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伸出手缓缓将他肩上那支箭向外拔出。
“啊啊啊啊!!”
剧烈的疼痛深入骨髓,男人脸上青筋暴起,神色惨白毫无血色,想要挣扎却被身旁的两人钳住双臂压制得动弹不得。
“说出你背后之人的名字,孤留你一条活路,否则把你送去刑狱司慢慢伺候”
刑狱司这三个字被他轻飘飘的说出来却让面前的人瞳孔猛得震缩,钻心的疼如今也没有这三个字让人畏惧。
永安无人不知刑狱司,主管收押重刑犯,以刑罚严苛手段残忍著称,进去了不死即疯,别说平民百姓无数高官王侯都葬身于此。
令人闻风丧胆。
“…是…是端王,但那些人与我们无关,跟我一起被派来的看到他们失败后就都跑了…”
燕珏听到这个名字神情有片刻动容,拔出的箭被他紧攥在手中。
“那你还真是忠心耿耿”
“不…不是,端王答应事成之后报酬丰厚我只是为了钱”
燕珏定定看着他,似乎是在判断这话的真假。
“先绑起来,一同带回去”
“不…”
男人面露惊恐,才刚开口突然后颈一痛,渐渐失去了知觉。
“殿下,这人说话可信吗?”
高陵道。
“他们不是死士不敢以命相搏,若没有前面这一战,他们绝无成事之机,端王还没有蠢到这个地步”
“那这死士也是端王派来的?”
燕珏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按着伤口,轻咳一声“去搜他们的身”
“是”
高陵随意翻过地上一具尸体,将其周身都摸索遍后注意到,这人的黑衣堪堪遮过半截小腿未及脚踝似乎是不太合身。心底疑惑,于是一把扯开外面的黑色布衣,借着火光看清了内里的红褐毛皮西厥服饰,惊异抬头看向燕珏。
他捡起地上的弯刀,比划了两下。
质地粗糙厚重,前端向外弯曲呈半弧刀侧锋利无比,比起直剑长刀更易杀人于无形。这是漠北骑兵特有的武器。
“这…他们是西厥人!”
高陵十分肯定。
“痕迹太明显了”
燕珏低喃一句。
“殿下,此事是否要上报朝廷”
“先不必了,回城之后孤会亲自上报陛下”
若真是西厥贼心不死,意图反咬谋划刺杀,那这便牵连甚广,更会直接影响到几日后西厥来朝求和谈判,此事在无确凿证据之前不敢任意定论。
此时传消息到永安难保朝中不会有人借题发挥,把这摊水搅得更浑。
他隐隐有了预感,不久之后这永安城浮于表面的太平将会被彻底撕破,那时再想置身事外恐怕是不可能了。
“咱们这么做会不会不太道德?”
“道德向来不是我活着的准则,我没那么好心,救人也不是我的义务,所以救他一命拿点报酬也不算过分,更何况这些东西对他们脱困也无用”
白鹤嘴角忍不住抽了抽,这家伙长了一张大爱天下心怀苍生的脸实际上做事随心所欲毫无章法,阴损得很。
跟着他,前程堪忧,还有可能小命不保啊。
“那你救他干嘛,这人到底是什么身份?”
“大梁太子”
“太…太子?!”
坑了太子,这下真小命不保了…
“他便是我此行的目的”
白鹤凝噎,为了小命考虑最终还是决定劝一劝。
“他是太子,登上帝位不是必然吗,而且以如今大梁的国力称霸天下不过是时间问题。哪里还需要你掺一脚”
谢川听他这么说不由哂笑“你对如今的大梁了解有多少”
“近些年来四处征战,周边小国尽数吞并,邻边大国皆来朝拜,可为一国独霸,不久前又败退了西厥解了侵扰多年的边患之忧,正值强盛之时”
“明面上看的确如此,但枯木自内而朽。经多年战争耗费国力实力早不如从前,北齐东周虎视眈眈,朝廷又深陷权利之争,难有余力顾及其他,此时若几国联合,大梁能撑多久?”
“话虽如此,仅凭我们又能改变什么,不过蚍蜉撼树不自量力”
“所以啊,还是要找一位智勇双全心智坚定又有着崇高理想大爱天下的人,比如…那位太子殿下”
简单来说,就是好忽悠。
但凡那个什么太子有点心眼,都不会被他趁火打劫。
“虽然那个太子看着好骗,但如果你拿着这套说辞去忽悠他,估计会被打出来,更坏一点还有可能掉脑袋。你活腻了可千万别拉着我。”
“怎么会,这当然还要靠天时地利人和”
白鹤看他一脸无所谓的样子,心想如果他还是孩童估计会把他提起来打一顿,但现在…孩子大了管不住了。
无法理解他到底在想些什么,也不想理解。
随便他吧,大不了出了事再带他跑。
“你平时没少偷跑下山玩乐,民间传言也当是听了不少,你对大梁的这位太子怎么看?”
“听说这太子容貌极盛,为人清高孤傲…再就…没有了”
白鹤仔细回忆了一下,普通百姓对这些朝堂世族的事谈论极少,有的也只是些八卦闲聊,能总和出这一两句评价已经不错了。
“仅是如此?”
谢川微讶,据他了解这太子十五便随军征战立下赫赫战功,意气风发少年郎率兵千人破军数万,杀出重围覆灭兰图,自此声名鹊起传为不败神话,而如今百姓却对此只字不谈按理来说不应该啊…
“近些年这太子似是销声匿迹了般,太过平静安分了些,人们都快忘了有这个储君了。就算曾经再怎么风光无限时间长了也自然会被淡忘。”
的确,近些年都没再听说过关于他的消息,自五年前肃清朝政后,他敛尽锋芒,置身事外。那个人的死真的让他改变太多了。
看来,是时候重新考量一下了。
城墙上看守的士兵百无聊赖地巡视着城外,火光之下依旧是一片黑暗,困意袭来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这大半夜的,哪有人会来,更何况永安天子栖居又怎会有人胆大包天擅闯,在这干守着实在无趣还不如下去跟兄弟们喝上几杯。
不过走神了片刻,身后一道黑影闪过却毫无所察,再反应过来只觉脖颈一片冰凉。
“救…”
一刀封喉,血液喷溅而出,还没来得及呼救,顷刻倒地气绝。
黑衣人径直掠过他站在城墙之上,举着火把向下晃动三下,随后将其熄灭。
这是行动的暗号。
不久后,城下寂静处一队人窜出,行迹鬼祟潜入城中。
“分头行动,以城中暗坊联系,切勿暴露身份”
“是”
霎时,黑影四散,隐匿于坊市。
天光大亮,昨日暗潮一扫而空,城门大开,商贸买卖者来来往往,好不热闹。
“终于到了——”
白鹤有气无力,稚嫩的脸上平白多了几分沧桑。
谢川抬头看着庄重巍峨的城门之上烫金的‘永安’二字,莞尔一笑“是啊”
“瞧一瞧看一看,上好的云轻锦啊”
“本店新品芙蓉羹,永安第一饕客尝了都说好”
“算仙算命,上测凶吉下求姻缘,包准”
“…”
即便天寒地冻也丝毫没有影响永安的繁华热闹,街旁商铺小贩叫卖声不绝。
“公子留步”
谢川顿住,寻声望去。
一贼眉鼠眼的中年男子手持折扇坐在街旁角落,他身上的道袍有些破旧,一手撑着竹竿,上面挂了张幡‘算仙算命,逢凶化吉’。
谢川觉着有几分意思走至他身前“先生叫我?”
许久未开张了,见终于有人上钩…不是…光顾,他立马端坐起来,‘啪’的一声收起扇子,用手捋这下巴上所剩无几的胡须,半眯着眸认真打量着眼前的人,摆出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
“他在装些什么,别搭理他了我们快找地吃顿饱饭吧,我都快饿死了!”
白鹤没有丝毫耐心,迫不及待地拉着谢川想走。
男人立马慌了神,轻咳了两声“且慢,贫道观公子印堂发黑,乃是不祥之兆,不日将有血光之灾啊”
“现在骗子都这么猖狂了吗”
“少年慎言,我只是觉着与二位有缘,好心提醒几句罢了”
白鹤冷笑,显然不信。
“若想解除厄运,贫道可冒着泄露天机的风险指点一二,只是这价钱…得另算”
“果真是骗子,几句危言耸听的话就想让人交钱,这跟抢劫有什么区别”
男人心底暗道,还是有区别的,至少这种方式比较文雅,这年头连抢劫都行情不好,不好混啊。
“老先生,要钱呢的确没有,但我也可为先生算上一卦”
谢川笑得一脸纯良。
男人被他盯得莫名打了个战栗,怎么有种不祥的预感…
“我也算先生即刻有血光之灾,小则破财,大则流血,若不速逃,必有生命之危啊”
“怎么可…”
他反驳的话还未说出口,一道惊天吼吓了他一身鸡皮疙瘩。
“死骗子,什么血光之灾破解之法都是忽悠!那什么破符我找寺里看过了,就是普通涂鸦,画得还没我闺女好看,竟然还花了我五两银子!今日你若不赔钱,我定要你好看!”
一身材魁梧的大汉饱含怒气朝他冲来,吓得男人连忙收拾东西跑路,什么算命钱此刻都没有小命重要。
谢川一回头,他已经没了人影,忍不住感叹“世风日下啊”
“哼,报应来得还真快。你看人的本事还真是越发精进了”
“深得师傅真传”
“先别管真不真传的了,我饿了”
“行,请你吃大餐”
白鹤眼睛瞬间亮了。
最后,二人在坐在一简陋的面摊前面面相觑。
“大餐?这?”
白鹤指着面前清汤寡水的素面,有种想掀桌的冲动。
“能有吃的就不错了,说不定这会是我们未来最好的一顿”
“什么?!”
“咱没钱了”
“你昨日忽悠的那钱呢!”
“用来租房了,来这永安总不能睡大街吧”
“全没了?我们以后怎么办”
谢川拿起筷子,思量半晌。
“…方才你也听到了一张破符纸就能买五两银子,放下底线说不定可以考虑往算命那方向发展”
“坑蒙拐骗,败坏师门”
“说起这点,也算是深得师傅真传”
白鹤斜睨他一眼“迟早遭报应”
“敢碰瓷小爷我,你找死!”
“我真不是故意的,您大人有大量饶我这一回?”
“饶你?若是饶了你,那日后这永安还有没有人把小爷放在眼里了!”
身后人群吵嚷,白鹤探头张望。
一灰白布衣青年被围堵在一群侍卫间,逼得频频后退求饶。
为首的是一锦衣华服的瘦猴,眼底乌青,面色潮红,脚步虚浮,一看便是纵欲过度肾虚之像,应是刚从酒馆或是烟花之地出来。
“发生什么了”
“据说是这年轻人挡了何大少爷的道冲撞了他,何大少爷怒火中烧,正逮着他不放呢”
“招惹这位二世祖,那人可惨了”
“小点声,若是被听到了,小心他爹扒咱一层皮”
“哼,有其父必有其子,父子俩一个德行”
…
白鹤竖着耳朵听了个大概。
“别看了,小心惹祸上身”
谢川冷不丁地提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