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殿下没有别的事情交代,那我先行告退?”
沈晴微是个急性子,最不喜欢把时间花在等待上。虽然,她的那么多年时间,都在等待。
“云姑娘可真善变,方才还一口一个以真心待明月呢。一眨眼的功夫,就变了?明月就在你眼前,你倒是不愿意多看。”语气似调侃,又带着几分“阴阳怪气”。
这祖宗究竟想要做什么——故意装蠢让她放下戒心?亦或是,这位风度翩翩的才子实则风流成性?
这些无关紧要的话,他为何要说出口?
只是,有求于人,总还是要有所顾忌。
“殿下若皎皎月,比起空望明月,云然更倾向于将月藏于心底,但为着心底这抹光亮,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云姑娘说话好听,伶牙俐齿,有没有想过有朝一日、入朝为官?”他说话的声音很轻,像是一团雾气,轻飘飘地散在夜色中。
这话倒是意味深长了——伶牙俐齿能入朝为官?光是平这一张能说会道的嘴,又怎知是不是能为民请命的能人呢?只是,当今的皇帝,却是对那帮能言善道、溜须拍马之人格外信任。朝中风雨飘摇,储君之位尚未定,多少人都虎视眈眈着?
“云然,抬头看看吧。”
沈晴微的视线向上,皎洁的一轮圆月映入眼帘。月光那么亮,晕染着周围的几丝云。
“真好。”耳畔是他温柔的呢喃,明明很好的两个字,他的语气听着却仿佛有几丝惋惜。
沈晴微不解风情,却也不想坏了此时此刻的宁静。
总觉得今日周临言怪怪的,仿佛有话要说,又欲言又止的。若是平常,她会毫不犹豫地静悄悄离开;但此时此刻,心里有个声音在告诉她:别急,先别走。
不只是月色皎洁吸引人,星星虽然小,但也挺好看的。
过了良久,沈晴微终于听见周临言开口了:“云姑娘,方才你喝的那瓶水里没有毒。”
“其实,从你来到此处就中毒了——只是那毒不是喝下去的。”
“你喝的恰是解药。如果没喝,十二个时辰后毒药毒性发作,世间就再也没有你了。”
沈晴微僵在原地,周临言温柔的声音却是那样刺耳。
差一点……差一点她就死了……若不是那一瞬间的脑子一热,她连“青有思”都没见到就一命呜呼了。那阿姐,就真的孤立无援了……便是做鬼,她也不会原谅自己的。
她才投诚没多久,周临言就给她来这么下马威。看来,这位“温润如玉”的三皇子,眼里容不得一点沙子,尤其厌恶背叛。这要是有一天,他真的发现自己别有所图、得到“青有思”之后又离开,他会放过自己吗?算了,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大不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周临言的眼神再次望向她的香囊。
“云姑娘佩戴的香囊一直都是同一个,看来,云姑娘……是个长情之人,做事当格外有耐心。”
香囊香囊,又是香囊。周临言不会想要她的这只香囊吧?他说她长情吗?错了,她一贯喜新厌旧。许多东西,她一旦拥有没多久,就会厌倦。
“殿下,我虽是喜新厌旧之人,但我一定会一直追随殿下,为殿下鞍前马后。”她果然有当奸臣的天赋,这样的境地都能阿谀谄媚一把。
他轻轻一笑:“这香囊里有紫苏叶,恰好能清理余毒。云然姑娘放心,给你下的毒虽然致命,但有解药配上这紫苏叶的熏陶,一定药到病除。“
原来他提香囊是为了这出啊。等等……她若是没有等他赏完月就离开,那她连自己中毒了、怎么解都不知道……周临言的话,每一句都别有深意呢?
“那殿下,为何会提起那块玉?“
黑暗中,周临言似乎又轻笑一声:“倒是会举一反三嘛。那玉佩现在没什么用,只是想提醒你好好收着,日后……没准有用吧。”
日后必有大用?只怕这大用不是这块玉,而是这块玉的原主人吧。换做旁人,这块玉大概也做不了什么。
“云姑娘,我知你‘醉翁之意不在酒’,这块玉佩并非你所贪图之物。只是,云姑娘也看到了,心怀鬼胎之人到我手上,不会有什么好下场。我这个人,从小到大有的东西少得可怜,所以一旦有了,就会紧紧拽住死不放手。”周临言忽然严肃起来,“我话已至此,云姑娘有没有什么事情想要告诉我?”
“什么事情?”沈晴微明知故问。
“比如,你是谁。再比如,你究竟想做什么?”
“我是谁、想做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站在殿下这边,效忠殿下。殿下,你觉得呢?”今日,他步步试探,她不是看不出来。若是自己再一口一个“云然”,半句话不离“仰慕”,等到伪装为拆穿的那一天,总还是不好收场。
“也是。”他吐出两个字,话里听不出一丝情绪。
*
这个月离澈山有比武大会,连着七日进行比武。
说是比武大会,却是每个人都要参加的。每个人随机分配一个对手,胜者晋级,败者止步。只是,这个比武大会的成绩并不计入考核成绩。沈晴微不想出风头,自然就并没有放心上。
好巧不巧,沈晴微的对手正是孟菱笙——张扬的孟家千金,标准的名门贵女,孟家的掌上明珠。沈晴微对自己的实力有信心。她的剑术,很少能遇到势均力敌之人。
那座她望而却步的山,是她的半个师傅——宿弥。她曾经竭尽全力奋力追赶之人。
印象里还有一个人。那人是运安楼的人。运安楼,是霄定阁的死对头。印象里那个人剑法也很好。她遇上他,算是棋逢对手。
只是,交手过几次,她就再也没有碰见过他。
沈晴微是在第四日比试。也就是说,前三天她都没有事做。天助我也——正是回京的好时机。
她倒是要亲口问问宿弥——他究竟打的什么算盘?
沈晴微不耽于空想,恰恰相反,她一旦起了什么念头,就会尽己所能实现。
匆匆赶到霄定阁时,已是黄昏时分。
正巧,她在走廊撞上了刚走出书房的宿弥。
心有怨气,她赌气似的看着宿弥,没说一句话。
“算算时间你应该还在离澈山上才是,怎么忽然过来了?”宿弥引着她回到书房,给她倒了杯水。
沈晴微三言两语解释了比武大会的事,又继续不怀好意地看着他。
宿弥很少见到沈晴微这样,说起话来都平日温柔:“怎么了——谁惹你不高兴了?”
你心里清楚。沈晴微冷冷扫了他一眼。
“那我猜猜——你来是因为许羽烟的事?”
沈晴微本来是心有怨言的,但是看到宿弥,心里就有个声音提醒她——他是宿弥啊,他做事总有他的道理。这样想着,心里的怨气就消了大半。
沈晴微点点头,把心里话一吐为快:“宿弥,我真想不懂了。京城离玺州很近吗,你要我去玺州执行任务?你也知道不可能吧,来回路上也要七八日,我一个月才放几天假?”
“而且,你什么时候沦落到连这样的小事都要你出面解决了?”
许羽烟和霄定阁谈的交易,只是一笔小生意。这任务简直轻而易举,只要有时间,换谁去不行?谈这样的小生意,一向是底下的人全权负责,怎么会轮到宿弥过问?
与沈晴微的烦躁截然不同的是,宿弥此时的淡定。
他看着她的眼睛,仿佛一眼看透她所有的想法:“还有呢?”
“还有……去玺州的人,为什么偏偏是我?”
玺州,对她而言,不一样的。不是不想去,是不敢。问心有愧。
宿弥他也很清楚这一点,不是吗?谁去都可以,那为什么偏偏非要是她呢?她以为,他至少是了解她的——他知道她的过往,知道她想做什么,知道她的顾虑。
可让她去玺州的人,偏偏又是他。
“宿弥,我有点儿看不懂你了。”
沈晴微承认,这次莫名其妙的任务不只是让她心有怨气,还有……一点点难过和失望。
“对不起,我错了。”宿弥伸出手,或许是想拥抱她,但手还没触碰到她,又收回了。
沈晴微微抿唇,抬眼望向眼前之人。原来他也会觉得自己错了。
在沈晴微的印象中,宿弥做事几乎不会有差错。近乎苛刻的斟酌,面面俱到的周全。那才是他。他的决定,得到的或许不是最好的结果,但绝对是最保险的最安稳的结果。没有一丝差错。现在,他竟然站在她眼前,亲口承认自己的过错。
他于她而言,亦师亦友,是她不懈追逐的明灯,是她妄图超越的山峰。
可这个人,此时此刻在她面前低头,说他错了。
“宿弥,你可以告诉我为什么吗?”沈晴微不相信,宿弥不仅多管闲事,还安排得这么离谱。
他有他的理由吧。
“沈晴微,我没有真的打算让你去玺州。我是想……借此试探你对玺州的态度。
“我以为,过去这么久了。你会释怀的。对不起,是我越界了。
“本来,我是让人在你出发前告诉你的。
“还有,我不是沦落到管这种小事。只是刚好撞见许羽烟和阁里的人谈话,想起了你。
“对不起,以后不会了。”
沈晴微屏住呼吸,认真地听着。
试探么?
“是我让你失望了。”沈晴微缓缓吐出一口气,玺州的事,她没有释怀。
“沈晴微,忘掉那些事情,重新为自己而活,好不好?”沈晴微看见了宿弥湿润的眼睛。
他在同情她吗,还是恨铁不成钢?
如果是恨铁不成钢的话,她认下了;如果是同情的话,她不需要。
只可惜,她不能忘。
她亏欠的,要亲手偿还。
“宿弥,来年我请你喝梅子酒啊。”
烟雨梅子酒。
等尘埃落定时,等往事如烟时。
“好,我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