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琏的话刚说完,赵瑛右手的骨刀轻轻扬起,就利落地捅入小猪后颈,猪再也不能动了。
“怎么可能?”所有人都惊了。
“她怎么做到的?我刚才眼睛花了,竟然看走了眼。”
只有赵瑛知道,杀猪和杀人一样,是一门学问。
赵瑛的母亲曾经给她请过的一位教刀剑秘术的师父。师父说,这门学问叫做“解剖”。
这两个字对上一世的赵瑛来说,实在太熟悉了。穿越之前,她是宠物诊所的老板,学生时代读的专业是动物医学,解剖这门课,她并不陌生,而且还是最感兴趣的一门课。
大学的老师在课堂上说:“后颈椎底下是丰富的神经,只要在这里捅一刀破坏神经,动物就会像人类脖子以下高位截瘫一样,再也不能动弹了。”
这个时代的师父在庭院树下说:“等你学会了这门手艺,今后别说杀人,哪怕是杀鱼,只要在鱼头骨和脊骨的交界处下刀,一捅,鱼就不会挣扎了。”
从脖子后面下杀手,是赵瑛学得最在行的一门学问。
赵瑛单腿跪下来,把小猪放在地上,左手摸着它的额头道:“不要怕,马上就没有感觉了。”她把刀抽出来,反向刀尖朝上,捅在同一个刀口上。
从颈后最容易向脑部下刀,破坏了大脑枕部,呼吸、心跳就都毁了,动物就会脑死亡,一点余地也不再有。
那时,幼年的赵瑛从师父口中听到“解剖”这个词时,非常震惊,几乎就要开口问他也是穿越者吗?但是出于稳妥,她只是问他:“师父,你说的话好奇怪。你不是我们这里的人吗?”
师父笑得很温和:“对啊,你是商国人,而我不是。”
赵瑛心中激动狂跳,屏住呼吸问:“师父来自哪里呢?”
“一个很遥远的地方。”
“有多遥远?往北要比有易氏还要远吗,往南会比三苗国更远吗?往东比起莱夷国如何,往西比起有扈氏又如何呢?”
师父笑了半晌,仿佛听到了什么有趣的话一般。“那倒也没有这么远,我来自葛国。”
“……”
后来赵瑛没有再多问了,只当是两个身在异乡的穿越者之间的默契,默默为对方掩护外来人的身份。
*
只一瞬,赵瑛手里的小猪就咽气了。
好厉害的杀招!周围的一遭看客都被她这一利落的手刀惊到,倒吸了一口冷气。
赵瑛抚摩着幼猪的头说:“你是为了救自己的同类而死的。你虽然是一只猪,但却对同类有奉献与爱,这样的祭品,神明应该愿意欣然接受吧。”
赵羯小声问:“你什么时候学会的杀猪本事?”
赵瑛胡诌道:“一个奴隶教我的。”
这么多人亲眼所见赵瑛杀死了祭品,再也没人敢多嘴置喙。看客们识相又尴尬地向赵羯干夸道:“城主大人教女有方,真是虎父无犬女啊!”
“欸,没有没有,谬赞了。”赵羯笑着摆手,假作自谦道:“我家世代善战,儿女皆英勇。赵瑛在我的子女之中,并不是最出众的一个。”
赵羯做足了场面戏,得体地送众人回到看台落座。
邹琏奇怪的看着赵瑛,见她眼圈红红的,受了众人指责以后十分隐忍又愤怒的模样。明明人还是那个人,脸还是那张脸。刚刚觉得她满嘴谎言,实在可气,现在发现是自己先入为主冤枉了人,不知怎么看着她觉得可怜起来。犹豫着,还是板着脸说了一句:“你既然喜欢这只猪,就带回去吧。”
连他自己也感受到了,自己冷硬的语气裂开了一条缝,流露出一丝柔软。
赵瑛还蹲在地上,听邹琏开口以后,她扬起一张格外漂亮的脸。
抛开主观上的恶意,可以承认赵瑛的容貌很惹眼,这种倔强的性格也满有味道的。邹琏扭头,吩咐仆人:“去,把赵瑛的木名牌解下来,系在第二头猪的脖子上。把活着的猪交给她的女仆。”然后他对罕答施了个礼,退下台去看其他人杀猪。
罕答回礼之后望向赵瑛,她已经在蒲团上坐下来,伸手点了一下小猪的耳朵,“恭喜你啊,成为不了一只死而无憾的烤乳猪了。”
下手这样利落的小女孩,不多见。到底该说她残忍还是纯真呢?
这样的人,能成为神女吗?
“虽然完成了宰杀祭牲的步骤,但不代表你已经能入选了。”
说完,罕答转身就离开了。
赵瑛再抬头时,只看见罕答笔直的脊背,步伐威严又冷峻,与这个场上忙乱的众人格格不入。
这时,似乎有令一股视线往她这里射来。赵瑛再扭头一看,风邢那小子往她这里偷瞄呢。赵瑛直翻白眼,看都不想看他,心里在暗骂。
好你个大巫师,真够冷血无情的,收了我母亲给的好处,好话是一句不来帮我说啊!
*
猎杀时间结束,不管是杀成了猪还是没杀掉猪的女孩都要离开赛场,观赛的众人也要离场。
巫师们让仆从送少女们进神殿。不过多久,先前为少女们画红痕开灵的五个巫师走进来,仆人捧着清水沾湿的手帕跟在他们身后。
风邢笑道:“比选结束了,小姐们表现得都很好,无论能否入选,今天大家都尽力了,你们非常勇敢,也很能干。报到名字的小姐,请到我这里来清洗洁面。”
另一个巫师说:“邬蕊小姐。”
小半晌后,无人应答。
他又喊道:“邬蕊小姐在哪里?请到我这边来。”
赵瑛转头,看看身边僵坐着的女孩。她就是邬蕊。早上她在房间里与赵瑛争论泉水,那时这张脸还极其灵动。方才她在赛台上指责她作弊欺骗,那会儿也尚算活络。但是现在,她的脸上混着汗水与脏污,看着一点都不体面了。
邬蕊刚才没有杀死祭牲,反而被幼猪踹了几脚,现在头发凌乱,衣物肮脏。
这些表面上的难堪尚且不算什么。问题是,在参加比选之前,她并不被父亲承认是他的女儿,直到她被族人选中参选,才成了邬氏家族的女儿,得到一个属于自己的名字。如果今天不能入选,她还能持有这个名字吗?
在得到邬蕊这个名字之前,她被叫做肉奴。她的母亲是厨娘,她是帮忙洗肉的奴隶。邬蕊这个名字,她还没有用熟悉呢。
有人推了推她,“在发什么呆?巫师叫你呢。”
邬蕊仿佛灵魂出窍,浑浑噩噩地应答道:“我是……马、马上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