少人都看清裴聿怀的动作,而陆家的人更是察觉到了古怪,也发觉了姣枝与裴聿怀之前的关系好似不比往日。
有某种隔阂横梗在中间,裴聿怀紧紧绷着,姣枝也正在顺着裴聿怀。
而那根线条早晚会被绷断,只是时日的问题。
不熟悉他们二人的人只能察觉到这位圣人还真是对姣枝小娘子宠爱无度,三拒丞相纳妃提议大抵都是因为这位小女娘。
除了颜值出众,倒也没有什么特别的。
宴会结束后,姣枝被陆瀛洲叫住了。
姣枝回头看向他。
他还是有些难以启齿的模样。最后又恨极了自己这般模样,咬牙道:“你是不是与圣上闹变扭了?如果圣上对你不好了,你就回陆家来,再怎么说陆家也是你的母家。如果你最后也没当上皇后,没人娶你的话,我......”
“三哥!”陆婉棠失声喊道。
闻声,他们一同回头,发现陆瀛溪与凝珠还有陆婉棠几人齐齐站在后边,朝他们这个方向看了过来,神态各异。
陆瀛洲失神半晌,笑着摇头说:“我们陆家也可以养你一辈子啊,如果大哥不养你,我养你呗。”
姣枝也跟着笑,原来他们都发现了问题,也知道了很多事情。
但是陆家人本就不欠她什么,她也不会去借着这个由头来捆绑陆家一丝一毫的好东西。
姣枝摇头道:“没事。我和聿怀,很好。”
不远处注视这方场景的葛存与戚华安面面相觑,竟有几刻的无所适从。
戚华安见葛存想法甚多,不安占据主导,开解道:“姣枝那么聪明的人何尝不知道她与圣上南辕北辙,抱薪救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