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她们说得什么,陆轻就一概听不见了,最后是陆潇潇把其他人都遣散走,还怒斥了一句“少嚼舌根”。
但陆轻并没有被她的这句话迷惑,回过神来时,直问道:“你安排的吗?故意说给我听。”
陆潇潇半分也不解释,只是反问:“是我哪里出了纰漏吗?”
“你太刻意了。”陆轻仔细回忆一番,又补充道,“而且可能没什么撒谎经验,我一下就看出来了。”
“姐姐经常撒谎吗?”
陆轻学着陆潇潇刚才的样子望天。
不过她就算望天,也能感觉到陆潇潇的目光牢牢粘在她身上,几乎要把她看出一个洞。她受不了了,向陆潇潇低头:“好吧,是啊,我经常撒谎。”
陆潇潇却摇头:“其实我不在乎这个。”
“那你想怎样?”
“等姐姐问我原因。”
“哦,好吧……潇潇,你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
“皇后娘娘一副不想让姐姐知道的模样……可我觉得姐姐必须知道,况且,就算现在瞒住了,姐姐回去后还能从其他人口中得知。”陆潇潇把鱼食全都抛进池塘,鱼群张着嘴挤在一起,却还有鱼无法得偿所愿地吃到。
她又说道:“姐姐同千河姐姐那样要好,她去和亲都让姐姐你元气大伤,我只是想看看姐姐的反应而已。”
陆潇潇装得滴水不漏,陆轻怎么看都看不出她在想什么。
陆轻迷惑了一阵,才道:“……我现在知道了,你看出我是什么反应了吗?”
“没有。”陆潇潇垂眸,“姐姐好冷静,好厉害。”
陆轻:“……你是最近没休息好吗?”
她总觉得陆潇潇最近压力很大,不是因为学习,也跟皇上挂不上钩,就像是自己偷偷背了几十斤的东西天天往返跑一样。陆轻的圈子不大,她知晓的事情也有限,所以只能在自己所知中猜测陆潇潇的压力从何而来。
她刚要说话,陆潇潇就抱住她,将头靠在她肩上,低声说:“不是。我只是在想,什么时候能变成姐姐这样?”
“你为什么这么想,变成我这样会很倒霉的,你这辈子完了呀。”
“……姐姐是不在乎吗?”
陆轻眨眨眼,将手搭在陆潇潇的背上:“我在乎呀。千河去和亲的时候我就想过有这么一天了,我很伤心的。”
“那为什么我看不出来?”
“让你看出来的话,我这么多年的谎岂不是白撒了。”陆轻拍拍她,“是不是有人跟你说了什么?是母后吗,还是静嫔娘娘?”
陆潇潇摇摇头,只说:“我会替姐姐守住秘密的。”
陆轻:“?”
陆轻:“你说话能不能说全啊?”
陆轻还要再问,陆潇潇已经重新站好,甚至后退几步,笑了笑:“姐姐不必忧心,我只是做噩梦了。我先去同母妃说说话,一会儿再来找姐姐。”
陆轻看到陆潇潇红着双眼,就知道她估计不是去找静嫔,而是找个没人的地方偷偷处理难以压制的情绪了。
但是她们刚刚除了陆千河病危,也没说什么让人潸然泪下的话题吧?难道陆潇潇其实很在乎陆千河,之前那种淡淡的不熟感只是为了掩盖浓烈姐妹情的伪装?
陆轻也问不出来,只能磕巴地说:“……嗯……好。”
陆潇潇飞快地走了,留陆轻一个人在原地抓狂。
她大脑飞速运转,大概也只能猜到这件事跟方才陆潇潇所说的“皇后娘娘”和“静嫔娘娘”有关,要是再让她将这些事情统统剖开找一个内在联系,那就有点强人所难了。
其实从燕乐口中得知她父亲的作为时,陆轻就已经猜到陆千河的日子不好过了,好多次她暗自忧心,以至于现在听到这个消息,也不是很愤怒诧异。
唯一让她不好受的是皇上的表情,他听到陆千河性命垂危时,还要朝自己笑一下。他是什么意思,陆时月、陆轻就这么让他不顺眼吗,宁愿把自己女儿的性命当作尖刀刺过来。在他眼里,后宫中的这些公主到底应该是什么身份呢。
陆轻胸口闷闷的,想招手唤来不远处的桃枝。
“陆时月!”
听到这个声音,陆轻就条件反射地准备好了一堆用来骚扰人的言论,她回头,刚要用妙语连珠把陆祁折磨得半死不活,就猛然想起来陆祁绝对不可能一个人单独出现。
陆鸿和李迟的的确确站在他旁边。
这两个人,陆轻其实都不是特别想见。陆鸿跟她有点矛盾,并且这个矛盾还上升到了时空以外、家国天下、是我非我的哲学范畴;李迟跟她有点暧昧,并且这个暧昧建立成了不明不白、乱七八糟、略显狼狈的你躲我追。
“你看!我刚捡的树枝,你快跟我一起开天辟地!”
陆轻:“……没空,先死一步。”
陆祁:“啊啊啊啊你说话能不能别这么晦气我再也不要跟你玩了。”
“时月,等等。”
“……皇兄。”
气氛有些尴尬。按道理来说,陆轻很擅长处理尴尬,可是她与陆鸿之间隔着一个“皎皎明月”,她无论怎样都没办法忽视。或许陆鸿也是一样,他忍受不了陆时月变成她这个样子,却还因为从前的情分而抱有幻想。陆轻很想就这么告诉他自己不是陆时月的事实,也好过他天天把莫测的纠结藏在心底。
陆鸿道:“许久未见了,身体如何?”
“挺好的,多谢皇兄挂念。”陆轻和陆鸿对视一眼,发觉这个该死的气氛实在是太令人窒息了,于是豁出脸皮找了个话题,“我方才同母后说,过些日子要跟皇兄一起出宫,皇兄不会忘记了吧?”
陆鸿也识趣地接过话茬:“自然不会,到时候我们先去吃饭,再去听书。”
他说完又不知想到了什么,神色一下就黯淡下来,嘴角扯出一抹笑来:“其实不去听书也可以,就当去踏青了,宫外总比宫里舒坦。”
陆轻见识过上元节那天所谓的“说书”,现在听陆鸿这么一说,也大致明白对方是什么意思了。
不过事关陆时月,她不可能就这样丢舍。她迫切地想了解关于陆时月的更多事情,从她看到那句“我之生”时就开始了。
陆轻在这里上了这么久的学,脑子里还是一片空白,但莫名其妙多了许多酸巴巴的怒气,她觉得世界上没人真正了解过陆时月是什么样的人,大家看见的她,都只是她的一部分。陆轻到处拼凑,终于能大致看清陆时月的原貌,可还是不够。
“没事呀,皇兄,我喜欢听书,我不要紧。”她问,“皇兄不用去宴会上待着吗?”
“太闷了,出来透透气。你这便赶我走了?”
“不是不是,没有。”
“很远就看到你在这里了,专门过来告诉你一声的。”陆鸿顿了顿,才道,“父皇或许会传召你,但具体是什么事我也不太清楚,你小心些。”
陆轻好奇:“是温公公告诉你的?”
“我猜的。千河病重,你又相当在意她,父皇早就不满意你这种态度,或许会敲打敲打你。”
陆轻惊讶道:“哇……你猜得这么准啊?”
陆鸿突然沉默了,他抬眸看向陆轻,几次打量后终于确定对方的脸上并没有任何阴阳怪气的嘲讽时,才又开口:“……我像他。”
陆轻后知后觉自己说了什么,又要开始原地抓狂了,自己真没那个意思,怎么其他人总是瞎想。
陆鸿看出她的窘迫,笑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不必忧心。我去随意逛逛,不打扰你思考人生了。陆祁,走吧。”
其实陆祁有些懵,他清楚这两个人肯定闹矛盾了,也看出陆轻递的台阶,两个人走得都不顺畅,估计也没办法像从其那样了。不过他也不敢插嘴去问,一个是长兄如父,一个是大女魔头,他谁的霉头都不想触。但那个大女魔头其实挺好说话的,要不是长兄如父在旁边,陆祁说不定就直接问了。
陆祁点点头,神情担忧地看向陆轻,被陆轻以一个轻飘飘的笑安抚。
眼见着李迟也朝她行礼准备道别时,陆轻终于把矛头对准他了:“你们能走,李大人留下。”
陆祁和陆鸿都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
陆轻:“……行那你们也留下。”
但陆祁和陆鸿都纷纷装听不见,脚底抹油般溜走了。
一时间,这里就只剩下陆轻和李迟两个人,都未说话时,陆轻眼见着李迟的耳根越来越红。终于,李迟率先打破了这份沉默。
“殿下何事?”
李迟低着头,显然不敢看她,可能是那首诗太直白,也可能是自己回复得太直白。
陆轻组织了一下措辞:“李大人送来的信,我看到了,我没有觉得冒昧,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回。”
她其实很想破罐子破摔告诉李迟,你叫对名字了,以后就叫我这个。但接下来呢,顶着陆时月的身体告诉他自己不是陆时月吗?
可她又说不出“我很喜欢”,她怕李迟叫多了,自己就对“陆时月”这个名字不敏感了,她好不容易习惯了陆时月的身份,让她突然拿到陆轻的身份证,反倒有些不适应了。
时至今日,陆轻终于明白那天夜里苏景含的问题。
“你会忘记自己是谁吗?”
“你是谁?”
她想,她不会忘记自己是谁,但不敢承认自己是谁。
“是臣唐突。”
陆轻:“……”
陆轻:“李大人看不懂字吗?我说‘能扰’,用不用我给你翻译啊?”
李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