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我马上过来”
杨晔放下手机,到厨房的水池里洗干净手,把穿的那件防晒外套换了,从门口架子上找到件防风的,她喊上刚进屋里的周一横。
“加个班吧”杨晔跟他说。
这会是五点多快六点的样子,天也不像她刚才回来的那么闷热,迎面吹来得几阵风里似乎带了点凉快。
街口的小摊车反倒还多起来,地上铺块织布袋,或者本来装菜用的白色塑料袋,摆上新鲜的蔬菜瓜果。凉皮摊子里,摊主挑了张完整透亮的白皮,几刀下去利落地切好。黄瓜丝,焯水的豆芽,面筋,炒过还裹着细盐的花生米粒,配料在碗底满满登登的铺好,再浇上两大勺的秘制沾水和勺特质的辣椒油,筷子来回一拌,红亮诱人的辣椒油包裹着每一根白皮,香味色泽勾起食欲。
又赶上下班点,早结束的那批打工人已经在回家路上了。带着忙碌一整天的疲惫,领带松垮垮的挂在脖子里,斜挎住公文包,脚步迈得很大。不远处,年轻的妈妈领着她刚从菜场里买回来的晚餐食材,看着已经跑到自己前面的小女孩,女孩蹦蹦跳跳,手里拿着刚买的甜筒,吃得满脸都是。时不时停下来,等被自己落在身后的妈妈,偶尔能想到,还再讲两句幼儿园里发生的趣事。
转角,送外卖的小哥骑着电瓶车飞快地从即将变灯的路口赶过。后座箱子上还夹着张外卖单,他熟练的在人群和逐渐密集的车流之间穿梭,眼睛不时瞟向安在车把手位置上的手机,争分夺秒的去抢下一个送餐点。
已经有吃好饭,开始出来散步的老人,慢慢悠悠地从人行道上经过,摇着蒲扇,哼着首不知名的小曲,和同在路口讲话闲扯的几个邻居碰见,享受这难得的夏天傍晚。
树上的知了吵了一整天,路口的风轻轻晃过,带来夏天的燥热,吹动发丝和衣角。
周一横左瞧右看,缩拢身体,从那挤满了人的水果摊前面走过。
走在旁边,杨晔注意他的动作,“瑟瑟踉踉的做什么?”
“你说什么?”周一横没听懂她的意思。
杨晔讲:“我说你这样子干嘛呢,看奇怪了?”
周一横坦诚:“没想到这里还会这么热闹”
确实,杂货铺正经开门的地方还是在村口,出去再走个十几米的巷子,隔条马路的地方就有公交车站。他每次下班就是出去,赶上准点过来的公交车,转个两趟就能到租的小区,实在没往这村子里面过。
杨晔说:“夏天么,白天太热都不想出门,就盼着晚上这会”
前面烧烤摊的烟雾已经升腾,混着烤肉的滋滋香气,牛肉和孜然碰撞出的芬芳,肆意的在空气当中蔓延。边上那几张简易的小桌板凳里几乎要坐满人,更有源源不断的客人在烧烤摊前面排队,等着拿号。
他盯着老板的烤肉动作已经有一会,杨晔开玩笑问:“看馋了?”
再烤好的肉串表面来回地刷裹酱料,撒上辣椒粉和芝麻,周一横咽下口水,“有一点”
“着急回家吗?”
“还好”
杨晔说:“那等结束一块吃个夜宵吧,烤点羊肉串,来点鱿鱼,掌中宝,弄点什么蔬菜之类”
“老板,你好像很喜欢吃烧烤”
“夏天么,除了烧烤,其他我也想不到什么有意思的事”杨晔笑笑,“碰见了就吃一点,再有几天又要立秋了”
匆匆见夏天,缓缓是深秋。
派出所的位置是在过了菜场之后的那个边角上。菜场口热闹,从前面走过都能听到里头密密麻麻的吆喝,来回喊价,机械语音的收款提示声此起彼伏。
这段路口是前面刚整修过的,本来的路还要小。一到晚上点,各种来买菜,准备摆摊的临时小贩,还有刚接了孩子从后头小学回来的,即使骑电动车和自行车,哪怕走路都要在这条路上小心。
路边停电动车的位置给重新画好了规整线,临时的小贩落好固定的几个口,不让跨出来再随便摆到马路上面。
走进派出所的院子,门口没有看门和让登记的。片区派出所的管辖范围本来就不大,平常来往的人也都少,他们一直走到上二楼的楼梯那头才碰见第一个人。
那个有点发福的中年男人,浅蓝色的衬衫包着突出来的啤酒肚,皮带扣在肚子下面,他看见杨晔,笑着过来打声招呼。
“来接萧潇啊”
杨晔对他说:“是啊,打电话让我过来,她在哪?”
男人说:“我带你过去”
杨晔跟他上到二楼,男人边走边说:“好几年没碰到过这么麻烦的案子了,一个说真的,一个又说不是”
“到底什么事情?”她到现在都不知道过来是为什么。
男人没有回答,他把杨晔领到二楼,那里有好几间还亮着灯的办公室,男人带她走到最里面那间。
“这事情你们到底能不能给个处理办法?”
暴躁的拍桌子声音隔着那扇关紧的门板都能听到。
“我们没说不给处理,但是处理也要讲究个凭据吧,不能不说假的,我们就定论是假的”许敬哲那带着浓浓的疲倦感的声音说,“办法我们也说了,找个信得过的第三方,或者你去请个能出具专门鉴定证书的机构,是不是,我们办案下结论,法院到时候定罪,看得都是证据,不是靠你一张嘴说”
他依旧强硬的按照自己说辞,“他在我家里放了十几年都没问题,就被那小偷拿了一下,找回来就是假货,要么是小偷调包,要么就是你们找回来的东西不对”
男人推开门,往里面喊了一句,“吵什么,办案讲究证据,又不是靠比谁的嗓门大”
杨晔走进屋,关起窗户的房间里有四个人在。抽过的香烟味道还留在房间,她仔细观察着这屋子。房间好像是个小型办公室,放了张一米多点的厚木头办公桌,上面摆着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
办公桌旁边是两个穿常服的警察,贴近角落的那张塑料椅子上坐着萧潇,她拧起眉头,低着的脸上写满烦恼,而在他们对面,那张单人位的沙发里坐着个长头发的中年男人。
他头发的长度大概有到肩膀,后脑勺那散了一部分,还有些被扎起来。里面是件白色的老头背心,外边套了件暗色夏威夷风的短袖衬衫,只到膝盖的牛仔短裤,脚上套着人字拖鞋,看上去有点邋遢。
看到进来的杨晔,那个长头发男人也明显是愣了一下,“怎么着,一个看不懂,又找来另外一个?”
杨晔没有回答,她走过去站在萧潇身边。满脸苦涩的萧潇眼睛里也透露着很深的疲倦,“怎么了?”
“老板”萧潇抬头看到在自己身边的杨晔,她一瞬间找到方向,双手环抱紧杨晔的腰,头靠过去,声音里带着几分难受和委屈。
杨晔把手放在萧潇的头顶,来回抚摸着她细软的头发,像在安抚。她板着脸,凌厉的眼神平等扫过这屋里的每一个人,尤其是许敬哲,其次是那个长头发男人。
许敬哲被她这一眼看得抖了下身体,心虚站起来问:“要不要坐会?”
“我就不坐了”杨晔停下她抚摸萧潇的手,声音放慢了问:“什么事情?”
许敬哲清开嗓子,“这位先生来报案说他收藏的一个古董鸟笼被偷了”
长发男人即刻纠正,“注意你的措辞,那叫掐丝珐琅雀鸟笼”
“好好好,雀鸟笼”讲了一天这个事情,许敬哲耗到现在是一点力气都没,也再没精神去和他在这点小事情上扯皮,“小偷我们抓到,还在隔壁的审讯室里,雀鸟笼也找回来,只是这位先生说和他丢的那个不一样”
杨晔继续问:“哪地方不一样?”
“他说自己丢的雀鸟笼是真品,我们找回来的那个是赝品”
长发男人发出嗤笑,“一眼假的东西也好意思来说真的”
杨晔平静的看了他一眼,“东西呢?”
“在隔壁房间,我去拿”许敬哲说。
萧潇拉下杨晔的衣角,悄咪咪和她说:“老板,那东西我看了,的确是假的”
杨晔看下来,缓和脸色,“确定?”
“我按照你交给我的办法看好多遍,那就是个假货”
周一横压低声音,“假的还定不了案?”
“就这人硬说他被偷的东西是真的,他还给我看了原来的照片”萧潇拿起自己的手机,把看到现在的图片放大给杨晔瞧。
青蓝色的弧形鸟笼,四壁皆有做珐琅编制。笼身绘制着一幅精美的镂空图样,里面还有相同制作精良的鸟食罐,鸟食环。从图片来看,这鸟笼的釉色纯正,几处能看见的掐丝技法也都流畅。
许敬哲很快拿来那个被找到的鸟笼。
杨晔弯腰,对着照片和实物看去。这两个,不管从颜色,还是掐丝技法,甚至于表面的釉色,那鸟食罐上的花纹都不相同。眼前这个说好听点叫仿制,说难听了,就是扔在马路上也没有多少人想看。
周一横跟着也瞧上几眼,他嘀咕,“这么假”
杨晔略微侧眸,“眼神挺好啊”
长发男人一下来气,“假的这么恶心,你们还好意思和我说这是我丢那个”
杨晔看着他反问:“你又怎么证明手机里这个是你丢的那个?”
“我拍的,照片在我手机上”
这套无理的说辞也把杨晔给逗笑了,“照片而已,又能证明什么。他在你手机上,也可以到我的手机里”
三两句话,男人被她激得跳脚,本就烦躁的脸上更是盛满火气,他想要过来,“你诚心的吧”
许敬哲和另外那个警员立马去把人拦住,“冷静点,现在是要把问题解决好,不是激化矛盾”
“她这么说是来解决问题的吗?”
“有发票吗?”杨晔异常冷静。
男人愣在当场,“发票?”
“不管你是拍卖还是怎么得来,就算有老祖宗传下,从前皇帝御赐赏得,也总归会有个证明文件,或者你家里的监控视频呢?”
男人哑了声,好半天才说:“文件不在这里”
“顺丰快递,大概三天就能到”
“东西不在国内”男人蔫了,他放下手,“这些东西都在我前妻那里,我和她在打离婚官司,这件事情我不想被她知道”
难怪了,吵吵半天也不见得拿真东西出来。
杨晔不耐地睨了他一眼,又问许敬哲,“家里监控呢?”
“路上的监控我们都看了,至于他家里的监控,他说没有”
萧潇怀疑:“你买这么好的宝贝,家里竟然不装监控”
男人顿时无话可讲。
杨晔问:“路上的监控怎么样?”
“在他家前面那个拐角看到的时候,就找了个东西把鸟笼包起来,那块地方的路灯也不灵清,乌漆嘛黑的,看不见有没有被调包”
“我可以保证东西一定是真的”男人说。他握下拳头,又松开,似乎是下了很大的一个决定,“我家里还有个和那年份差不多的,我可以带你们去看”
杨晔奇怪,“你有两个?”
男人点头,他又补充:“其实不止两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