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世界都安静了。
慕丹予闭上双眼,心如死灰。
她这耳朵到底什么时候瘸的??
男人恍然大悟般“哦”了声:“不如我邀请你进来,看个够?”
心虚使慕丹予立定站好,连连摆手:“不了不了。”
这声音和阴阳怪气的调调……
她脑海里自动浮现出三个字的名字。
慕丹予偷偷眯起一只眼睛去确认。
开放式厨房的消防喷头还在喷水。
水雾蒙蒙。
赵汉卿银发微微洇湿,凌乱刘海半遮着双眼。
水流从发丝间涓涓而下,丝丝缕缕滑过小山丘般的喉结和颈侧,汇入锁骨困住的水洼里。
慕丹予脑海里走马灯似的闪过“某音喝水不好好喝的那些男人们”。
不过几秒的恍神,又被赵汉卿精准锁定了她偷瞄的眼睛。
“看不出慕小姐这么贪恋男色。”赵汉卿盯着慕丹予微眯的杏核眼,一字一顿,“屡教不改。”
像一滴朱砂坠落盛满清泉水的骨瓷砚台。
小姑娘素净透白的脸轰然炸开红晕,迅速连到锁骨。
恍惚间,眼前仿佛飘过一缕雾气。
小姑娘又变成那只卷毛德文猫。
两只耳朵透出绯红,纯白小卷毛全都炸起来。
山竹似的猫爪直指他鼻尖:“你才好、色!”
赵汉卿莫名想逗逗这只小猫。
于是歪头看她,笑得轻佻,乐意扮演一个久经情场的混蛋:“你怎么知道?”
“……你还挺坦诚。”
慕丹予面上从容微笑,实际脑袋里一个劲儿蹦新闻关键词。
什么月黑风高、孤男寡女、该男子,被害女子……
肩膀突然一沉,慕丹予整个人瞬间僵硬得像桥头的汉白玉狮子。
之后的几分钟,她……
试图挣扎,反被结结实实按在墙上。
试图攻击,被钳住手腕。
两人仿佛被框在游戏机里。
她的灵魂飘在外头,看到GAME OVER的大红字拍在自己脸上。
慕丹予像个被制服的囚犯,两只手拳内对拳内,被赵汉卿一只大手握住。
赵汉卿手上的水很快洇透她的睡衣袖口。
睡衣本就单薄,挡不住掌心滚烫的温度。
慕丹予开始疯狂飚口速:“你有钱有颜,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非要死磕我这种硬骨头?我这整张脸都是整的,鼻子一碰就歪,回头我再讹你个三亿五亿的……”
赵汉卿手大,掌心捂住她的嘴,手指还能顺便钳住她的下巴,半强迫式让她抬起头直视他双眼。
他明显是被吵得烦了,冷冷丢出两个词:“闭嘴,别动。”
慕丹予也想像他之前那样,狠狠咬他掌心一口。
然后,她发现自己根本张不开嘴……
于是,只能用眼神表达她的抗议。
赵汉卿松开她的手,她立马去掰他捂在嘴上的手……未果。
她的百般挣扎在看见他的手小心翼翼朝她肩膀送的瞬间,停歇了。
她都忘了,她是来送小蜜袋鼯回家的。
看样子,赵汉卿只是想要带回他的小毛孩子。
一系列的认真小心,都是因为小家伙已经熟睡。
想不到他那么冷漠的人,也有温柔的一面。
慕丹予很配合地偏过脸去,安静等着他带走小家伙。
赵汉卿似乎格外小心。
许久,她肩膀上的小肉坨才挪动点。
“嘶。”
她闻声回过头来,发现小家伙醒了,警铃般的惊叫着。
赵汉卿食指上多出道见血的伤痕。
慕丹予犹豫片刻:“你确定……你是她爸吗?”
赵汉卿眉心拧着,显然被激怒了:“我不是,难道你是?”
“……”
慕丹予在心里给赵汉卿脑门上多贴一张标签——脾气阴晴不定。
赵汉卿还想尝试抱走小家伙,但是小家伙已经在瑟瑟发抖。
诶,真·可怜巴巴。
慕丹予小心推开赵汉卿的大手,手悬空护住蜜袋鼯:“我替你养两天算了,我看它现在也不是很想理你。”
“你?”赵汉卿单挑起眉,眼神里毫不掩饰对她的不信任。
慕丹予直接瞪回去:“你这人真是不怎么样,我这可是在帮你,按江湖规矩你是要付钱的。”
赵汉卿禁不住轻笑出声:“你脑袋里除了钱还有别的吗?鼻子碰歪还要讹我五个亿。”
“……抱歉,没有。”
嘴很强,但肚子不给力。
慕丹予的肚子立刻提出抗议,咕噜咕噜响得隔壁楼都能听见。
“看来还有吃。”
赵汉卿脸上的嘲弄颜色还没晕开,肚子也不争气地加入阵营。
慕丹予瞥眼他嗷嗷待哺的肚子,笑眯眯挑起眉:“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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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是很复杂的动物。
很多时候,我们所说的客气话,真的只是客气客气而已!
但是总有些人当真。
慕丹予手里握着一听啤酒,瞥眼餐桌对面的赵姓有些人。
好在他吃的少,勉强可以原谅他。
她喝多了会有点小兴奋。
临床表现为话多……
“金属包装盒你都敢往微波炉里放,你没有最基本的生活常识吗?”
“你感谢老天鹅吧,没给你炸上新闻。”
“你这人也就这张脸还能看,心肝全是黑的,出去卖鹅肝都没人要的。”
赵汉卿瞥眼腕表:“你该回去了。”
慕丹予突然满脸失落,下巴“当”的一下捶在她肉乎乎粉白的手背上。
微卷的长发松散地在她小小的肩膀上铺开,她不止脸颊脖子红透,眼角也开始泛红,琥珀色的瞳仁泛着泪花。
仿佛猫耳朵、猫尾巴马上就会biu的一下弹出来。
啤酒听掉到地上,咣啷啷的刺耳声响,让人霎时清醒。
赵汉卿叹气:“回去哭。”
“我跟你说……”
“我不想听。”
“我今天啊……”
此处省去一本史记……
赵汉卿捏着眉心,勉强消化慕丹予口述的事无巨细的一整天经历。
慕丹予腿搭在旁边的椅子上,指着小腿上大片的青紫:“你看!给我撞成这样,我妈她都没问我一句,一句都没有!”
妈?
曾经的很长一段时间里,赵汉卿只在杂志上见过她。
眼前晃过什么东西,他抬眼对上慕丹予山泉般干净的眼睛。
整晚,他第一次回应她:“假货的事,你准备怎么办?”
慕丹予脸颊还泛着红,眼里难掩醉态,却很认真:“去道歉。”
-
翠园小区门卫挂着盏钨丝发黑的白炽灯。
夜里小飞虫成群结队糊在一起,把灯泡撞得砰砰响。
几个大妈拿花花绿绿的传单扇风,坐在马路牙子边上扯闲篇。
“哎,你们听说老慕家的事没?小慕卖假货坑人钱,坑了人家几百万呐。”
“我听我孙女说,她发那叫什么博啊,说要道歉,还要赔钱呢。”
“她哪有钱啊?她妈在外面养小白脸,钱早让人骗个精光,小慕跟那些男的啊也都不清不楚的。”
“嗨,这不就是有其母必有其女?”
一盆肥皂水毫无征兆地朝着马路边泼过去。
大妈们登时尖叫着站起身,拽起衣摆抖身上的水。
“眼瞎吗?没看见这有人啊!”
门卫亭走出个头发全白的黑瘦老头,跨栏背心灰裤子,脚踩一双黑布千层底。
他把搪瓷盆往门卫亭里一丢:“我当是哪个掏大粪的嘴这么脏,原来是你们几个没子没孙的。”
大妈气不过,反驳:“你说谁没子没孙?我大孙子都上小学了。”
老头点着几个大妈:“就你们这一张张到处缺德的嘴,早晚得断子绝孙。”
“嘿,你个老黄头!”
“你儿子多好的人呀,怎么有你这么个爹……”
“呵,好过有你们这些满嘴喷粪的妈。”老头作势又要舀水,“还不走?”
几个大妈都知道老头脾气古怪,她们惹不起。
只能骂骂咧咧地走了。
慕丹予站在不远处的阴影里。
看得一清二楚,也听得清清楚楚。
只向前一步,她便站在光里。
她几步走到老头身后,拍拍老头的肩膀,笑着打趣:“对付她们,还得是我黄爷啊。”
“你少跟我在这拍马屁。”黄宏伟看似不经意地拖出个小马扎摆在摇椅旁,自己躺进藤条摇椅,闭目养神扇蒲扇。
慕丹予自来熟地从门卫亭里拿出小桌子,烧鸡和二锅头往桌面上一放,开始拆烧鸡的纸包装。
不一会,黄宏伟便睁开眼睛朝她瞥来:“李记?”
慕丹予拧开二锅头的瓶盖,故意往他那头扇扇风:“整一口?”
黄宏伟闭着眼深吸口气,极为享受地拖长调:“恩……味儿挺好。”
酒过三巡……
黄宏伟黝黑的脸颊透出红晕,乐呵呵地晃着摇椅,说梦话似的喃喃:“说说吧,那事你怎么处理了?”
慕丹予倒酒的手顿住。
过去的几天,她整理出一份受害者名单。
没有助理,她就自己挨家跑,把姿态放到泥土里,去道歉谈赔偿。
有些人还算好说话,但也有些人会毫不留情地把她丢出门外。
比如烟嗓大妈桂娟。
不过,她不觉得难堪。
做错事的人理应去道歉去补偿,是为了不坏良心,而不是讨一句原谅。
黄宏伟眼睛瞧着天:“心里就没有气?事又不是你干的。”
“有啊,我还掀翻了我妈的麻将桌。”慕丹予食指点着酒盅笑,“但是我把这么重要的事完全交给一个我自己都不信任的人,就等于默认了会有这么一天。”
黄宏伟依然没有看她,只是笑纹深了些:“你倒是看得开。”
慕丹予望着远处的江岐山:“我爸总说,这人啊就得活得像杂草。生活可以随便践踏我,但只要给我留一点点根,只要一点点,我迟早会占领一整片山。”
黄宏伟瞧着她咯咯地笑:“丫头不大,心可不小哦?”
“吹吹牛呗。”慕丹予给黄宏伟倒满酒,乌云和月全都映在小小的酒盅里,“我现在没公司没资源,路还远着呢。”
黄宏伟食指隔空在她额头中央点了下:“你啊,缺一把火。”
慕丹予挑眉茫然:“恩?”
桌面上的手机突然振动,弹出一串陌生号码。
她接起来。
电话那头声音干练又陌生。
“慕丹予是吧?我是刁蝉,对,就是那个金牌经纪人刁蝉,有兴趣签到我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