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两点三十分,俞声站在会议室窗前,看着外面郁郁葱葱的大树,略微有些走神。几声敲门声让她回过头。
时隔多年,他们终于再见面了。
他站在门口,还像当年那般挺拔俊朗,他的脸上甚至没有病容,他的眼中有着和窗外阳光一样闪耀的光亮,他的微笑仿佛那阵让树叶沙沙响起来的微风,轻轻扫过她的心头。
“好久不见。”俞声先说。
“好久不见。”他缓缓绽开一个笑容。
他穿的白衣白裤,这是医院里的标准装束。他坐在她对面的座位,两个人中间隔着一条长条桌子。
俞燕回的目光从来没有移开过,“你跟以前不一样了。”
俞声:“长大了。”
俞燕回的笑容淡去,似乎在为什么懊悔,“过得好吗?”
俞声点点头,“还不错。”
俞燕回:“他们怎么说服你的?”
俞声:“我回来参加婚礼,刘医生刚好打电话给我。很久没见了,就过来看看你。”
俞燕回嗯了一声,低下头,“结婚了吗?”
俞声没有立刻回答,俞燕回抬起头。
“结了。”
俞燕回重又低下头。
“又离了。”
会议室外面的人屏息静气看着里面的动向。
俞燕回的手微微握起拳头,同时,刘清河紧张地吞了一口口水。
俞燕回很久说不出话来,总是话到嘴边又咽下,眼眶也红了。
俞声低下头,做了一个深呼吸。
俞燕回忽然站起身,背对着她,肩膀微微颤抖,苦笑。
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后,说:“声声,你还恨不恨我?”
俞声久久不回答。
他转过身,来到俞声身旁,单膝跪地,望着她,和过去一样,用那种爱怜的,呵护的眼神望着她。
“声声,我等了你好久,终于又让我看见你了。”
俞声虽然没说话,但眼泪却掉了下来。
俞燕回轻轻握起她的手,“你知道我等了你多久吗?从十年前,我们分开那一次,我就再也没见过你。”
他落泪了。
“我不想管什么医学,科学,我统统都不想听,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才是最爱你的那个人。但是……我能感觉到我快要消失了,他要回来了。”
俞声看着他,眉头微微皱起来,仿佛在压抑着巨大的苦痛。
“声声,你还认得我吗?你好好看看我。”
俞声望着他,泪流满面。
俞燕回:“一进门的时候,你就认出我来了是不是?”
俞声闭上眼睛,让自己冷静了一下。
任由俞燕回紧紧地握着她的手,许久之后,她说:“你是严东。”
他欢喜地点头,“是我,我就知道你会认出我来。”
严东?
会议室外面的白大褂们面面相觑,严东不是被零给杀掉了吗?怎么又变成严东了呢?
难道严东还没死,又出来了?那零在哪儿?
俞声:“他们说,你被零杀死了。”
“还没有,还有口气。”他笑着说:“没见到你之前,我怎么会死呢?声声对不起,一直没有和你见面,对不起,让你一个人生活,一个人长大,对不起,我去了好多好多的梦里见你,我变成你的同学,我变成你的相亲对象,我以为我一直和你在一起……”
俞声抬手擦掉他的眼泪,“我不怪你,十年前你确实一直在陪着我,只不过有时候你是安晓辉,有时候你是梁屿,还有时候你是俞燕回,每一个你都对我很好,你一直在我身边。”
他仿佛有些困惑,不可置信,“我以为那些是我的梦。”
“你在很小的时候就生了病,只不过你自己不知道,我们也不太清楚,你也知道零有多会伪装,他可以伪装成任何人,只要他不想被发现,他就可以伪装成俞燕回正常生活十几二十年。”
他忽然变了脸色,“所以,零伪装成我见过你?”
俞声点点头。
“也伪装成俞燕回见过你?”
俞声又点点头。
一阵风吹过,天空忽然变作了黑色,严东只觉得四周一片漆黑,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俞声不见了。
“声声?”
“声声?”
不管他怎么喊,都没有人出现。
“我在这里,我在呢。”
“你在哪儿?”
“我在你面前啊!”
俞声搀扶着忽然满头大汗浑身颤抖的人。
他艰难地握着她的手,说:“他来了,这次,我恐怕真的没机会再见你了!”
说完,俞声只见他眼神巨变,好像承受了巨大的痛苦,最后捂着胸口跪倒。
俞声扶着他,“呼吸……呼吸……放松下来……放松……”
“声声,记住我的名字,我……叫严东……我……爱你……永远爱……你……”
在一片虚无之中,严东倒在地上,口吐鲜血,一把尖刀扎在他的胸口。他知道,这一次,他活不成了。他会像其他人格一样消失,无影无踪。
一个穿黑色长跑的人站在他面前,冷眼望着他。
在严东的弥留之际,他看见穿黑袍的人被一个长矛刺穿了身体,变作一股黑烟不见了,随后他自己的手脚也一点点化成了黑烟,渐渐消散。
一个人影朝他走来,他想告诉他点什么,但他已经化作一股烟,飞向天空,在天空中转了一个圈,之后又朝着那个人影飞去,他仿佛听见了心跳的声音。
砰砰——
砰砰——
这是他离开这个世界前最后听见的声音。
俞燕回被医生们推进病房抢救,他的心跳正在一点一点的消失,身体被电击到跳起来,直到监视器上的绿色波浪线变成直线,发出滴的长音。
俞声被好几个医生拉着胳膊,哭喊着:“燕回哥!”
“燕回哥!”
或许上天垂怜,监视器上的横线隐约有了波形,之后竟然出现了跳动。
床上的人手指头轻轻动了一下,缓缓地睁开眼睛。
俞氏企业在本省甚至全国范围都很知名,老俞家的公子人格分裂的事很多人也都知道。普通人不了解什么人格分裂,精神分裂有什么区别,在普通老百姓眼中,这种病就一个名称——精神病。
俞燕回的苏醒,又上了电视,甚至有编剧导演找上门要把俞燕回的事拍成影视剧,俞燕回全都拒绝了。
他现在还很虚弱,好像一个大病初愈的老人,但他的眼神却透露出幼儿才有的清澈和纯真。
俞燕回已经不记得俞声了。
俞燕回身边不缺人照顾,但俞声还是主动留了下来,向来是俞燕回为她遮风挡雨,保护她,照顾她,现在也让她为他做点什么吧。
俞燕回所在的医院也是老俞家自己的,俞燕回在这里住会更加稳妥些,于是俞声也在医生和院长的安排下住进了俞燕回隔壁的房间。
俞燕回很虚弱,除了日常三餐需要人帮忙之外,走路也需要人搀扶,他身上一点力气也没有,医生说他的主人格能回来已经是个奇迹,至于他什么时候能完全恢复还要靠他自己的意志以及家人的关心和理解。
所有人都觉得俞声是最合适的人选,因为她毕竟是俞燕回心中最重要的存在,同时她还是一个优秀的精神科医生。
俞声推掉了接下来半年所有的工作,她知道,即使再有五年十年,她也无法偿还俞燕回对她的情。
而情之一字,最是难言。
凌晨三点半,天亮了。俞声回过头。
俞燕回还在梦中,刚刚苏醒的时候,他的睡眠特别不好,总是从梦中惊醒,俞声天天陪着他,安抚他,有时候实在疲惫就在他床边睡着了。半个月后,他的睡眠才有些好转,昨晚是他睡得最安稳的一晚。
俞声轻轻帮他盖上被子,去厨房准备早餐。
俞燕回的口味发生了变化,从前他喜欢吃的,现在都不喜欢了。
俞声早上特别烤了几只大虾,还做了披萨饼,烤玉米,外加热牛奶。
她端着早餐进房间的时候,俞燕回正站在落地窗前。他穿着一身白衣,虽然虚弱,但他身型高大,看上去并不太像一个病人。
听见俞声的声音,他回过头,“你起得真早。”
俞声把早餐摆在餐桌上,“醒得早,过来吃饭吧。”
俞燕回走过来,眼神里仍有深意。他的主人格完全不认识俞声,对他来讲,让一个陌生女人来照顾他的饮食起居很不妥。
“麻烦你了。”
“不麻烦,两个人的饭比一家子的饭容易做。”
“你一直会做饭吗?”
“不是。是到了国外之后学的,原来的程度只能算作把菜弄熟了。有一回在你家,我做了鸡蛋糕,那是我第一次做,结果根本不成形,蒸多久都不行。”
小时候的事,现在想想,还是有趣的。年幼时总觉得长大了一切都会更好,但真正成了大人,却无比想回到过去。她也想,她常常会想起他们小时候在一起的画面。
她是在回味当年和“他”在一起的时光,可是眼前的这个他完全不记得。
俞声看着他,笑说:“没关系,你不记得是很正常的,你能醒过来,就表明你拥有最强大的内心和意志力。”
俞声把手盖在他的手背上,“吃饭吧,吃完了,我陪你出去散步。”
俞燕回看着她的手,点点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