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中今年的保送名单出来了,下周一大表彰大会你去走个流程,顺便给高三生做个演讲,鼓励鼓励他们,就半个小时。”
陆光正的话是说给陆宗尧的,上一年也是他去,以前刚出校园没多久,觉得回学校演讲发言很威风才答应了他爸的要求。
现在他成熟了,已经不再需要靠着一群未成年的目光给自己充实信心,更不想因此浪费时间,于是任性的做出决定,“不去,去年就是我去,今年哥去。”
陆宗尧的哥哥是陆洄,两人是同年同月同日出生的异卵双胞胎兄弟。出生时陆洄早了陆宗尧一分钟,往后的日子,这一分钟化作了二十几年千千万万个一分钟,分食陆洄作为一个个体独立的灵魂。
这次也不例外,陆光正听了陆宗尧的话之后觉得很有道理,所以便替陆洄做出了决定,“那就小洄去,去校园里走走也有益于放松心情。”
很显然,这个狗屁不通的理由陆光正想出来时一定花不到一分钟。
陆洄放下筷子,头顶的吊灯打下一片阴影,男人的眼眸藏匿其中,看不清神色,他悠悠开口,“我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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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陆洄还是来了,陆光正因为他的拒绝而感到愤怒,随即停了他一天的工作,不允许他去公司。
所以陆洄还是如他们所愿,走进了三中的校园。
在演讲开始前,陆洄劝退了跟在他身边的志愿者,独自在校园内闲逛。
三中是陆光正投资的私立学校,听说带来了不小的收益,所以对方很注重,每年都会安排一次演讲。但他本人又故作清高,每次都把这个任务安排给别人,之前有陆宗尧接着,陆洄也是第一次来。
高中的校园和大学还是不同许多,陆洄兴致缺缺,看到长廊旁开得正好的三色堇,摘了两朵拇指大的丢到了垃圾桶,抬脚往礼堂走去。
这个学校是近年修建的,没什么历史,设备都很新,礼堂也装得像是那么回事,陆洄和志愿者打了声招呼,独自前往后台。
休息室不大,大概是临时隔出来的,四周的的立面和上下两面不是一个新旧度,位置最多只够陆洄转两身,他拉开唯一的一把椅子坐下,闭目养神。
忽地,陆洄感受到了自己身后传来微弱的呼吸声。
他条件反射般离开了椅子,一手按在门把手上,转身警惕地看向身后。
只是一个学生。
陆洄有一瞬间的松懈,却在看清对方时又头皮一紧,倒不是来人长得多古怪,相反,对方的模样算得上绝佳,清冷出尘的长相是千万人里都找不出来的主,不像是个学生该拥有的长相。
让陆洄注意到的是他看着放松,却又略带敌意的气场,像是在驱赶闯入者那般的眼神在此刻仍未收回。
“有什么事情吗?”志愿者都在外面,能出现在休息室内部的学生除了陆光正说的保送生以外,陆洄想不出别人。但对方的姿态令他感到厌恶,陆洄并不想给对方台阶下。
也没有义务给。
但言满没有出现陆洄想象中、该出现的不好意思,他只是淡淡开口,浅色的瞳仁在狭小的休息室内显得格外明亮,“抱歉,走错了。”听着一点都不抱歉。
他抬脚往外走,陆洄侧身让路。擦肩而过,少年乌黑蓬松的发丝飘着淡淡的皂角香,陆洄不自控地嗅闻,想想已经很久没闻到过这种味道了,大部分成年人的身上都是各种花果香木质香的堆叠,相比起来,这种轻到几乎没人闻得到的洗衣粉味便显得格外清爽。
言满没有停留,也似乎没有意识到陆洄的异样,他脚步不停地离开了休息室。
接着陆洄又等了大约十分钟左右,上台讲了一段他烂熟于心的稿子,那是他从小学背到大的模版,几乎所有的演讲场合都能改改用。轮到给保送生颁发奖学金时,陆洄才知道自己刚刚猜错了。
面前的学生和休息室内的少年长了不一样的脸,不过他并没有放在心上。
其实陆洄脑袋里那个十分钟前见到的、他没有特意记住的少年,模样已经开始模糊。
聚丰每年都会资助一些贫困家庭或者偏远山区的小孩。所谓来都来了,三中的校长提议增加一项贫困生资助的环节,反正这笔钱怎么样都要花出去,陆洄几乎没怎么思考便同意了。
这种问题平时不会经过陆洄的手,他不清楚流程,只以为钱款到位就行。在听到一旁主持人里念到的一连串名字,和台下不停闪烁的摄像头时,陆洄才意识到了这是怎样的一个流程。
他下意识的皱眉,但还是站在了原地。
十几个面容青涩的少男少女在陆洄身后站定,礼堂的四周的缎红色落地帘拉得死死的,太阳被隔绝在外,暖黄色的灯光打在他们的身上脸上,不阳光也不灿烂,天然和人工的自然是不能比。他们神态各异,却都不约而同地抿紧了唇。
即便无法感同身受,心思缜密的陆洄也猜到了此处的不妥。而此时,笑容满面的陈校拿着一叠半人大的泡沫纸板上台,陆洄看清上面写的字样——‘贫困生补助3000元’,比起他刚才给保送生递去的30000元少了一个零,字也不同。
陆洄在心里暗骂蠢货,快速地将牌子发完,并拒绝了最后的合照环节。
他从舞台旁的过道回到后台,中间又再次遇到了休息室内的那个学生,当下三中的所有学生都应该在前面观看或领东西,对方的眼神并无躲闪,与陆洄视线相撞的一刻,两人默契般同时错开。
陆洄加快脚步离开,模糊的轮廓再度清晰。言满则是停在了原地。
张添山原本应该陪同陆洄一起来到三中,却因为合作商的临时变动而来晚了。他到的时候陆洄刚好回到后台。
“陆总。”
“后面还有什么环节?”
作为一个称职的助理,张添山马上就猜到了陆洄的心情不佳,他很冷静的没有问其缘由,推门离开去解决陆洄的问题。
言满推开门时,陆洄正低头看着手机,意识到有人进来后抬起头,看他。
“陆总,感谢您的资助。”言满的话一出,陆洄的眉头随之皱起,下意识脱口而出,“我记得没有你。”
言满知道这瞒不过,直言:“我们学校的资助款不会直接到学生手里,而是会直接冲到我们的学费里,但很多贫困生的学生都已经是减免状态,这笔钱往往会不翼而飞。”
这种事情不过陆洄的一句话,他答应了,“好。”
这件小事他并没有放在心上,只不过在等待的时间里随意的想,对方的三次出现是不是有意为之,难道就认准了自己会答应?如果这笔不翼而飞的钱款进的是自己的口袋呢?哦,不对,他不是贫困生,那不是他的钱。
言满和张添山前后脚遇上,“陆总,后面的环节是学生自发的节目。”
陆洄又不是没当过学生,那人空口白牙一张一合就说是人学生自发的,谁信。
“…走吧。”陆洄从没瞧不起过什么资本家嘴脸,但这回他是真心烦,他讨厌这种明晃晃的蠢蛋,只想赶紧离开。
停车的位置在学生宿舍后面,绿色的大棚兼顾了丑化和遮阳的工作,陆洄走过去的时候,棚顶上恰好震了好几下,顶上的落叶好些被震了下来。
从大棚边上掉下来,那叶子看着都烂了好久,有好几片落到了他的车前窗上。
他抬头一看,阳光照下,落叶拦腰截断透出星星点点,还有四只形状明显的脚印。
司机下车查看,张添山也适时出声,“是谁在上面?”
不久,顶上传来一声清亮的回话,“在值日。”
张添山回过头和陆洄报告,“陆总,应该只是学生。”
陆洄觉得那声音耳熟,但没细想,直接回了车上。
黑色的迈巴赫驶离校园。
蹲在网纱质感、随时会塌陷、完全不能站人的大棚上的两人,直接从两米多高的顶上跳了下来。
“轰——”一声,黄科向摔到地上,他迅速爬了起来,从包里掏出一张皱皱巴巴的红色钞票,用指腹一点点铺开。
言满不打算在旁边看着,他转身离开。
黄科向大喊,“给你。”脚步稳健地走来,递给言满。
言满收下了,这是他的报酬——向陆洄发声的报酬。黄科向是拿到泡沫板的学生之一,他是靠着成绩全免上的三中,三千块钱对他来说很救命,如果不是言满那么他的三千块绝对会像前两年那样不翼而飞。
所以一百块的报酬很值,言满也正常接受了。
后门的角落是监控的死角,头顶是从校外的街边伸进来的梧桐树,繁茂的绿叶投下大片阴影,九月的天也显得不那么热了。
指尖的火光随着灰烬的掉落而消失,少年的面前的烟绕了几圈后渐渐散去,露出的侧脸清冷坚毅,此刻却平添几分性感。
良久,校园的铃声再次响起,礼堂的活动正式结束,听到熙熙攘攘的吵闹声,少年利落转身,翻身上墙,几秒后稳稳落地,和墙外的梧桐树打了个照面。
工作日的大街上看到校服的概率不大,不过还是有人愿意创造的,九月份的枫市气温没有回落的迹象,穿着短袖的言满在树荫间穿梭,过了两条马路后,回到了自己的住所。
八十多平的屋子对于言满一个人来说绰绰有余,进门上锁,两步脱鞋,单手脱掉上衣后抽空按下空调,接着径直走进浴室。
二十分钟后,氤氲的水汽在推开浴室门的一瞬间倾泄而出,几秒后,雾气散去,言满光着上半身,走到电脑前。
他前段时间偷懒,只画了线稿,得加紧细化上色。
少年沉在时间里,与太阳赛跑,时不时停滞思考,又抽气瞪眼,手下的触屏笔在落日前砍制结束。
屏幕上是一个热门游戏IP的角色,言满负责了该角色最新企划的全部设计,甲方只给了他主题内容,其余的场景设计和服装设计都是由言满完成。
抽象要求到具象的展示并不容易,因此言满这次的报酬也并不低,这个月他也只打算接着一单。
手机上显示言满纠结了近半个小时的外卖已送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