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无忧是被颠簸醒的。
小狐狸犹记得自己被朱红不情愿地带到了神域,见到了帝都白玉京恢宏壮观到极致的景色。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感叹神域果然名不虚传,就被一发浓郁威压正面击倒,差点吐在人家小姑娘身上。
宿无忧突然的干呕吓得朱红吱哇乱叫,身后延展的赤红羽翼躲来躲去,这下彻底掌控不了平衡。
两人降落在梧桐宫后山时,激起一大阵飞鸟仓皇失措逃跑。
说是降落,倒不如说是坠落比较好。
两人都搞得灰头土脸,被匆匆赶来的洗碧领去洗澡——宿无忧是万万没想到,这座帝女的梧桐宫里,竟然还有不止一处温泉。
大抵是穿越界限着实有点让人心累,洗漱完宿无忧就被一堆小动物安排着进了间卧房。
小狐狸蒙着被子倒头就睡,睡得昏天暗地不知归路。
他好像做了一场很长的噩梦,还没从梦境中完全脱离,就感觉到了周遭环境的颠簸。
......床怎么会颠簸呢?
宿无忧本能地感觉到疑惑。
这一疑惑,刚好就把他的意识从昏沉睡眠中给扯了出来。
小狐狸原以为是朱红为昨日的事情气不过来折腾他,但闭着眼睛感受了一下,又感觉好像不太对劲。
……再怎么折腾,也不至于把整个卧房都震得来回晃悠吧?
宿无忧满腔疑惑不解难平,终于肯自朦胧中睁开眼,环顾一下周遭的场景。
——也就是这么一眼,让二公子差点没把胃里隔夜的茶水全喷出来。
周遭,周遭哪里还是什么梧桐宫卧房!
苍穹,太阳,耀眼到反射寸寸光芒的云雾在身下飞腾不休,竟赫然是神域高空中的景象。
他身下乘着一只宽大纸鸢,纸鸢外笼着一层半透明却坚固异常的结界,使其不受高空狂风的影响。它极其迅速地掠过重重云雾与天穹,下方神域那连绵群山好似梦里才会出现的景象,被狂风混作一团。
陆生的小狐狸乍一睡醒就被抬到了天上,吓得虎躯一震,猛地就蹦了起来。
他心跳砰砰作响,再抬头一看。
只见纸鸢的脑袋上,姬衔羽正稳稳地坐在那里,若有所思地望着纸鸢下飞掠而过的神族领土。
帝女侧脸有着瓷器般温润的光泽,那雪白的羽衣衣角,就轻飘飘地落在纸鸢的边缘飘摇。
只是她眼下有些发青,不知是不是昨晚没睡好。
听见小狐狸仓皇蹦起来的声音,姬衔羽这才淡淡地转了眼神,轻声道:“醒了?”
“我,我,”宿无忧惊慌失措地环顾周遭景色,指着结界外的高空景色,难以置信地叫道,“我,我为什么会在天上飞啊!!”
“哦。”
姬衔羽意料之中地扭过头去,平淡道:“我本来想叫你起来的,但看你睡得太熟没好意思,就直接给你抬上纸鸢了。”
宿无忧崩溃:“这是叫不叫醒我的事情吗!!你这算绑架吧!算绑架吧!!”
“......你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
宿无忧:“......”
小狐狸深深吸了一口气,彻底认清了现实。
他悲怆地认识到,就算再怎么反抗,姬衔羽也不会把他再好端端放回梧桐宫享福的。
宿无忧干脆就找了个不算太颠簸的地方坐好,小心翼翼地探头看广袤无垠的神域地界,看那连绵不断的群山与各色浮空的岛屿。
半晌,他才问:“你要把我带到哪里去?”
“荒城。”
陌生的字眼从姬衔羽的口中吐出,宿无忧耳朵微微往后一颤,警惕道:“荒城是哪里?你不是要把我安置在白玉京吗?”
“谁告诉你,我要把你放在白玉京了?”
姬衔羽情绪似不太高,眼睛看都没看他,只垂着眸子平淡地道:“在你睡着的时候,我去了一趟轩辕坟,找那些长老要到了你的监护权。现在你归我管,自然是我想带你去哪就去哪。”
“你去轩辕坟了!”
宿无忧一下子激动了起来:“他们,他们还好吗!”
自他半个月前脑子一热带着盘缠离家出走后,已然许久没看到那些打小便教导他的长老们。
轩辕坟的二公子口口声声说厌恶轩辕坟的管束与溺爱,可那里毕竟是他的家,是他出生的地方。
他怎么可能不想念那些长辈呢?
“去了,”姬衔羽斜睨他半眼,对宿无忧的心理活动心知肚明,淡淡地叹了口气,“他们都尚好,你不用担心他们,还是先担心担心你自己吧。”
说着,她朝远处的地平线指了指:“看到那里了吗?”
宿无忧应声抬头,看向了她手指的方向。
连绵不绝的苍青色群山不知何时已然被落在身后,无垠的神域苍穹之下,宿无忧看到远处竟是整片漆黑的、扭曲的山峦谷地影子。那山脉的轮廓宛如狰狞魔兽脊椎的骨刺,延展着大面积全无生机活力的荒芜原野,一眼望不到边。
他甚至听见了隐隐约约的、兽类的吼叫与嘶喊声自那重叠的漆黑原野中飘来,夹杂着浓重的令人窒息的魔族气息,被狂风呼啸着一股脑地丢过来。
隔着这么远,那浓重的魔族气息,依旧让欠缺经验的小狐狸心头狂跳。
那里,是同神域截然不同的地方。
“那里就是大荒。”
“父君当年同众古神携手击退魔族之后,它们便存留于魔族故地大荒之中,繁衍生息,伺机反扑。”
“大荒里充斥着各种各样的魔物,越是中心的地带,存在着的魔物就越是古老强大。魔君刑天的胚胎,就被古魔们保护在大荒中心的祭台之上——当然,这只是传言而已。”
“魔君刑天?”宿无忧受惊般地回头,有点震惊地看向姬衔羽,“他不是被无定尊重伤,随后与扶疏上神同归于尽了吗......”
“正如三界生灵的**无穷无尽,魔君刑天亦无法被铲除。”
“祂只能被削弱,被囚禁,被封存在某个‘容器’之中,却无法完全泯灭或消除。只要刑天尚未被驱逐出此界,灾祸的阴影就永远不可能褪去。”
“外来的窥伺者与魔种的寄生物,只会随着祂的日渐壮大,而越来越活跃。”
姬衔羽以拳拄着下巴,看向那随着距离拉近,越发显得庞大无垠的大荒山脉同荒原。眼中神情莫名复杂起来。
事实上,她口中的话,宿无忧也有点听不懂了。
“所以,荒城,”宿无忧愣愣地问,“到底是什么地方?”
姬衔羽看了他一眼,旋即拍了拍纸鸢的头。
巨大的纸鸢宛若具有魂灵般应和着姬衔羽的指令,乘风开始缓缓降落。
穿过苍穹之上的云海与波涛,宿无忧看见神域与大荒的边境线上,一座深黑色的、荒凉的城池赫然入目。
那座规模相当可观的城池,就那么孤零零地屹立在荒原之上。
古老,破败,好似昔日荣光尽数褪去的英雄垂垂老矣,带着近乎凄凉的氛围。
纸鸢降落于荒原的领地内,带起猛烈的、满是土壤的风。宿无忧妖族的本能于落地的霎那间尖锐发出警告,他嗅到了残存于这片荒凉土地上的血腥气。
就在前不久,这里就曾发生过一场战争。
不,与其说战争。
倒不如说是,屠杀。
兽类原生的、野性的血液终于自脉络中沸腾起来,宿无忧下意识地抿了抿唇,狐狸耳朵迎风抖了几下。
这一刻,他好似终于明白,这里是神域同大荒的边境,不是能容他娇生惯养的故乡。
“荒城啊。”姬衔羽背对着宿无忧,抬头望着不远处那高耸的古旧的城墙,那饱经风霜的城门,语气里终于带了半点感情。
她的雪白衣角在漆黑的底色里飒飒飘摇,仿佛这寸烧焦土壤上的最后灵魂。
“荒城是,神域边境最后的、也是唯一的防线。”
姬衔羽将纸鸢变小后收入衣袖中,终于肯回答了宿无忧的疑问:“千年前是,千年后更是。”
“......”
当时的宿无忧还不能理解,姬衔羽这句话的重量。
他只是跟着姬衔羽往前走,踏过那满是硝烟与血腥味的荒原漆黑土地,朝着古朴荒凉的城池靠近。
也就是在靠近城池的那一刻,小狐狸好似忽然感觉到了什么。
有东西,在看着他们。
危险的、充满威胁的、可怖的东西,居高临下的目光。
就好像,就好像凶猛的充满力量的野兽在虎视眈眈,甚至不屑于掩饰他的全部杀意。小狐狸只感觉一股寒意顺脊梁骨直直窜上神经内部,带来生存本能里镌刻的震颤。
宿无忧骤然停下了脚步,双腿一瞬间被威势压得如同灌铅般,死死钉在了原地。
他猛地抬起头。
——无尽的神域天穹之下,漆黑的城墙之上,一道深色的影子就那么定定地立在城头瞭望塔的塔顶。
那双冰冷到狰狞的金色竖瞳,远比姬衔羽的眼眸颜色更深更残酷的竖瞳,跨越数百米的距离,死死地盯住了他的脸。
仅一眼,就让宿无忧浑身血液逆流,几乎喘不过气来。
“......姬衔羽......”
同为兽类的魂魄滚烫,九尾红狐的传承血脉极力抵抗着来自神兽的泼天威压。
小狐狸艰难挣扎着扬起头颅,嘴唇徒劳颤动几下,终于嘶哑喊出了银发帝女的名字:“......上面有......人......”
“......”
闻声,姬衔羽终于回过头,似乎有点意外地望向宿无忧。
也就是在她回头的霎那间,小狐狸用余光看到,城楼上那道充满压迫力的影子,动了。
他消失在了宿无忧的视野里。
巨大的恐惧感与警惕感在脑海里犹如烟花般轰然炸开,小狐狸甚至来不及伸手拉姬衔羽一把,却只见那道影子突然就出现在了两人面前,古铜色皮肤上绘就而下的金色符文煜煜生辉。
一柄巨大的黑金色长枪被他自虚空中骤然拔出,风里传来神力波动的爆鸣声。
长枪的尖锐顶端,一瞬间逼迫向了银发帝女所暴露出来的、纤细脆弱的脖颈。
——“!”
主线啊……终于要……开始了……
悲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0章 荒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