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渐清皱了皱眉,盯着他:“什么渣男?”
宋微意不悦道:“你那个痴情的男朋友,还在医院等着你,真这般铁石心肠不去看一眼?就算不去,电话里,信息里说清楚也好,你避着人不见,看见别人被你耍的团团转让你觉得有意思?有时候真是想着把世界上的渣男全都一刀剁干净算了。”
钟渐清垂眸,没出声,他在想自己从哪里凭空多出来了一个在医院躺着的男朋友。
宋微意看着男人越发凝重的表情,他冷笑几声,默默地收回视线,偏头望向远方。
沉默笼罩着四周,钟渐清脑海里浮现出一个人影,他似乎……好像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了。
不过,在整件事里,他才是那个真正的受害者才对,造成现在这个局面……想来还真是可笑。
钟渐清听面前人说话的语气,抬起眼皮盯着他的眼睛,那眼神冷的,一副百分百笃定自己就是那种忘恩负义忘情忘义的死渣男的模样。
解释似乎也没什么必要了,说太多话只会越描越黑,他深谙其理。
他本该对宋微意置之不理直接转身走掉,可此时,看着这个漂亮男人气鼓鼓的样子,他忽然有了个念头。
然后,他轻轻笑了,有些挑衅般说道,“不去,他爱怎么样怎么样,关我何事?”
宋微意眉头拧成川字,他冷哼一声,紧捏着行李箱推杆背过身去,往前走了几步,又停住了,就这么背对着人,然后没了动静,似乎再多看钟渐清一眼都让他难受。
他想离开,但他不能。
钟渐清看着那抹与自己相距不过七八米的背影,觉得真有意思,还以为他停下身后会转过头来凶几句。
逗一逗旁人,弄个小插曲,他心情好多了。
忽然,手机里发来一条消息,那个新领导说,他出机场了。
钟渐清闭了闭眼,打车车门进入车内。
才怪,还是心累。
形式主义罢了,真是给人添了不少麻烦。
钟渐清走后,宋微意很快也等来了救助站派过来的接机人。
简单对了对了信息后,他们便启程赶往救助站,一路向上驱驰。
沿途中,宋微意一直向外张望,他来过很多次西藏了,每次都会有新的奇妙感,他拿出手机拍照记录,在高原上驰骋的快感让他忘记了一个小时之前的不悦。
从市区机场一路向外,看过了市区的繁荣热闹,见到了郊外牧民的酣畅笑脸,牛羊成群结队,肆意生活在这个如画一般的草原上,再往前走,靠近荒漠地带了,开车的那个本地人用一副别扭的普通话告诉他记得添衣、吸氧。
宋微意朝他笑了笑,点头。
别人因为高反肺水肿要死要活的,他现在没事,之后的话,他估摸着最多也就头可能会有点晕,而且缓一会儿就会好那种。
高海拔气温下降,他默默关紧了车窗。
窗户外,见不到很高的雪山,因为他们已经处于四千米往上的高原地区了。
不远处的荒石处,可见到几只赤狐在嬉戏玩闹,火红的颜色在一片荒凉中尤为醒目,是这抹单调帆布上唯一的亮色,给无声寒冷的高原增添了活力和温暖。
不一会儿,他们来到了野生动物救助站。
几栋白墙楼耸立在荒原上,周围用电网隔离住了,虽然只有三层高,却也显得突兀,尤其是和周围是干枯的荒草和发白的裸岩,依稀可见几只兀鹫在远处的高山盘旋。
这里,是羌塘国家级自然保护区,是他从未涉足的神秘地域。
救助站的工作人员带他去了宿舍,帮他收拾好床单被罩,又领着他去见了站长。
去见站长的途中,旁边人偷偷告诉他,站长是一个四十几岁的中年男人,身材魁梧,皮肤黝黑,脸上有几道很深的疤痕。
伤疤是因为他曾经救治一头棕熊时不慎被它的爪子抓伤,当时特别严重,但站长把这个伤疤当成勋章。
几分钟之后,宋微意来到了门口,他轻轻敲了敲门。
站长没抬头,“进。”
“年轻啊,二十几。”他正坐在屋内翻看宋微意的资料,抬头看了看他。
宋微意感觉心里怪怪的,站长眼里似乎有些不屑。
“二十六,有一年工作经验。”宋微意微微低了低头,补充道。
站长“啪”的一声合上了文件夹,靠着椅背,问:“看着细皮嫩肉的,身体能抗么?”
“能抗。”见站长露出怀疑的目光,宋微意又补了句,“练过弓箭,拳击,身体素质可体测检验。”
“体测?那倒不用,你觉得这里怎么样?”站长笑了笑,继续问道。
危险又迷人,宋微意脑子里忽然蹦出这几个字。
“危险但迷人。”
“对于日常生活上,有什么要求或者疑问?”
“要求不敢,我既然来了,对于这边的情况或多或少也了解一些,我知道我来这里是工作,不是旅游。疑问的话,现在还没有。”
站长看他的眼神变了,他挑了挑眉,饶有趣味地说着:“你似乎真的很想留在这里。先前好几个新人来,第一句话都回答我说这里太冷了,滔滔不绝地跟我吐槽了很多,话里话外都嫌环境不好,想要在待遇上要求更好一点,你这短短的几句话,倒是让我由衷地高兴。”
站长有些不放心地问,“既然有一年的工作经验,相信你对于一般环境下的所有工作都没问题,但这里高寒缺氧,你确定保证能坚持下来吗?到时候没有新人补进来,就算总部那边同意你走,没待够一年,我都是不会放你走的。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站长放心,我不会当逃兵。”宋微意肯定地说。
“那行,我们这里和西北野生动物研究所的研究员来往密切,算是我们全力配合他们工作,等他们都到了之后你慢慢跟他们熟悉熟悉……”
站长细细跟他讲了工作内容和一些注意事项,说完后,站长让他回去调整调整状态。
宋微意礼貌道别后转身往外走,才走到门口,忽然,他听见对讲机发出声音,里边的人说,三十公里外,有一只受伤雪豹出没,需要救治。
宋微意听着对讲机里那个人声,挺熟悉,他停住了脚,但也只停了两三秒,他马上又迈开步子走了。
*
这里是近北救助站,主要协助林业局相关部门开展对野生动物进行调查、疫源疫病监测、救助以及科普等工作,其下的野生动物研究所科研人员与近北救助站人员几乎已经混熟了,毕竟近北救助站是离身处羌塘腹地的研究员们最近的一处收容所。
所以救助站老是有人说笑:国家倒是多拨点资金,让救助站和研究所合并一起就更完美了。
宋微意本身也是赶了十几个小时的路,高原氧气稀薄,他疲惫不堪,回到宿舍后本来想只小睡一会儿,再次醒来时却已经黑了天,是凌晨一点了。
他睡不着了,穿好衣服坐在床边愣神,夜晚寒冷寂静,一阵若有若无的低嚎声显得异常突兀,宋微意抬起头往窗边看了看,一时间想起白天铺床的时候从那儿远远看见的后面的一个水泥棚。
于是他走近打开窗户,侧着头仔细听,确定不是错觉。
宋微意起身走下楼,穿过拐角,他看见救助站诊台那儿只有一个值班人员,拿着书在东张西望。
宋微意走上前,正想问他有没有听见奇怪的声音,值班人员忽然开口让宋微意帮他守一会儿,说是去上个厕所就回来。
宋微意喉结滚动,话到嘴边又咽下,他点了点头,值班人员很感激地望向他,连忙推着他在台后的位置坐下。
宋微意四处打量着,墙上贴着各种野生动物的图片,图片下边有简单的介绍,他只看了眼图片便又收回了目光,盯着那人离开的方向沉思。
忽然,宋微意的手触碰到一丝冰冷,他低头看,是一把十几公分的银色小刀。
宋微意拿在手里掂了掂,有些份量。
没过两分钟,周围又响起了低嚎声,距离有些远,声音很微弱,但一直持续着。
是只野狼。
宋微意微微蹙眉,他将手里的小刀松了松,下一秒又紧紧攥着,起身走出门,站在救助站中心的空地上停了半分钟,见值班人员还没回来,他轻手轻脚地循着声响慢慢靠近。
在昏黄路灯的照亮下,他进入了一个弧形的建筑物,里面太暗了,宋微意靠着手机电筒的光亮往前摸索前进。
宋微意一边走一边细细打量,这边的布局很简单,只有一条走廊和分布在两旁的隔间,很多很多的门阻碍了他的视线,他只能听到门后面传来一些微弱的呼吸声,是野生动物的收容屋。
他继续向前走着,水泥墙很高,几乎筑到了他眉骨的位置,一米七六左右的高度。
宋微意拿着手机往上照了照,水泥墙再往上,是钢筋接续着延伸到棚顶,两边对立着一模一样的木门,左右两排门上边都有一条宽约两指的横向裂缝,像是故意留给人观察里边情况的,木门最顶上还写着序号。
他白天没来过这里,大半夜一个人瞎转悠,他其实有些怕。
里边黑黢黢的,手机光亮能照到的范围很有限,他根本不知道离自己三米开外会有什么东西存在。
宋微意正一步步试探着前进,呼吸很轻,忽然,墙角的监控忽的动了一下,发出“咔嚓”声,类似猛兽咬碎骨头的声音。
宋微意一时愣住,他微微转头,监控器又动了一下,闪着诡异的红光,像一头巨兽盯着猎物时发狠的眼睛,他吓得一趔趄。
他怕黑怕鬼,听到声响一哆嗦,手机“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他连忙蹲下身去捡,然后警惕地环视四周,见没什么动静之后,宋微意强迫自己放松紧绷的神经。
他松了松呼吸,抬头看向前方,是冷意逼人的黑,背后的汗意润湿了他的衣服,心脏似乎又被黑暗层层覆上,窒息难捱。
他想离开了。
可野兽的低嚎声越来越清晰,连续不断,摩擦产生的声响越来越刺耳......宋微意一咬牙,觉得来都来了,还是要往前去看一看究竟。
走了几步之后,声音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阵萦绕身侧的呼吸声,黑暗里似乎蛰伏了一只巨兽,他背后顿时起来一股凉意,阴冷气息笼罩了满身,他瞪大了眼睛屏住呼吸,生锈般一寸寸转头望。
不等他松一口气,前方一扇木门里忽然传来几声狼嚎,声音震耳欲聋,惊醒了熟睡中的其他动物,棚子里慢慢传来了其他动物的动作声响。
宋微意紧张地咽了一口唾沫,小心翼翼往前挪步,蹑手蹑脚地靠近,停在了距离木门十几公分的位置,他蹲下身,微微凑近,透过木门缝隙,看见了一双泛着幽光的眼睛,绿色的眼珠子轱辘地转着,不停地用爪子挠地,发出刺耳的声音。
狼,是一只有多动症的狼。
找到了声音的源头,宋微意心里微微松了口气。
可里边躁动不安,他屏住呼吸,担心狼是因为患病导致精神异常亢奋,比如感染了狂犬病毒。
他在水泥墙上急切地摸索着寻找灯光开关查探里边的情况,却什么也没找到,眼见被惊醒的动物越来越多,他更加心急如焚。
这只狼有个坏习惯,老是在其他动物睡着之后故意发出声响,狼在夜晚的时候精神亢奋,这是狼的习性,救助站没法儿,只能由它折腾。
整个救助站都知道这个情况,但宋微意刚来,他并不知道。
殊不知,此刻,三楼监控室里,有个人正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钟渐清没回下边科研所去,今天找那只雪豹废了太多时间,回来时已经晚上十点多了,他就住在救助站,等他的队员们回研究所换好装备回来。
他在员工宿舍待了两个多小时之后,站长告诉他,雪豹的情况稳定下来了,钟渐清很高兴,不知怎的,他忽然想到半个月前他从荒漠的山坳里救的那只刀疤狼。
突发奇想,大半夜他突然想要看看那只狼恢复得怎么样了,然后他轻车熟路地走上了三楼监控室,左右两个大屏,显示着棚舍里面大大小几十个监控画面,钟渐清知道他想看的画面在哪里,满身惬意地往旋转椅上一坐,毫不费力直接找到了刀疤狼的那个隔间的监控,灰白的画面里,那只狼扒拉着铁条,尖锐的牙齿不住地咬合,一会儿又转回墙角,一会儿回来接着咬,钟渐清饶有趣味地看着它自娱自乐,盯了很久。
半个月之前,它吊着一口气、叼了一嘴羊毛蜷缩在山坳里,一条腿被踩断了,骨头戳穿了皮肤,断骨截面凹凸不平,白森森的,暴露在外。
好在当时碰上钟渐清他们沿途返回,顺手将它救下了。
救助站有人碰见过它,于是告诉钟渐清,它是只孤狼。
钟渐清不知道它为何会被逐出狼群,初遇时它虽奄奄一息,但仍看得出体型健硕有力,牙齿尖锐,目光发狠,按道理来讲,它不至于在狼群中混的这么差才是。
夜里大屏上基本都是静止的画面,除了那头亢奋的狼那儿。
钟渐清余光一瞥,大屏上忽然有另外的小画面也在动——一个颀长的人影缓缓出现在左上角的监控画面里,唯二会动的画面在大屏上很是突兀,钟渐清透过监控看见,中长发,很高,精瘦……
中长发……忽然,他想到了昨天见过的那个漂亮男人。
是他?真是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