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整个海岱城都听说了,大家族琴家出了一个逃奴隶,藐视神庙,打伤了神女,这个逃奴还是家主夫人的亲生女儿手下的人。
赵瑛坐在母亲孟夫人的房间里温习篆字,织花跪在旁边服侍,一边替她整理泥刻板一边说:“听说兰琴的母亲虽然家世不错,但在琴家的地位不高,被琴氏家主的几个宠妾压得抬不起头。”
赵瑛没有抬头,看着雕版说:“如果兰琴能入选神女,就能抬高母家地位了。”
织花点头:“如果兰琴成了神女,她的父亲就能凭她的身份获得诸多好处,成为城主是迟早的。兰琴的母亲当然也能靠女儿提高身价。”
赵瑛刻了两个字,手停下,抬眼看着孟夫人,“今天出了这桩事,兰琴的母亲想来是靠不上女儿了。”
孟夫人给赵瑛倒了一杯水,等她喝了两口之后才说:“我总是告诉你,谁都不如自己可靠。兰琴的事要引以为鉴,你以后也不能总想着靠母亲替你安排。今后的路,你得自己走。”
赵瑛假笑一声,“我知道,这次良机我必须把握住,这是咱们走上复国的第一步。”
她对这些话早已信手拈来,“选中神女以后,未来就有机会成为神殿的巫女,巫女能够嫁给贵族,甚至有机会成为王室的夫人。”
孟夫人很满意,轻轻地抚摩赵瑛的头发。赵瑛听话的时候,是个惹人心疼的好孩子。如果不是机会迫切,她也不想把女儿逼得这么紧。
“我知道,你只是懒,觉得我给你安排的功课多,就懒得学,懒得自己动脑筋。”孟夫人柔声说:“其实你是像极了我的。倔强,傲气,做事可靠,值得信任。”
织花笑了,“要说这个城主府里最能为人依靠的,第一就是夫人,第二便是咱们小姐。”
赵瑛道:“自力更生的前三甲都在咱们这个屋了。外面一庭院的果树都能作证。它们都是母亲带着我们一棵一棵种下来的,一个坑都没假手于人。”
赵瑛随手戳起一块鲜梨吃,这是晚饭后神庙里的仆人阿狐送来的。吃了一口赞道:“这梨子种得不错,和母亲种的一样甜,汁水也多。”
孟夫人笑笑,没有答话。
神庙送来的梨,自然和她种的梨是一样的。因为神庙里的那几棵梨树,就是从她的院子里折下枝条迁过去的。
那是很多年以前的事了。
……
十年前。
年轻的男人满脸都是温柔的笑,一说话,就连眼睛都在笑:“你这里的果子真好吃,我也要这棵果树。”
孟饶佯怒道:“你要吃梨,就拿果核自己去种。”
“多麻烦,你给我几根枝条,明年我就有一院子梨树了。这叫‘扦插’术,你可知道?不对,你当然知道,是我教给你的。”停顿了片刻,他问:“孟饶,你笑什么?”
“我笑你,懂的怪学问那么多,却只有我一个学生,多可惜。明年阿瑛就六岁了,你也教她剑术和农术吧。就是你所说的,‘解剖术’和‘兽医术’。”
男人有些迟疑:“我只告诉你一人,你答应要给我保密的,不能让别人知道我会这些。”
孟饶的眼睛亮亮的,“你要是不想让人认出你,就把脸蒙起来不就好了?阿瑛虽然是小孩子,但她很谨慎,不敢乱说的。”
……
他教导赵瑛的这几年,正是少年人的脾气性格养成的时候,以至于赵瑛的性子越来越像他,也是她这个做母亲的一手造成的。
这样的性子,不惹人生气的时候,其实还挺可爱的。
不过……
孟夫人脸上的笑意淡下来,语气变得有点担心,“等你到了王都,会有人给你安排任务。”一知道赵瑛要参选神女,她就给王都里的那个人送了信。这个时候,他应该已经知道了吧?
“什么?”赵瑛奇道。
母亲这么神通广大,在王都还有关系?“那母亲不早说。既然我们在王都也有熟人,直接让他给我安排个去处不就行了,我参选什么神女?今天差点还被人杀了。”
孟夫人有些心疼:“还疼吗?风邢差人送来了药油,我给你涂一点,今天就早点休息吧。”
赵瑛一听可以休息,连忙做作地喊起来:“母亲,我疼得坐不住了,必须要休息了。”
“假模假样,笑死人。”孟夫人被逗笑了,站起来要去给赵瑛拿药油。
赵瑛一骨碌站起来,走到门外。她的大黄狗守在外面,看到主人出来,冲她猛摇尾巴。赵瑛高兴极了,过去一把揽住它的狗头,“嘿嘿,真是个忠仆!走,咱们睡觉去!”
*
第二天,赵瑛很早就被叫醒了。她困得不行,就懒得动,让织花给她穿衣服,眼皮一睁一合的。眼看赵瑛马上又要打瞌睡,织花一巴掌就往她脸颊上招呼:“瑛小姐,醒醒!”
赵瑛被拍得一个激灵,马上睡意全无,“花姨干什么呢?我母亲叫你来对我行刑吗?”
“夫人没来叫,是城主大人来叫的。”
赵瑛云里雾里,“父亲叫的?父亲叫你来打我?”
织花道:“小姐快点吧,别废话了。昨天所有参选的小姐们,现在马上要去神庙进行占卜,占卜的神官是罕答大人。”
罕答?
好熟悉又陌生的名字。
赵瑛发懵了半天,才想起来罕答就是东都来的大神官,便问道:“没听说有这安排啊?要占卜什么?”
织花摇头,“不知道,神庙派了个仆人来,说让小姐们都去。本来今天也是要宣布入选名单的,就是早几刻去神庙罢了。”织花给赵瑛装扮完成,然后从两边胳膊底下架着赵瑛把她拉起来,急急说:“瑛小姐赶紧,已经备了早餐,快上马车,在路上吃。”
赵瑛被迷迷糊糊提上车,喂猪一样被喂了一些干粮。马车行得飞快,两刻钟都不到就已经抵达了神庙。
昨天见过的一群女孩们再次被聚集到一起,落坐在神殿中。罕答换了一身织锦的服装,料子看着贵不可言。他坐在中间的座位上,配上他这张严肃的脸,看起来更像供奉在神殿里的神像了。
一尊万人敬仰却不容靠近的神像。
风邢立他左侧,这张脸就要和蔼讨喜得多。他笑意盈盈地对众人说:“今早让小姐们提前来,是为了占卜。”
“占卜什么?”人群中有人问。
“占卜昨日比选之中,有没有人弄虚作假,舞弊欺骗神明。”
此话一出,赵瑛的心砰砰乱跳。
母亲是帮她打过招呼的,她就是风邢口中说的走后门欺骗神明的人。昨天罕答最后对她说的那句话,就是暗示现在这场突袭?所以这场占卜来者不善,就是冲着她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