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腾了一下午,温芙十分体贴地吃过饭便不再硬要留人。
秋季的东城天黑得越来越早,比气温还要反应得更快。灰蓝色的天空浮动着几片浓重的暗云,隐隐有着要下上一场急雨的预告。
本就渐晚的天色这下是更加昏暗。
叙斯白理所应当地承包了送宋晚回家的任务,车窗外的景色蒙上了夜色即将覆盖的朦胧,偶尔闪过的色彩交杂、灯光透着人类这座钢铁森林里的微小又随处可见的温情。
宋晚怀里满满当当的,一袋温芙特意为她打包的各类点心,两束花——一束是叙斯白回去的时候带的,另一束……是温芙特意亲手剪下包好的,还美名其曰这才叫用心,暗戳戳地说着叙斯白的那束不够她用心。
车一路开到楼下,熟练地像回自己家一般,停在路边的树影里。
见一路女孩抱着那纸袋跟个什么宝贝似的,明明抱着花不方便,却也连他帮着拿一下都不乐意,叙斯白眼睛微微眯起,越发深邃,闪烁着危险的碎光,“就这么喜欢你温阿姨啊?”
宋晚还无知无觉,嘴里哼着不成曲儿的小调,点了点头,“嗯嗯,好喜欢,阿姨对我太好了,我好喜欢她。”
叙斯白似有不爽地哼笑一声,“我对你不好?”
“也好的呀,只不过那不一样。”
宋晚头抬也不抬,目光依旧仔仔细细地欣赏着温芙给她包的花上,时不时还满足又欣喜地闭眼凑近轻轻嗅一下,跟个得了新玩具的小孩子一样——他送的那束反倒被她也放倒了腿上,孤孤独独冷冷清清凄凄切切。
佯装不满也完全吸引不了女孩的注意力,叙斯白轻叹了一声,声音里含着无奈,“乖宝,看看我好不好?”
宋晚终于分出一缕目光,“怎么啦?”
“看不出来吗?”叙斯白指了指自己的脸,偏着头,一双桃花眼眼尾挑长,无辜地看着她,“我吃醋了。”
他说得理直气壮又一脸正常。
宋晚目瞪口呆,没反应过来,“啊?”
这人是怎么顶着一本正经、泰然自若的表情,就像是讨论今天天气怎么样似的,居然让她感觉他在撒娇?
眨了眨眼,口比脑子快——“哥哥,你是在撒娇吗?”
叙斯白眉眼松了松,“我不认为我是在撒娇,我只是在替你腿上的那束你的没能得到你的亲密接触,被冷冷清清扔在一边的花表示不满——虽然没有亲手包,但都是我一枝一枝认真选的。”
“而且,你刚刚居然还不让我碰那袋玩意?宋小晚,你唔!”
咔嚓一声,叙斯白振振有词的话还没说得完,本就昏暗的视线忽然一暗,唇畔贴上来一抹柔软。
似乎是不甚熟练,位置预估错误,堪堪贴在他的唇边上,一触即离。
糖霜和面包的甜香似乎在萦绕,又交杂了些许鲜花的馥郁。
“好啦,不生气,最爱的还是你啦,我就是……唔,没有体验过这样的感觉。”
“上次国庆假期回家,我妈妈也说要和我一起做甜点,不过……后来你也知道的,所以我就是太开心了。”
宋晚的眼睛亮晶晶的,哪怕在昏暗的车里也像缀着星星,毫无阴霾。
叙斯白顿了顿,清晰感受到了胸口里的擂鼓般的不平静,深深呼吸了一下,才没好气地捏了捏那笑得甜滋滋的脸,“行了,我又不是真的生气,把我送的那束给我吧,我帮你拿上去,抱着这么多东西也不嫌累得慌。”
这丫头最近甜得不对劲,害得他心慌慌的都乱了分寸。
宋晚当然不会真傻傻的按着他的来,“我不,阿姨送的我都抱了一路了,该换换了。”
刚走近门口,叙斯白一下看见门边上趴伏着的一团黑乎乎的小东西,“乖宝,那小黑猫又来找你了。”
宋晚惊喜抬头,“刚好,我中午还特意煮了猫饭给福猪猪温着呢!”
看见福猪猪,宋晚已经没有最开始的惊讶了,自上次福猪猪忽然进了她家里,饱餐一顿后又转眼溜走后,它好像认定了她这张长期饭票似的,三天两头就她这搓一顿,渐渐地,宋晚反倒也加入了天天喂猫的一员里。
刚一开门,福猪猪就自动自觉地站起来,抖了抖身上的毛,施施然地迈着猫步进了屋,蹲坐在它常用膳的玄关柜边上——那里已经成了它用膳的专属位置,宋晚甚至还贴心的垫上了块毛垫,买了温馨可爱的猫碗。
叙斯白碰见过这猫不少次,蹲在它旁边它也不会轻易甩个眼神,它神气又骄傲仰着的头,笑了笑,用食指轻轻点了点它的头,“你这么喜欢这小猫,它也喜欢你,没想过收养它吗?”
宋晚端着温度恰好的猫饭过来,“……房东姐姐不让养猫,之前签的合同里特意列出来了。”
见福猪猪吃的欢快,宋晚习惯性的伸手摸着那双更加顺滑的毛,“……福猪猪现在多自由啊,万一它根本就不想被困在方方寸寸的房子里呢,而且……”
“我怕我照顾不好它。”
“如果养了它,我就该是它的家人了。”
宋晚目光柔和,却淡淡的,嘴里说的话不轻不重地落在叙斯白心里,他敏锐地从里面品到了不一样的意味,没由来的,就是觉得她好像不是很开心。
像是没了燃料的小艇,一切压抑住的沉疴像海浪一样倾覆盖了过来,而这艘已经失去力气的小船却已经没有动力去抵抗了。
叙斯白目光落到了宋晚身上,默了默,没吭声,试探着开口,“多一个家人,不好吗?”
叙斯白一直都知道宋晚对于家人的在意,对于家人之间的亲密的渴求──所以她才一次又一次地,宁可压抑着自己、伤害着自己,也想要尽力满足家人对她的殷切盼望。
家人,几乎是生长在宋晚心里的一块腐肉,挖不得,又好不了。
宋晚摸着猫的手一顿,嘴角紧紧抿住,憋着一股气。
那股气憋久了,一泻而出,宋晚脸上挫败又失落,“我不是一个合格的家人。”
声音里含着浓重的愧疚和自厌,情绪来的突然又厚重。
叙斯白一怔。
宋晚勉强地笑了下,也没想着再对他掩饰。
“那天,是外婆的电话。”
“她跟我说,妈妈她生病了,工作早就辞了,已经在疗养院里住了半年多了,可是我……一点也不知道,我一直都知道她病了,只是没想过已经那么严重了。”
“上次假期回去还跟她吵架了,如果、如果我耐下性子,多关心她一点……”
宋晚的声音里含着浓重的愧疚,深深呼吸了一个来回,“外婆说,她这两天能出院了,但没回外婆,可能、可能会来东城找我,外婆没能劝得住她。”
叙斯白注意到她的手在用力地扣着,用力到在不断颤抖。
温热有力的手覆盖上那只泛凉的手。
宋晚从那感受到了些许的力量,稳了稳自己的手,“外婆她还说……柏然找过她,说想见我,被她骂了回去,让他不要来打扰我。”
顿了顿,自嘲地笑了一下,声音里有些晦涩,“可是我,我居然、居然在那一瞬间想开口说——”
“说我也想见他一面。”
宋晚垂眸,积攒的湿意汇成一滴泪珠,重重地在地上砸出了水痕。
愧疚和矛盾这几天一直压在宋晚的心上,在每个独自相处的晚上把她压得透不过气。
她从来没有见过柏然——除了背着宋绮忆偷偷自己在网上查的。
叙斯白心底抽痛,又酸又涩,这姑娘太懂得怎么让在乎她的人心疼了。
那个电话都过去了多少天了,愣是死死压着这么些破事自己消化,平日里跟个没事人似的,如果不是今天跟温女士相处触动到。
怕是又自己压着自己消化。
真可恶啊,宋晚。
叙斯白轻轻地抱住她,一下能感受到怀里微不可察地颤栗,“乖宝,你这几天一直都很害怕,是不是?”
明明想对着有什么事都第一时间先憋得死死的傻姑娘生气,但他又心疼都来不及,一股气憋在胸腔里。
气来气去,反倒怨怪起了自己。
叙斯白张了张口,一向能言善辩的嘴却在这一刻哑口无言。
他要说什么呢。
他家庭美满,父母和睦,二十七八年来,家里最大的争吵无非是和叙斯礼的几句不痛不痒的拌嘴。
在这时候说出来的任何话好像都是处于旁观者位置上云淡风轻的评价。
福猪猪吃饭的速度很快,按照惯例,它吃完就该摇摇蓬松的大尾巴,像个大爷一般,大摇大摆地走人了。
今天倒是乖巧,屈尊降贵地凑到宋晚身边黏黏糊糊地蹭着。
温暖柔软的皮毛下散发着暖意,秋天夜凉,恰好驱散了些冷意。
宋晚心里柔和,空着的手一下一下地摸着那分外乖巧的猫,反倒宽慰起了叙斯白。
反握住他的手,轻轻弯了弯唇,“没事的,我习惯这种感觉,不理它过几天就好了,也是因为这个所以才没跟你说的,不是什么大事,本来就不关你的事,我不想见你也难过。”
宋晚越是轻描淡写,叙斯白心里越是发堵,憋了憋,半天才挤出来一句话,“那她,会来找你吗?她知道你在哪里吗?”
问完才觉得自己问了句废话,这人烦躁地啧了一声,站了起来,一把拉起宋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