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轻这么一闹,皇上那边就不太高兴了。
先不说她一而再再而三地生事,就凭陆轻无视皇命这一条,就足够皇上皱着眉头想半天了。
当然最后还是没说什么,只是过来看了一眼,太医说公主急火攻心才导致如此,于是皇上妥协地丢了一堆慰问品来就叹着气走了,顺便把陆千河的禁足解了。
陆轻意识清醒,就是醒不过来,谁说了什么话,她昏迷期间全都知道。
很多次她想睁眼,但怎么都睁不开,每次离醒来就差一点,就被梦里的陆时月拉回去。
陆轻几次跟陆时月打着商量:“不是,你等等,我只是想醒一醒而已,每天喝粥真的很痛苦。”
她对面的陆时月只是安静地坐在那儿,清冷美丽,像悬在天上的月亮,但陆轻知道,她是很粗壮很坚韧的树。
优越的五官和她这个人进行了一场完美的匹配,什么都不做,就会有种淡漠的疏离。
先前陆轻总是会想象陆时月的样子,虽然她现在每天一照镜子就能看到那张脸,但是两个人终究是不一样的。
前几天刚见到陆时月的时候,她终于见到了这个跟自己可以说没有关系,也可以说有千丝万缕联系的大周公主。
她穿着浅青色的华服,没有什么表情,眼眸中像是沉了一汪海:“陆轻。”
这是第一次有这个时代的人叫自己的名字。
梦里的陆轻穿着白t和牛仔裤,身后的背景是自己家的客厅,陆时月那边就不一样了,是流阳宫之前的样子。
两个格格不入的背景融到一起,各占一半,让陆轻觉得非常神奇梦幻。
对面坐着的陆时月过了很久才开口:“再等一会吧,你现在出去了也没什么用,说不定还会再一次吐血。”
“为什么?”
“我也想知道。你不过才认识陆千河一年多,知道她去和亲的消息,反应竟然这么大。”
陆轻摇摇头,很耐心地解释:“不是的,你们大周天南海北的,宫里宫外,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我只是有点惋惜,并没有你说得那么严重。”
陆时月的身子坐得端正,说话也不急不徐,陆轻说话的时候,她就垂下头认真听:“你用的是我的身体,你想的什么我都知道。”
陆轻稍微卡了一下壳,最后直接摊牌:“好吧,我就是会舍不得。”
陆时月轻轻笑了一下。
闲着也是闲着,干脆就把一直困扰陆轻的问题问了:“为什么我在家里睡得好好的,一醒就到你这儿来了?”
“可能是生辰八字的原因,具体我也不是很清楚。”
这种浅显又奇葩的理由陆轻已经很久没见到了,上一次见到还是桃枝说自己失忆的时候。
发觉这个问题进行不下去了,陆轻立刻换下一个:“第二个问题,为什么我背不下去书呢。”
陆时月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好看着陆轻,意思是有没有稍微简单一点的题目。
陆轻看懂了她的眼神,摇摇头,紧接着露出有点不好意思的神情,在沙发上如坐针毡。
憋了好久,她才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你看到我的考试成绩了吗?”
学霸陆时月想了一下陆轻的那些作业和期末考试,确实不太明白陆轻的思维逻辑。
不至于一塌糊涂,但属实让陆时月有点震惊。
陆时月对她肯定地点头:“看到了,还不错,楚先生出题向来刁钻,都是按照往年科考的要求出的。”
虽然不知道陆时月这话有多少水分,但陆轻还是被安慰到了:“真的吗?”
“真的。”陆时月说,“那些算术题对我可能有点难度,但是你都会,这不是很厉害吗?”
聊了很久,久到陆轻都困了,隐隐约约感觉桃枝把自己扶起来喂了药,还喝了粥。
陆轻:“我真的想吃点别的,能不能走啊?”
陆时月点点头:“当然可以了。”
“你刚刚不还拦着我吗?”
陆时月解释道:“你昏迷的越久,皇上就越无法责罚陆千河,若是你当晚就醒了,他说不定还会连你一起责怪。你看,他刚把陆千河放出来,说明已经把事情揭过去了,这时你若醒了,他就只会轻轻带过。”
陆轻听到陆时月对皇上的称谓时才想起来,这几天,陆时月很少跟她聊到陆敛秋,几乎是一次都没有的。
这么听下来,陆时月完全知道皇上的脾性,也知道他爱听什么,怎么做才能讨她欢心,只是不愿意这么做而已。
可能是因为这具身体的缘故,陆轻与陆时月有种心照不宣的默契,比如陆轻没问到底什么是“蘖而殇,拱而夭”,陆时月也不去追究陆轻在自己的日记本里发现了什么。
陆时月看陆轻愣住,即刻就知道她在想什么,朝她露出一个安慰的笑来:“我与他隔阂很多,早就不能以父女的身份共处了,还要多谢你在我死后还给我一个慰藉。陆轻,他不能算是一个好父亲,你固然可以跟他和平共处,但毕竟你在他面前是陆时月,所以还需万分小心。”
陆轻不知道该如何接受这个道谢,也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陆时月讲述的淡漠的父女情谊,本质上来说,她完全没有做什么,甚至借用陆时月身份之便做了好多不符合陆时月的事情。
但她的每一个心思似乎都被陆时月看得一干二净:“你不用做陆时月,不用想着我会什么你就会什么,你想怎么玩就怎么玩,想和谁交朋友就和谁交朋友,夜晚的时间用来看书还是吃夜宵都随便你。”
“……”
“我还知道你替我的死感到惋惜,这个也谢谢你,替我惋惜的人屈指可数,除了大哥,就只有你了。”陆时月站起身来,朝她行了个礼,“快走吧,陆轻,死人入梦有忌讳,这些日子也麻烦你了。”
陆轻那句“那我还能再梦见你吗”还没问出来,就已经在自己的寝宫内醒来了。
桃枝端着粥,脸上的表情从惊讶变为泪眼氤氲:“……公主!”
陆轻神思清明,她看着桃枝,想的却是:陆时月这人不能处,说拜拜就拜拜。
不过她转眼又想:真的只有陆鸿和自己会替她的死惋惜吗?
“诶呀,别哭,我醒了。”为了证明自己精力充沛,完全不虚,陆轻甚至还想自己撑着坐起来。
可是刚醒的时候确实没力气,于是证明失败,只好在桃枝的搀扶下勉强坐了起来:“我不想喝粥了,我想喝鸡汤。”
桃枝有点犹豫:“可是太医说……公主最近还是吃点清淡的。”
陆轻心痛至极:“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我吃了什么。我真的不想喝粥了,要不然你找点别的给我吃吧。”
桃枝最后还是舍不得陆轻没有东西吃,吩咐小厨房熬鸡汤去了。
算下来陆轻昏迷了大概五天,眼见着就是皇帝寿辰了。
她担心在梦里听的不真切,还特地问了桃枝:“我隐约听到父皇把千河姐姐放出来了?”
桃枝点头:“正是。公主现在就要过去吗?”
“……可以吗?”
桃枝几乎没有多劝,就准备好了轿辇,载着陆轻去了云岚宫。
陆轻几度以为桃枝转性了,见到陆千河才知道,桃枝是怕自己日后见不到陆千河太过难受。
婚服已经送到了,陆千河正在寝宫内试穿,陆轻就坐在一旁等她。
可能是因为太繁琐,好久都没出来,于是陆轻好奇地探了个头,偷偷看了一眼:“哇塞!”
她溜达过去,帮着旁边的侍女一起把那条流苏腰带系好。
陆轻本来以为宴会上穿的礼服已经够麻烦了,没想到婚服更胜一筹,简直是眼花缭乱,甚至搞不清楚怎么穿:“那个冠看着就很重的样子,这真的不是表演杂技吗?”
陆千河:“……”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陆轻总觉得陆千河心情好了不少。
于是陆轻也知趣地不去过问风筝的事情,也不再追问陆千河到底是不是情愿的、看开的。
果然事情总要说开才能好好相处,陆轻把“我想见你”说出口,陆千河承认自己“不甘心”,就能把先前那种奇怪的氛围揭过去了。
陆千河一时语塞,缓过来时还是叹了口气,顺着陆轻说道:“对,我去把中原的杂技文化发扬光大。”
陆轻:“哦哦,真的可以吗?”
“……”陆千河:“不可以。你既然醒了,怎么不去嶷华宫?”
陆轻:“咳咳咳,其实我的肉身没醒,现在是我的灵魂在和你交流,我命不久矣,唯一的愿望就是不读书,求你别提。”
婚服穿戴好了,陆轻却发现大了一些,知道应当是陆千河茶饭不思,自己瘦的,也就不再多问,只是状似无意地提了一嘴:“你最近背着我偷偷减肥了?我吃夜宵你减肥是吧?”
陆千河这才发现自己穿上婚服的不适感在哪里,笑道:“对,我喜欢偷偷减肥。”
陆轻下午过去的,一转眼就到晚膳的时间。
估计是为了安慰这位要和亲的公主,云岚宫里的每日膳食都比之前更加精妙,陆轻没忍住过来蹭了一嘴,这几天只喝药和白粥的不忿立刻烟消云散。
吃完饭时,天已经黑透了,教习的嬷嬷过来说大公主耽误了一下午的时间,现在要继续学规矩了,陆轻这才恋恋不舍地走人了。
她出了云岚宫的门,盯着头上被宫墙切分成一条长方形的天,突然不知道该去哪儿了。
“公主?”
桃枝对着突然停下的陆轻露出一点懵懂的神情,然后跟着陆轻一起抬头看看这个天到底有什么好看的:“是天上有什么吗?”
陆轻摇头:“什么都没有。”
这个时候或许应该去父皇那边看看,毕竟他刚生了气,现在估计还没消,于情于理,确实得过去请个罪,但是她一想到陆时月的那些话,就有点迈不开腿。
在原地思怵了一会儿之后,陆轻毅然决然地把这些想法抛诸脑后,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即使她是陆时月,皇上还是愿意把大把大把的宠爱砸过来的。
她自己总不能得了别人的好,还要在背后怀疑别人吧。
陆轻深吸一口气:“走,去父皇那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