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的故事 第7章 凤兰

她叫凤兰，在家里排行老三，前面有个大哥和二姐。

大哥生出来的时候一家人欢天喜地，奶奶给了块长命锁，二姐生出来的时候一家人苦中作乐，但奶奶也给了块银手镯，到凤兰出生的时候一家人满脸嫌弃，奶奶就只给了一句话：“怎么又是个女娃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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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岁那年凤兰发了一场高烧，整个人烧迷糊了，但村里没有医生，要到三公里外才有个小诊所。母亲背着她想带她去，奶奶拦住了，说：“哎哟，你放心吧，不会有事的，小病小灾谁没有？再说了，咱家哪有那闲钱？你这胎生下来要花钱的地方多了去哩。”

母亲有些着急：“要是真出事了怎么办？”

奶奶看了眼烧迷糊的凤兰，压着声儿说：“那不正好省口饭。”

母亲看了一眼坐在门槛上的丈夫，见他吸着烟沉默不语，她没办法，最后只能用土方法，用草木灰和鸡蛋混在一起涂在额头上。

谢天谢地，凤兰退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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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岁多的时候凤兰开始记事了。她经常跟着母亲下地干活，一起干活的阿婆们总是对母亲说：

“哎哟，你咋还不再生一个呀？”

“就是嘞，一个男娃娃还是太少啦，再生一个嘛。”

“女娃早晚嫁出去，没用的。”

“再说了，你有俩女娃娃，刚好两份彩礼钱嘞。”

……

凤兰不知道她们说的话什么意思，只知道五岁那年家里多了个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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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开始凤兰也很开心，因为弟弟长得可爱。但很快她就不喜欢了，因为家里好吃的东西她都要让出去。

“凤兰呀，把糖让给弟弟嘛。”

“凤兰呀，这口肉给弟弟吃嘛。”

“凤兰呀……”

……

凤兰每次都照做了，但她还是不明白，明明糖有两块，肉也能分两口，为什么都是弟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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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岁的时候凤兰知道奶奶房间有个上了锁的柜子，她打不开，有次在奶奶房间门口的时候她听见奶奶说：“小宝快点吃，糕点就一块，别让你三姐看见，她就是个馋虫。”

凤兰听了一把推开门，吼道：“我才不是馋虫！我根本就不爱吃！谁稀罕？”

吼完后，她转身，留给他们一个自认为潇洒的背影。

但那天晚上她还是故意把自己的衣服压在弟弟的衣服上面，因为她听说这样可以改变自己和弟弟的命运。

她还是想吃那块糕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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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读书的年纪，凤兰也上了几年学，但在五年级的时候家里人忽然告诉她家里没钱了，只能供一个人上学。

凤兰明白他们的意思，立马哭着说：“我要上学。”

母亲看了一眼依旧沉默的丈夫，只能说：“你是做姐姐的，应该让着点弟弟，好不好？”

凤兰不听，只是哭着跪下。弟弟看见了也要有样学样，父亲见了呵斥一声：“你跪什么，男儿膝下有黄金！”

凤兰不明白：那女儿的膝下有什么呢？

只有凹凸不平的地面，和跪着一阵阵传来的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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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最后，跪着哭了很久的凤兰也没有上成学。辍学没两天家里买了一头牛，凤兰开始了放牛的生活。

那天放学有个男同学来找她，问：“凤兰，你咋没来上学了。”

凤兰坐在草地上，说：“因为家里没钱。”

“那为什么不把牛卖了？”同学很疑惑，“我家就是卖了老牛供我上学。”

凤兰低着头不说话，她不知道怎么说，因为这很奇怪。

别人都是卖牛供孩子读书，而她家里买了头牛让她放。这是为什么呢？

那天晚上凤兰听见父母说话。

母亲说：“要不让凤兰也去上学吧？”

父亲说：“女孩子家家上什么学？”

那一刻，十一岁的她知道了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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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牛一放就是八年，后面为什么不放了？因为那头牛被卖了供弟弟上学。

接着凤兰去厂里打工，交了个男朋友，人还不错，但家里一直不同意。

有一年家里忽然就同意了，男方家给了不多不少的彩礼。嫁出去没多久凤兰听说弟弟也要结婚了，因为彩礼钱凑够了。

那时候凤兰才知道原来她也是被卖掉的牛。

而她这头牛换来了弟弟的妻子，他那位妻子最后也不过是更年轻的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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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弟结婚那天凤兰也去了，弟弟找到她忽然就要跪下，父母看了立马制止，父亲说：“男儿膝下有黄金。”

凤兰听着这似曾相识的一句话，沉默了。

她想起那年自己跪下求父母让自己上学的情形，自己的膝盖跪得生疼都没有听到他们的制止。

所以女儿膝下的黄金去哪里了？

哦，原来是给了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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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一年，凤兰生下了个孩子，是个女孩。

随着女儿渐渐长大，家里的亲戚催道：

“凤兰啊，你还是要再生一个的，没有男娃你对得起老张家吗？”

“凤兰啊，女儿迟早嫁出去，没用的。”

“凤兰啊，他们说得没错，女儿不算自家人。”

……

凤兰将女儿抱在腿上，捂起她的耳朵。

就像捂住了从前自己的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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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读书的年纪，女儿去了村里的学校念小学，女儿是学校里唯一的学生。到了六年级的时候学校不教了，因为实在办不下去了。

没办法，她只能去找教书的亲戚，亲戚说没办法。

凤兰这次又跪下了，哭着求他想想办法让她女儿去上学。

可是很遗憾，从前她的膝盖换不来自己读书的机会，现在也是一样换不来女儿读书的机会。

那人走前还说了一句：“女孩子嘛，嫁得出去就好啦，你最好呀再生个男娃，反正有女儿在嘛，彩礼不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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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到了最后凤兰也没再生个孩子，谁劝都没用，好在她的丈夫没有逼迫她。

她的女儿到最后也只是女儿，她的女儿不用成全别人的人生，也不用被当成随时可能卖掉的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