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能想到这么多?”
苏景含笑着看了她一眼:“因为很在意,就会不停地去想,想着想着,自然就多了。”
“可是我想不到……怎么办?”
“何必强求呢?想到了就是未雨绸缪,想不到就是船到桥头。”苏景含给她倒了奶茶,因为她总说茶没滋没味的不好喝。
燕乐浅尝一口,双眼放光地喝了个精光。
“我看了你带来的文章……被皇上看到,她定然是要受罚的。”
“别担心。”燕乐道,“皇上已经知道了。”
送走了傅知恙和静嫔,寝宫内更加寂静。窗外的风声格外大,大到炭火的燃烧声都听不太真切。
向来事事算尽的苏景含终于露出了一丝类似茫然的表情:“……什么?”
“我说皇上已经知道陆时月写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东西了。”燕乐染了指甲的手指点着自己的下巴,“额,什么……诶呀我记不得了。”
苏景含摇摇头:“内容不要紧的。皇上那边有你的人?”
燕乐不敢再点下巴了,小声说:“……‘你的人’是‘偷情’的意思吗?”
苏景含:“……给你传消息的人。”
“有啊。”燕乐说,“好像叫什么……秦……秦承?
苏景含认真地看着她,说道:“大智若愚并不是好事,燕乐。”
燕乐:“……我听不懂。”
苏景含:“……”
苏景含无奈地笑了出来:“皇上多疑,向来只信任自己一手提拔的人,你竟有办法安插眼线进去。”
燕乐懵懂地摇头:“我不知道啊……两年前他还是个小屁孩,去往燕国时遇上流沙,我用绳子拉了他一把,没想到会在宫里遇见。既然遇见了,就一定要用施予的恩惠索取报酬,加上我天赋异禀的威逼利诱,他只能当我的内应。”
说着,她放肆地笑了两声:“哈!哈!哈!”
苏景含更觉得诧异:“他既去往燕国,皇上那边肯定是知晓的,你救他的事,或许也被皇上摸了个干净……”
“应该没事吧……我当时为了出来玩特意打扮得人不人鬼不鬼的。”
见到燕乐语言又止,苏景含忍不住问道:“还有什么?”
燕乐:“还有……额……当时拉的是他脖子吧。”
苏景含:“……”
“原是如此。”苏景含终于释怀地笑了出来,她神色温柔,像是循循善诱,“既然在帮你做事,为何要让皇上知道那篇文章的存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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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来雝雝, 至止肃肃。相维辟公, 天子穆穆。于荐广牡, 相予肆祀。假哉皇考, 绥予孝子。宣哲维人, 文武维后。燕及皇天, 克昌厥后。绥我眉寿, 介以繁祉……”
陆轻觉得自己已经见惯了大风大浪,面对什么都处变不惊安之若素,毕竟自己都接受了“穿越”这件荒唐且无厘头的事,自觉已无什么东西能震撼到她。
没想到还是算漏了。
没人知道陆轻是抱着怎么样的心情走完剩下的流程的,她面前蹿过一张又一张面孔,实在难以理解此时到底是什么情况。
最后一步,鼓声骤息,但余音尤震,祭歌唱至最后一句。
陆轻心里大概能猜到自己是要完了的。
“……既右烈考, 亦右文母。”
她持起案桌上的短刀,在掌心一划,血颗颗滴落在炙肉上。净手后,再用干净的刀具开,交由巫祝呈给皇上皇后。
不可避免地又对上那张讲课的脸:“……”
陆轻真是要窒息了,但又因为场合太正式,只能压着自己所有的疑惑。更何况这是祭祀,有再多问题也该好好憋着,心诚则灵。
沐浴焚香的生活半月前就开始了,连着中秋宴上的菜式都清淡,唯有那几盘还算微辣的小炒特立独行,不过陆轻一口没吃,也不担心遭人诟病。
她与秦承面面相觑了几秒,妥协地跪到一旁了。
大祭之上,即使是天子也不敢多动手脚,陆轻就在这点时间内,飞速思考此时的情势。
反正皇上不过是想借大祭使自己身败名裂,但又因为祖制宗法,这场祭祀的结果必然得是好的,中间出现的任何意外都要有完美的方式化解,并给出合理的解释。
炙肉送至皇上皇后面前,吃上一口后,祝词就继续了。祭司播撒五谷,巫师的队伍演了一出盘古到炎黄二帝的戏。
“祝天祷神,持壘三拜。”
殿下叩首的朝臣又纷纷抬起头来,割血以契,持杯饮下,陆轻也接过酒杯,趁着伤口未凝,又挤了点出来滴在杯中,一口饮下。
酒烈而香,说是用了五年前秋天第一批稻谷酿的,寓意黍稷丰实,年年丰收。
陆轻喝不惯这种酒,但幸好只有这么一次,辣味将原本就淡到没有存在感的猩甜冲得了无音讯。
紧接着的敬神,又要一个一个将名号报过去再一一叩拜。可拜到祝融时,祭坛前的幡却突然起了火。
幡被烧落的黑色残渣落在盛了香灰的祭坛上,陆轻抬头望着它,脑中认真且仔细地回想了祭祀流程里是否有这一环节。得到的答案是没有。
秦承直接跪了,那张涂了朱砂的稚嫩的脸上满是震惊:“志诚则神灵!是大吉!”
百官高呼,震耳欲聋。
可就在大家都高兴时,皇后却神情恍惚,摇摇晃晃着呕出一大口血来。陆轻瞪大了眼睛,赶紧上前扶住她:“母后!”
孟思钰攥着她的手臂,攥得很紧很痛,陆轻知道她这是在暗示什么,可很多东西还像一个她从不了解的结一样乱七八糟,令她找不到头绪。
陆敛秋的神色也难掩慌张,他厉声问道:“怎么回事?!快去请太医!”
孟思钰被陆轻护在怀里,手臂垂落时,陆轻看到了她手腕上如血丝一般的红痕,弯曲一片,沿着经脉蜿蜒。
她赶忙问道:“母后,你手上这是什么东西?”
孟思钰面色苍白,看起来虚弱得可怕,闻言,她恍若才发现一般抬起手看了一眼:“……什么?”
陆敛秋也发现了,为了避免皇后体肤为他人看去,他背对着众人拉起孟思钰的袖子。沿着经脉向上的暗红色纹路,同被烧毁的幡的纹样一模一样。
秦承瞳孔一震,看向陆敛秋,委实不知道这种情况如何解释。
但周围的朝臣中似乎早就被埋好了挑事的人,此时不管三七二十一,也是一顿搅和:“这是怎么一回事?陛下,大祭上出现这种事,还偏偏落在了皇后身上,恐怕不是大吉,是大凶啊!”
陆敛秋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发现此人是自己一手提拔上来的祭祀官,神色稍霁:“那你说是如何?”
祭祀官叩首道:“恐怕是这里有人触怒神灵。”
陆敛秋冷笑了一声:“朕不太明白。”
祭祀官又道:“怕是主祭之人中出了问题。请陛下彻查,勿要失了民心啊!”
陆敛秋的目光扫过祭坛众人:“主祭之人……岂不是就这几位吗?搜。”
陆轻和巫师的队伍一同被请到一旁,由宫女仔仔细细从上到下搜了一遍。陆轻正在痛恨为什么陆敛秋设计自己时还要带上皇后,宫女就从她腰间佩戴的兰草香囊中搜出了东西。
陆轻:“……”
那是一张符,上面的鲜血已成暗红色,画的是什么陆轻也看不懂,反正祭祀官和秦承的脸色是变了。
符纸被拿到陆敛秋面前时,他咬着牙问:“陆时月,这是怎么回事?”
陆轻紧张得要死,但还是叹服陆敛秋演技惊人,符纸的来龙去脉恐怕他最清楚,此时却还能装出一副无知且愤怒的样子。陆轻急忙跪下:“儿臣不知,还望父皇明察。”
秦承在旁边添油加醋:“陛下,看这符的画法,恐怕祭坛上还有东西。”
“去搜。”
陆轻抬头看着秦承左搜右查却一无所获,最后刨开香灰,发现了一个写了生辰八字的小木人。
陆敛秋接过木人,手指摩挲着上头的刻字,声音渐沉:“这就是你的不知吗,陆时月?”
木人被丢到她面前,陆轻急忙看过去,刻字确实是她的生辰八字。
陆鸿即刻道:“父皇,勿要动怒,兴许是有误会。时月向来恪守本分,这次或许是有人陷害。”
秦承却抢在了陆敛秋之前回答他:“二公主几年前大病后便性情大变,为常理所不容,还望太子不要因为兄妹之情而有所偏颇。”
陆鸿笑了:“本宫正同天子说话,巫师难道真以为自己与天交涉,此时就可僭越了?”
“在下不敢,只是实事求是。”秦承给他叩了一首,恭恭敬敬道,“太子若不信,可以再派有威望的巫师来查。”
陆轻是真的有些无语,她一个半吊子唯物主义,现在要面对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难免有些力不从心。并且,那股无语隐约有变成乐子的趋势,让她有些哭笑不得。
即使想笑,但她还是解释道:“父皇,祭祀这种大事,儿臣不敢有失,更何况是下咒?母后与儿臣血浓于水,儿臣纵然要行荒唐之事,也不敢忘其养育之恩。父皇在儿臣幼年时就教过‘父母之恩,云何可报’的道理,儿臣又怎敢忘记?”
孟思钰撑起身子,也为陆轻求情:“还请,还请陛下明鉴。时月绝不可能……”
不过她话没说完,就又吐了口鲜血。陆轻焦急道:“父皇,还是等太医来为母后诊治再说吧,母后的身体要紧!”
朝臣骚动,几名巫师在一旁商讨,太医匆忙赶来替孟思钰把脉。
最终两方都得出了结论。
巫师那边说:“陛下,这种巫蛊源自燕国,只需下咒人两滴血,滴于阵法之中,即可看出。若是施咒者,此鼎有异;若不是,那便安然无恙。”
太医那边下了结论:“回陛下,皇后娘娘的症状像是中毒。方才臣等查看了娘娘的香囊,发现其中的香料是燕国那边的至烈之毒,不过两三天就能至人肺腑。幸而皇后娘娘吐了次血,臣等才能发现。”
陆轻越听越不明白了,这些人的所有话都指向一个地方,好像不是来要自己的命,而是去要……她的命一样。
陆敛秋脸色不好:“巫师中也有燕国人,带下去审。祭祀官,去取陆时月血来。”
陆轻心中越来越忐忑,她缩回手:“不行!”
祭祀官朝她行礼:“殿下,证明自己清白要紧。”
无论陆轻再怎么抗拒,她还是被压住了手,在割好的伤口上来了个三次伤害。
血滴到木人上,阵中的小鼎中突然涌起熊熊火焰,火舌冲出,围绕了整个祭坛,却并没有再往中间包围的趋势。
似乎所有的巫蛊污秽,都会在这场火中烧为灰烬。
与此同时,有小太监来报:“启禀陛下!琴瑶宫那边起了场大火,虽然已被扑灭,但……”
太医再给孟思钰把脉时,大惊道:“怎么回事,皇后娘娘的身体竟全然无恙了,就连手上的纹路也没了。”
秦承看着手中的鼎,突然下跪叩首:“二殿下原是天赐之女!以火为证,神明显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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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乐神秘一笑:“这样皇上就不会知道秦承在给我传消息了呀。既然要活,那就要有一点牺牲,如果真的东窗事发,也会有人替她求情的。”
于是,在春日宴后,她亲手把那碗属于陆时月的血倒掉,等祭祀官想要以这碗血画阵时早就什么都不剩了,只能雕出一个木人硬着头皮埋在香灰里。
上一章的首句出自《大韶》:“夔曰:戛击鸣球,搏拊琴瑟,以咏。祖考来格,虞宾在位,群后得让。”
这一章的祭歌来自《诗经》中的《雝》
父母之恩,云何可报,出自《孝行赋》
也算是卡文卡死了,但快结局了。
文中所有计策的不上台面、没有逻辑全源自于作者本人没有脑子,大家不要做任何思考,跪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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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第七十六章.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