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秋末的白昼,阳光倾洒,带来丝丝缕缕的暖意,连从远方吹来的风中都透露着温柔。
天空白净,尚且能看到一点点蓝色的影子。轻纱似的云片游游荡荡,公园里早就是那五彩斑斓的模样,入口处连排的银杏,金黄的叶片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成了秋日那道最惹眼的景致。
飘在地上的叶子被环卫工人扫到旁边,堆成一座小山。叶片层层叠叠,凑近去看,每一片叶子上的纹理都还清楚。
沿着蜿蜒的石板路走进公园,水池边的那几株枫树,正处在由绿转红的过渡阶段。巴掌大小的叶片在风里摇曳,他们在公园后找到块空草坪,刘国兴拿手去试了试,草坪的表面干燥,早起凝结的露水已经被日头烘干,铺开带来的那张野餐垫,周一横打开后备箱,搬出那顶崭新,还没有拆封和使用过的帐篷。
明亮的湖蓝色,在日光下透露出澄澈的质感。
拉链打开的瞬间能闻到里面那股浓烈没挥发的塑料,同行的人围拢过来,抬出折叠桌椅,绑在一块的金属支架碰撞,在车里发出丁零当啷的响声。
萧潇拎着准备当午餐的点心和零食下车。
周一横看着说明书,熟练地搭起帐篷。固定地钉,锤头敲进土里,每一下都扎实用劲。撑起支杆,铝合金杆节节延展,够起帐篷里连接的骨架。
“辛苦了小周,都让你一个人在做”李成在旁边拉开帐篷的带子,他本来也想帮忙,可惜力气和身体都跟不上。刚才打钉子的时候,力气用多,差点就头晕摔倒。
“没事,我经常跟朋友出去露营,搭帐篷习惯了”周一横说。
前面,野餐垫也铺设平整,食物摆在上面,杨晔躺在那块黄色的野餐垫里,仰头看着天空。
秋天的太阳没夏天那会的扎眼,她静静看着,只觉得那暖烘烘的日光恍惚得像一层轻柔的薄纱,悠悠然自高处,细密密窥见远方。
身体被太阳烘烤,惬意的感觉顺着毛孔钻入心底。
周一横搭起帐篷,见他们在车那边说话,他不想过去插嘴。野餐垫很大,他坐在对角也跟着躺下来。
朵朵白云漂浮,周一横落下视线,他侧头看到杨晔说:“老板,你是真的很喜欢看天空啊”
双手枕在脑袋后面,她眯拢眼睛,“天多好看”
“好看是好看,可一直看,你不会腻?”
“不腻,这天每回看到的都是不一样”
周一横问:“有哪里不一样?”
“就是不一样”杨晔张开双手,她闭着眼睛。深呼吸,感受温柔的风带过自己脸颊,地上的草根隔着野餐垫顶在自己后背。
她睁开眼,盯住头顶上的那整片白云。
额娘,只够瞧见四角方正天的时代已经过去了。
现在的天空,看不着边际,和您喜欢的大草原是一样的。
音乐的声音在风里悠悠转来,轻轻撩拨的吉他,锤下的架子鼓声接踵而至。一下接着一下,敲打出最热烈激昂的节奏。周围的空气都被震得发烫,台上年轻的面庞满是陶醉,手臂在空中用力地挥舞。
“什么声音?”突然的惊动,李成被吓了一跳。
“爵士”萧潇欢快,身体跟着远处的音乐左右摇晃。
“哎,别躺着了”刘国兴过去,对躺下的两人说,“水没有了,去买两瓶回来”
杨晔坐起来,指着自己,“我?”
“不然你想做饭还是收拾?”刘国兴问。他们在车后备箱鼓捣一会要吃的东西,光那些零食肯定是不够的,萧潇还带来面包和果酱,准备做几个三明治。
李成在车旁边收拾再要拿下来的东西。
杨晔看看那边,做饭肯定不行,收拾东西,她连站起来提个劲都嫌弃累,看啦看去,也只有去买水这件事情最适合自己。
“小店在哪?”她问。
刘国兴摇头,“不知道,你走走看看呗,反正公园就这么大点,肯定能找到”
杨晔站起来,拍拍沾在衣角和裤子上的草屑。
“我跟你一块去吧”周一横也跟着站起来,“水多太沉,你一个人拎不动”
“本来就是你拎”杨晔扯着笑笑,她环抱双手,指向自己问,“我是谁?”
“老板”
“那你见过有让老板自己拎水的吗?”
“也是没有”他摇摇头。
“这不就行了,快走,再磨蹭会,嗓子都要冒烟”
沿着分块的石板路晃悠地过去,脚下落叶发出被踩过的‘咔嚓’,红黄相间的叶片在地上铺展,散发出草木独有的干燥气味。
公园里的梧桐,风一吹,和扇子般大小的叶片飘然落下,有片不偏不倚,正好掉在周一横的肩膀。
杨晔看到那片掉下的叶子,小心地抓住周一横手臂,让他停下,“你等会”
“怎么?”他侧头,看着杨晔走到自己面前。
缓慢靠近的距离,心脏也好像漏掉了一拍。
捏住那片掉在他肩膀的叶子,杨晔展开笑容,“中奖了啊”
“什么?”周一横没反应。
“我母亲说,叶子掉在身上,就说明老天是喜欢你的,他拜托风来给你送这份礼物”
她把叶子给周一横,“好好保管吧,你这个冬天应该会很快乐”
周一横问:“这又什么说法?”
“老天送你东西,也会带给你整年的幸福”她笑着,恰似暖阳,正好就落在周一横心头。连嘴角展开的弧度都那样自然,温柔明媚,毫无刻意的造作。
他低头看到那片拿在手里的梧桐叶,“还是给你吧”
杨晔伸过手,指尖触碰到厚实还未被晒干的叶片,她眼中闪过道惊喜,重复问:“真的给我?”
“不是说,老天送东西也会带给你好运气吗?”周一横放下手,“我没什么需要的,你幸运就行”
他声音低了几分,语速也慢。每个字沉甸甸,就像打在杨晔心头。风从他们身边过去,带起地上的几片梧桐叶,在两人脚边打转。
杨晔点头,接过叶柄上还有点温度的梧桐,“谢谢啊”
“谢什么”他摸了把自己的后脑勺。
侧过头看到走在自己旁边的杨晔,对面来的阳光在她脸上落下模糊的轮廓。穿着最简单的米色卫衣,头发在脑袋后面扎成丸子,几缕碎发顺着脸颊落在她白皙的脖子上。鼻梁高挺,她的眼睛是很少见的浅色瞳孔,周一横怔怔的看到她,虽没有第一次见面时那样深刻的心动,可现在的她,简单,却依旧美得动人。
这种美丽,像经历过很多事情,看过许多的起伏后,最终沉淀下来的平静。
杨晔注意到他的视线,转过来问:“你看什么,我脸上沾到东西了?”
“老板,你有男朋友吗?”他突然问。
莫名其妙的问题,杨晔愣得停在那,周一横反应来也被自己吓到。大脑一瞬间空白,紧接着就是如排山倒海般,那深深的懊恼,被一腔突然的情绪驱动,在毫无铺垫,可以说时机也非掐当的现在,他就这么直白地抛出这个私人还敏感的问题。
感觉脸上滚烫,身体也在发热,就好像又把火来烧自己,耳根子也变通红,他被臊得恨不能找到个地缝钻进去。
周一横慌乱地清了清嗓子,磕磕巴巴,意图解释,“我,我就是瞎问,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杨晔看着他,那着急到不知所措的模样,是大概有薛上阳的影子。她微微垂眸,试图藏起眼底的兵荒马乱,她镇定的,缓慢开口,“没有”
“真的?”周一横抬起头,看到在自己对面的杨晔。
只是下一秒,却听见她说:“但是我也不想要有”
“我曾经喜欢过一个人,也爱了他很久,在他走之后,我心里就接受不了其他人了”
脸上的笑容凝固着僵硬,刚才还闪亮的眸子此刻也变得暗淡,他问:“为什么?”
“你应该找个和你差不多年纪的,而不是跟我这样”杨晔说,轻轻拍下他的手臂,岔开话题,和他打乐,“好好工作,年底了给你发奖金”
周一横似乎察觉到这是杨晔给自己的台阶,他也顺势提问:“那我做得好能有多少奖金”
杨晔说:“先别说奖金的事,赶快找水,别等我们回去,他们已经渴死了”
似乎刚才的片段只是个不痛不痒的插曲,大概只有当事人心里清楚那是个什么感受。看着走在自己前面寻找小店的周一横,杨晔心里有股说不上来的滋味。
她回答不了周一横的问题,也不能回答周一横的问题。
薛上阳到底多好,杨晔是记不得了。说句真话,要没有周一横的出现,她或许都应该忘记薛上阳的长相,和他曾经带给自己的那份心动。
可不管怎么样,杨晔总觉得自己还是爱薛上阳的。
他死在了他们最相爱的那一年。
所以,即便是过去了几十年,杨晔还依旧放不下那份,让自己牵绊这么多年的爱。
当年说爱最少的人,如今却记住了最多的爱。
“薛上阳,我真后悔认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