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藏生顿了顿,正待继续说,那楼下又远远响起一阵通传之声。
“江老爷来了——”
江藏生与姜云敛齐齐愣住。
方才的声音又近了不少,“劳烦让一让——让一让——”
那阵嘈杂之声这才静下来些。
姜云敛打开房间的门,见孟汀寒三人茫然地守在外面。他们并无一人去过江府,那江老爷却主动找过来了。
这处客栈的房间视野较为封闭,几人也瞧不清楼下大堂是何情形,只能听见那七七八八的脚步声,正往楼上靠。
这边江藏生起了身,刚穿好鞋,门口忽然簇起了一堆人,他怔了怔,就听见一道男声:
“江老爷,就是这儿了。”这声音笑中带了些谄媚。
江藏生盯着门口,一道有些摇晃的身影,闯入了他的视野。
门口来的中年男子身形圆润丰满,一身宽大的墨色绸袍,圆脸上有些细纹,蓄了短须,虽胖了些,却也是浓眉大眼的周正长相。
此时一只手扶住门框,那只手的拇指上还戴了个翠玉扳指,气喘连连地望着屋内。
这一四目相对,男子连呼吸都轻了下来。
江藏生看见那张脸,一时也愣住了,尽管心中有了猜测,他也没想过,这个世界的“江老爷”,会跟他的爹,简直宛如一个人,外貌气度都无一处不同。
他离家赶考,临行前,眼前这个男人还托着他的手,叮嘱他进了京要如何为人处世,途中吃穿用度也为他备得一应俱全。
如今已近一年,也不知他爹发现他下落不明,心中作何感想。
在外面漂泊了这么久,现在看见一张同样的脸,江藏生的心中登时生出一股无言的哀戚来,不自觉启唇唤了句:“爹……”
“生儿!”门口站着的男子这才赶上前相认,托住江藏生的一只手,另一只手覆在他的手背上,目光紧盯着他。
半晌,眼眶不禁有些湿润,“我的生儿在外面受苦了,瞧着都瘦了。”
江藏生覆手上去:“没受苦……爹,你怎么来了?”
跟在江尤诲身后的中年仆役满面愁苦:“是客栈的伙计前来府邸通传,老爷才来的,少爷不在的这段时间,府上来了不知多少骗子,老爷每次都去……本以为这次也……”
江尤诲用胳膊肘碰了一下那仆役,只说:“生儿回来就好了……”
江藏生瞧那中年仆役也是眼熟得很,脑中顿时翻出个人来,“林叔。”
那中年仆役眼前一亮:“欸,老爷,真是少爷回来了!”
“我还能认不得我家生儿么?”江尤诲嗔怪了一声,又打眼看了看这房间,就托着江藏生的手往门口去:“这地方怎么能住人呢,先跟爹回家。”
江藏生乖乖跟着往外走,他如今想通了,“江藏生”离家出走寻不到踪迹,而他也回不去他的家,指不定这是老天让他二人互换了身份。那他不如先替“他”孝敬这个与他爹一般无二的男子,心中也能有些慰籍。真正的“江藏生”若是回来了,他再将“他”的爹还与他便是。
走到门口,江尤诲见到姜云敛几人,又看他们的装束,还有腰间坠着那块双鹤流云佩,正是太清峰弟子无疑了。
他顿时感激涕零,拱手就拜:“多谢各位仙君相助!”
几人连忙托住他,又望着江藏生。
姜云敛在看见温玉浓的佩剑之时,心中就有过这样的猜想,只是他不太明白,江藏生为何要向他们隐瞒身份。
江藏生长叹一声,想了想,主动解释道:“数月前我掉下山崖,摔到了脑袋,往日的事忘了不少。直至被那胡三郎困住,才想起一二,本来方才想与姜兄坦白,不料……”
柳霁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江尤诲听江藏生风轻云淡地提“掉下山崖”,“摔到脑袋”,“被人困住”,顿时心疼又气急道:“还说没受苦,那狐妖有什么好的,叫你连爹都不要了。你若喜欢貌美的男子,爹给你寻了一屋,都是些干净的,正巧你回家看看,可还合心意。”
当初胡三郎那事,也就“江藏生”不知他实际是位男狐了,旁人只道是这江家独苗苗有了断袖之癖。
江老爷初时也是痛心万分,想他们江家的香火就要断送于此了么?
可人不见了这些时日,他又想通了许多,还差人从各地寻了些貌美的男子,在家养着,只盼他家生儿不要被逼得再次离家出走就好。
这四面还围了些人,听闻此言,具都神色各异地望着他们。
几月前,这醴洲城可还出过这“江少爷”与胡三郎的轶闻话本,不知何人所著,那上面的插画栩栩如生,文辞香艳,瞧着并非凡品。不少文人骚客都买回家去奉读过一二,几乎算是在醴洲城传开了。
江少爷这样的长相,那话本可以说是风行一时。
这事落到江老爷耳朵里,就借了城主的势,收缴了所有的书,还明令禁止了此类事迹,可这私底下么……
江藏生面皮薄,受不得这样瞩目,“爹,我不喜男子。”
江尤诲亦是了解江藏生的脾性,“好好好……回家再说……”
他转头看着姜云敛几人,蔼声道:“几位仙君神通广大,寻得吾儿,一路上受累了,可否到舍下做客,容老夫好好招待各位,以谢重恩。”
姜云敛拱手,“那便叨扰了。”
因这客栈的伙计也算个熟人,往江府送过几次菜肴,江尤诲对他的话也是信了七八分,故而这次赶着出来见江藏生,急切得连轿子都没备下,一路带着仆人跑着来的客栈。如今回府,也只能带着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走回去。
天色渐暗,到了府邸,江尤诲这才惊觉此行过于招摇。
江府离温府虽隔了几条街,但今日江藏生回府的消息,怕是明日一早就能传到温府。
江尤诲是个凡人,不懂那巫门中人遭灵蛊反噬会经历何等痛苦,只想他家生儿还年幼,虽闯了祸,却也罪不至死,那温玉浓何必揪着不放。
江尤诲想到这遭,就差了个奴仆上来,吩咐道:“去库房取些老参灵芝,包好了,送去温府……就说生儿今日归家,已经知道错了,我已责令他在祠堂面壁思过,改日必定登门谢罪,还望温公子将息身体,罢黜前嫌。”
见那奴仆一脸呆愣地望着他,斥道:“蠢奴!算了……取笔墨纸砚来。”
正堂还在备席,几个婢子先领着江藏生与姜云敛几人往他的院落休息。
这个世界的江府,与他的家也别无二致,外有高墙围护,碧瓦朱甍,内里奇花异卉尽态极妍。雕花精美的池馆水廊,池子里的石像还嵌了玉石,被水拂洗得饱满丰润,水中的睡莲含苞待放,夜风拂动间,空气里好似都沾染了莲花的清香,令人心旷神怡,华美之景难以描摹。
两名小厮跑着去前方点灯,由两位貌美的婢子为几人引路。江藏生所处的院落,那浮雕的仙鹤,嘴里还衔着发光的珠子,将围廊照出一片翠玉般的暗光,这院里房间也多得很,能住下约莫二十来人。
江藏生见几人一路无言,先开口打破了平静,“此前的事,并非我刻意隐瞒,还望几位不要怪罪。”
柳霁道:“江公子这话生分了。”
姜云敛也幽幽望着他。
江藏生想他都在姜云敛面前出过丑了,如今确实不该如此生分,直言道:“姜兄,柳兄,孟兄,芸儿姑娘……我知你们此行来醴洲,还有别的事要做,若不嫌弃,可在我院中住下。”
江藏生对如今自身的境况非常明了,他虽回了“家”,可他爹毕竟是个凡人,无法护他周全。温玉浓若是突然发难,掠过护院劫走他并非难事。
正巧姜云敛几人需在醴洲查探温家的底细,他可借此机会,让几人在他院中住下,护他些时日。
柳霁几人看向姜云敛,姜云敛没怎么思考,就点了头,“那就叨扰江公子了。”
“不叨扰……不叨扰。”为示亲近,江藏生又上前拉住姜云敛的手,往院内走。
他生来聪慧,虽考取功名,平日却握笔不多,手上也没什么茧子,养得柔腻娇贵。
姜云敛被那只手握住,就想起他的腰也是这般柔软,被缀以点点红痕……
姜云敛眼色沉了沉,挥去脑中那龌龊的绮思,心中忽而生出了些自我厌弃的情绪。
江藏生这一路见到的奴仆,大都眼熟得很,他便以为这院中的婢子,也该是他熟知的那些。可直到他进院,小厮通传过后,也无人相迎。
引路的婢子点了院内的灯就离开了。他正困惑的时候,院里忽而涌出来一堆形色各异的男子,齐声唤:
“少爷——”
江藏生见这群来势汹汹的男子,像是要扑上来一般,惊得往姜云敛身后躲。姜云敛与孟汀寒二人上前做出拔剑的姿势,那群男子才怯怯止步。
江藏生抬眼看去,院中足足十二人,具都相貌不俗,有四个身姿纤弱的少年,两个弱柳扶风般的青年,这六人穿着打扮颇是轻薄,行为举止也扭捏得不似寻常男子。另外六名身形高大的男子,穿着举止倒是正常许多。
“你们是谁,在我院里做什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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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江老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