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说这个假期你不回去了?”吕栋用筷子夹了片五花肉,放在嘴里嚼着。
秦天成抿了下唇,无奈道:“我现在的工作每周只休一天,整整两个月,就算回去也得9月了,何况他们准高三基本没有暑假。”
“这倒也是。不过,我听文英说鹏飞最近变化挺大的,看来,那件事情是真的刺激到他了。”
“是啊,谁能想到,那样的事竟然会发生在他身上。”
秦天成脸上闪过一丝苦笑。
那并不是他的本意,虽然结果是好的,可让那小子经受那个残酷的过程,他光想想,心里就揪得难受。
一切,如果可以,都应由他这个哥哥来担着。
他不欲多说,便调转话头:“你好不容易来一趟,不急的话,待几天再走。”
“也没什么急的,我跟我妈说了晚两天回去。”
“你要是上周过来、就好了,我周末可以陪你一整天。”
“没事,我也就是来看看你,顺便散散心。”
留意到镜片后面的眼神有些忧伤,秦天成问:“怎么了?还是决定要跟她分?”
“哎,是啊,怕影响她发挥,等她高考结束再提吧。”吕栋声音里似有无限哀怨,“到了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说完,吕栋摇摇头,举着瓶子猛灌了几口。
秦天成知道他的情况,却也不知怎么劝解,终是说:“分了也好,你心里的压力能小些。”
是啊,毕竟吕栋母亲的病,拖了这么多年,还不知道将来会怎么样。
“不说那个了。”吕栋放下酒瓶,拿筷子夹菜,故作轻松道,“这两天,白天我自己逛逛,晚上咱俩一起吃饭聊天,也挺好的。”
事实上,吕栋最终也不过待了两个晚上,第三天一早帮秦天成搬了宿舍,就坐车回了清水市。
倒不是觉得无聊,实在是吕栋看不过秦天成的忙碌,听他说还要把周日的家教挪到工作日的晚上,好腾出来一整天去多干一天仓库的活。
吕栋想劝说他不要太拼,可也的确了解他的实际情况,终是没说出口。
最后,这个昔日好友也只默默领了个任务——给大奶奶带去一个包裹,同时心下也不由盘算:回去要想办法好好替天成敲打一下鹏飞,万不能让那棵好苗子长废了。
一路上,吕栋揣着一颗婆婆妈妈心,想着见了面怎么跟吕鹏飞说,却没想到刚一到家,就发现妈妈病情加重,最后只来得及给大奶奶家打了个电话,留了个口信,托人把包裹捎过去。
得知秦天成暑假不回来,吕鹏飞多少有些失落,本想着再去趟京城吧,又怕到时候不知道怎么面对师哥。偏偏肖琳需要提前去央音补课,这更让他心里翻滚了好些时日,最终还是和林雨菡一起去到车站送别好友。
送走了肖琳和肖妈妈,林雨菡说约了韩云翎去新华书店买些资料,问吕鹏飞要不要一起。
吕鹏飞看看时间还早,想想也无事可做,便跟着去了。
两个女生在二楼找好了各自需要的书,抱着下了楼,就见吕鹏飞捧着一本书正看得入迷。
走近了,才发现那是一本新版的《射雕》,韩云翎定睛一看,转头在林雨菡耳边小声说:“是三联版的!”
她立马放下手里的书,去翻吕鹏飞跟前的那一摞,边翻边问吕鹏飞:“全套么?”
吕鹏飞充耳不闻。
林雨菡也过来帮着一起翻:“好像是刚出的,你打算买一整套吗?”?“那当然啦!”韩云翎回答得响亮而且毫不犹豫。
这动静终于把吕鹏飞从故事里拉了出来。
“你俩这是翻什么呢?”
“有全套吗?”韩云翎指指吕鹏飞手里的书。
“不知道呀。”
“我去问问店员。”韩云翎说完就往柜台跑。
吕鹏飞转头问林雨菡:“她喜欢武侠小说?”
“对。”林雨菡笑眯眯地说,“翎翎是席绢和金庸都喜欢。”
“那你呢?”
林雨菡俏脸一红,低头去翻面前的书:“席慕蓉和席绢。”
最后,韩云翎去问了柜台后面的工作人员,这才找到全套书的位置。
她和吕鹏飞各自买了一套,让书店售货员分别装在两个纸箱里,抱着各自回了家。
韩云翎一路抱着纸箱,上了公交车也不肯放地上,一直搁在膝盖上,腿上的白色牛仔裤都被蹭了一层灰污,她却也不去在意,只喜孜孜捧着一本细细读。
旁边一位阿姨好心劝她:“小姑娘,你不觉得沉呀?一个破纸箱,居然放腿上,看把裤子都弄脏了。”
她转脸对着阿姨笑了笑:“没事。谢谢您阿姨。”
说完继续看书,并不挪动纸箱。
那阿姨见她不在意,也不再多说。
下了车,韩云翎抱着纸箱往家走,脚步轻快得像空着双手。
她家住在纺织厂家属区,妈妈是市纺织厂的一个小领导,爸爸是第二医院的医生。还有个弟弟,小她三岁,开学该上初三。
一家四口住在一套三居室里,姐弟俩都有自己的房间,还算宽敞。
韩云翎刚一进家门,还没来得及放下纸箱,就被他弟弟韩子星一把抢走了。
“什么宝贝玩意儿?”
“你还给我!”韩云翎追着弟弟叫。
“就不给,我看看是什么。”高她半头的弟弟左躲右闪不让她碰。
“我买的书。”
“诶呀,《射雕》!”韩子星眼睛里放着光。
韩妈妈今天刚好在家,正坐在沙发上看报纸,有些不耐烦:“不就是书嘛,给你弟弟看看又怎么了?”
“我还没包书皮呢。”
“又不是上学用的课本,还包什么书皮!”弟弟嘲笑完她,直接抱着纸箱迅速闪进了自己房间,还随手锁上房门。
韩云翎一看急了,跑过去“啪啪啪”拍门:“韩子星你出来,把我的书还给我。”
“你说你这姐姐当的,哪有对弟弟这么小器的,让子星看看又坏不了。”韩妈妈折起报纸扔到茶几上,“你这私自买课外书我就不说什么了,你马上返校要上高三了,自己得有点概念。再说了,你个女孩子,一放假天天不着家,像什么样嘛。”
韩云翎听了也不说话,蹬蹬蹬跑进自己的小卧室,抱出几本书来,放在茶几上:“妈你看嘛,子星他每次看完的书,就成这副模样了。”
那几本,卷边的,缺页的,封面被画成大花脸的,让人不忍卒睹。
韩妈妈却说:“有什么关系嘛,书就是让人看的,看完就没用了。”
“他看我爸的书就不敢这样。”
“你是姐姐,让着弟弟又怎么了?”韩妈妈声音有点提高。
“妈我不是不让着他,就是希望他能爱惜点,书是人类最好的朋友。”韩云翎怕妈妈生气,也不敢再大力拍门,却还是站在弟弟门口不走,“子星,你把书先拿出来,等我包好书皮你再看。”
韩妈妈皱起眉头,唉声叹气:“真是养了一对祖宗。”
秦天成看到韩云翎信里关于这个场景的描述时,不由会心一笑,让他在繁忙的工作之余,多了些轻松的意趣。
他都能想象得到,女孩跟她弟弟隔着一扇门,气鼓鼓对峙的模样。
嘴角的笑意还未消散,海文英的身影便出现在眼前。
“我就猜到只有晚上才能逮到你,看我够不够英明?”海文英左手拎着个行李箱,右手把着肩头的背包带,一脸嘻笑望着他。
秦天成忙站起来,去接过行李箱,放到旁边一个空着的下铺上:“我以为——”
“以为我来不了?”海文英一屁股坐在秦天成床前的椅子上,脸上依旧笑着,“我本来也以为得到开学前才能过来的,没想到学校那个活动提前结束了,就想着跑过来看看你。”
“你等下。”秦天成说着,端着脸盆出门。
他到水房打了盆水回来,把毛巾浸了水再拧干,递给海文英:“来,擦把脸。”
“京城太大了,没想到下了火车,换公车居然也走了一个多小时。”海文英边擦脸边感叹着。
“那是呀,是咱清水市的三倍大。”秦天成脱下身上的“工作服”,换了一件浅蓝色圆领T恤,“你还没吃饭吧?正好我也刚回来,走,咱一块儿去吃。”
两个人这顿饭吃了三个多小时,要不是明天秦天成还要上班,估计会一箱啤酒喝一宿。
分别了几个月,好友再见面,有聊不完的话题,尤其海文英最擅长的就是说话,而秦天成这一年来,也开朗健谈了很多。
菜刚上齐,海文英近一年来的大事记,已经统统删繁就简后钻进了秦天成的耳朵里。
秦天成不由感叹,面前这位同桌,当年的语文成绩委实是低了些。
在谈到暑期打工这件事的时候,海文英叹了口气:“其实也计划过,可没你这样的机会,家教那样的工作收入又太低,我爸非说让我回去帮他销货……”
这话秦天成不知道怎么接,毕竟这牵涉到人家的家事。
他也只能劝解好友:“叔叔需要帮忙,外人肯定信不过,你这当儿子的可不就是最佳人选嘛。”
“哎,话是这么说,我这个暑假就不自由喽。”
“要是乐观点想,倒是也可以把这当成一次社会实践。”
“咦~”海文英歪头瞧了秦天成一会儿,“你这变化,可是真不小。”
秦天成笑而不语,低头扒起饭来。
“那什么,”海文英突然身体往前倾了倾,眼睛眯成一条缝,,“你的个人感情问题,有没进展?我好像听到了一些风吹草动,是不是真的?”
八卦完,这家伙还挤了挤眼。
奈何秦天成压根连眼神都懒得给一个,把盘子往对面一推:“打听那么多干嘛,好好吃你的饭。”
“诶~,有问题,绝对有问题。嘿嘿。”
海文英知道自己的好友面皮薄,避而不谈已经充分说明有故事在发生了。
使劲压着自己的好奇心,海文英笑眯眯地,不错眼盯着对面,言语间却点到即止,也不多追问。
秦天成的耳尖微微泛起淡淡的红。他伸手抄起啤酒瓶,举到对面,碰了下海文英面前的酒瓶,扬头灌两口。
由于老头儿的召唤,海文英也没敢多待,第二天下午就动身回家了。
似乎是听进了秦天成的建言,一到家,就捋起袖子,跟着老头儿干了起来。白天和父亲一起看摊位,晚上帮着父亲算账、理货,俨然一个小老板。
海爸爸看到儿子的表现,欣慰之余,却也有些歉疚:“文英,你怪爸爸吗?”
如果不是下岗,不是家里的生活开始捉襟见肘,儿子的梦想其实触手可及。要知道,那份录取通知书还被他藏在抽屉里。
正在把一叠T恤衫往摊子上码的海文英抬起头:“老头儿,咱不说这个,又不是你的错。”
是啊,是时代的潮流,形势的无奈,被裹挟的民众哪有选择的权利。
于是这天的午饭盒饭里,海文英收获了一个额外的鸡腿。
一年的大学生活,让这个当年嘻笑怒骂言行无忌的胖胖少年成长了很多,如今的海文英,也知道有些情绪可以藏在心里,有些话,没必要非得说出口。
儿子湿润着眼睛接受了这份难得的父爱;而一旁的父亲,看着儿子嚼得津津有味,好像自己吃了无数个香喷喷的鸡腿一般,满意地笑着吃完一盒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