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宋初谣云娇雨怯,廨案上那人却还是冷若冰霜。
她踟蹰一番,鼓起勇气道:
“雨神可知在北荒之地,魔族猖獗几番挑衅天界,我让纪云代替我参加满月宴,不过是暗中调查此事。”
她心中有数,为了让林雨筠相信她的话,变幻出早就熟烂于心的一册事例。
只见事例桩桩件件铺陈开,上面记录了魔尊陈沇作案的起因经过。
事例讲述:
陈沇以仙官的名义在淮河水楼中开了一家食肆,虽然表面上是正经生意,但是经过宋初谣的调查,却发现经常有妖在该食肆用餐后,离奇失踪。
陈沇靠贿赂当地妖官脱身,同时也在作案手法上制造归属天庭的假象。
——以修为为诱饵,将妖诱入食肆,杀其肉身,留其影,以绿色为点缀,做“绿影”装饰。
整个作案过程,可谓一气呵成,天衣无缝。
听言,林雨筠执案的手顿了顿,那张俊美的面容,令宋初谣心下慌乱。
她还是有点羞怯,自己怎么就能对着只见了一面的他,做那种梦呢?
须臾,林雨筠抬眸望了一眼事例,沉声道:“叫我如何相信你所言当真?!你可知挑拨两界关系的后果?!”
这件事,他可以说是闻所未闻。
几日因着宋初谣与紫乌鸦的冲突,他日夜调查,多次灵魂出窍去妖界,甚至分不出精力设雨境。
真相却如同大海捞针,渺茫无垠。
而文曲仙君宋初谣百年来没去过妖界,怎知这些龃龉,这一点令他深深怀疑。
宋初谣早就有备而来,稳操胜券,凭着对书中故事脉络的熟悉,她道:“如果仙君不信,现在就可随下仙去淮河水上走一遭,自然能将那魔头当场揭发。”
林雨筠不言,那淮河地段繁华,向来规矩甚多,他倒还不曾去。
一是天界与妖界甚有边界;二是此月他还有几日雨境任务,不能贸然流失精力。
此刻林雨筠看似坐怀不乱,其实一部分灵魂已经出窍去往妖界淮河。
宋初谣的一魄也被迫随着他的一起,只见一飞出九重天,云兴霞蔚,碧海蓝天。
大约飞了九万里,如鹏通行。
入一处镂月裁云的雕阑玉砌的宫宇,亭台楼阁,层台累榭。
待转几个弯,又不知不觉九衢三市,车马骈阗。
从未将自身灵力运用的如此得心应手的宋初谣激动万分,待清风拂过,吹起她两旁鬓发,自由且歌。
林雨筠依旧从容施法,见怪不怪。
忽而眼前一片粼粼幽光,碧水潺潺,一片枯荣鼎盛。
特别是那淮河水上最笙歌鼎沸,地上天宫。
林雨筠立开灵法,以观真相。
果然,一派繁华只是假象。
食肆表象飞阁流丹,空前绝后,但开了灵法窥得内里,只见尺椽片瓦,绿影重重,一地狼藉。
仔细听,还能听见几声微弱的灵魂呻吟。
宋初谣不经意扫过林雨筠的脸色,只见他蹙着秀眉,绚丽的容颜也染上几分愠怒。
看似平静热烈的食肆,其实早已暗潮涌现、哀鸿遍野。
她连忙趁热打铁道:“仙君,我真没骗你。”
蓦地,一道黑烟自食肆上方腾空凌起,不肖一刻变成硕大无朋,令人生畏。
浓烈乌烟骤然分成几列,汹涌而袭。
这烟诡异强大之处,在于无从闪躲,直直正中下怀。
宋初谣感觉眼前一片迷惘,乌烟呛鼻,刺激难闻,她几近昏厥,苦不堪言。
此黑烟强大泠冽,来者不善。
她此回如同九死一生,吓得大气不敢喘,只管睁大了惊慌失措的眸子,不断示意林雨筠。
就差没出息地说一句:“仙君!咱快跑啊!”
林雨筠却处之泰然,只见他坚定地看着黑烟,手拂闲云,气运丹田。
黑烟逐渐青淡下来,直至彻底微弱。
宋初谣不解,按理来讲陈沇弑妖无数,魔力应该大涨,怎么还如此不堪一击?!
来不及思考那些,霎那间,万里归一。
他们的魂魄完好回到仙廨处。
喧阗广袤的街市遂然变回琼楼玉宇,宋初谣悬着的心,总算可以放下。
林雨筠大怒道:“岂有此理!”
琉璃玉石雕砌的美人靠,徒然吓得粉身碎骨,化作一片齑粉。
宋初谣虎躯一震,一时失语。
林雨筠轻叹一声,骨节分明的手握住天穴,略显疲惫道:“你先退下吧,事例本君会好好观看,等到搜集完有效证据,我自会带人去魔界讨伐。”
“下仙还有一些证据,上仙是否愿闻其详?”
宋初谣毕恭毕敬奉上一则卷轴,只见林雨筠揉了揉发涨的天苍后,只拂手叫她退下,便不再多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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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影”案是全书上下文承接的重要环节。
此书讲述了男主林雨筠和女主陈苼从最初不同理念,到肝胆相照,成为仙侣,最后共创三界和平的英雄主义事迹。
宋初谣也是不经意间翻阅到这本书,谈不上热爱,反正作者文笔尚可,她也就依葫芦画瓢看完了全文。
最后,得出一个结论:这书良莠不齐,精彩的部分很精彩,平庸的片段很平庸。
精彩如“绿影”案,男女主的三界大义;平庸如群像的一笔带过,天庭这一环境中情节的扁平。
如果不是突然穿书,她也不会逼着自己回忆本书的细节,例如此刻。
烛光斧影,灯火葳蕤揉皱少女眼眉,她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嘴里咬着笔竿子,正一笔一划记录《仙魔不悔》这本书的所有情节。
今日虽然大难一逃,但她还是有些胆战心惊,总有预感在这险象迭生的世界,得严丝合缝的布局,才能完好苟住这条小命。
日初扶桑赫赫,江花红胜火。
案牍万事一丈高,不知不觉又几辰。
日子飞快的短暂,熬过了几次夤夜,宋初谣终于决定放过自己。
反正能记住的她都记住了,会忘的她也都忘了。
从此异地他界,只身一人,无处化凄凉。
只是她本坚持苟命,却不知不觉中,深陷逆旅。
待到发觉,已是泥沼深处。
从来奇幻事,有它轮毂的道理,少有人参破。
她也难成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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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宋初谣整理出来的事例,有理有据,林雨筠看完后,痛定决心向三界阐明真相。
虽然他心里还有些放不下陈苼,但他向来冷酷理智,倒也没有被儿女情长羁绊。
更值得一提的是,雨神克己复礼,不仅生平最讨厌别人旷班,自己也绝不开这个口子。
不仅如此,他还将因调查耽搁的几日补全,打算连续下七天七夜的淋沥暴雨。
到了那日,天上宫阙接大雾,碧海愁思正惘惘。
长风乱飐菡萏水,暴雨直染红荔墙。
岭城重遮千目里,江流滂沱如河床。
整个天界陷入洁净雨修之中。
如此唯美意境下,最不堪一击的却当属宋初谣。
她忙着处理公文,又思忱“绿影案”,哪有那么快速看公告。暴雨落下的时候,她如当头一棒,虽然快速闪现进藏书阁楼,但还是沾染了不少仙雨。
那仙雨滂沱,如电钻般落在她的身上,留下深深的水印。
她元神上的一些字,不可避免的混染。
忽而整个人很快浑浑噩噩,糊里糊涂。
最直接的反应,寒冷,刺骨的寒冷。
宋初谣感觉自己要完蛋,她颤抖着用最后一丝力气告假,结束时整个人彻底昏厥过去。
昏空怅望,壮心虽犹在但不免销沉。
如此混沌,一如死去。
再次睁眼,原是林雨筠不打算放过她,唤醒她的神识,要她雨修。
他冷声呵斥道:“众仙都听我安排,偏你要不一样?!”
宿禽啭木残云凝雾碧,青霭近太乙。带岫玉枕纱照入,不知凝细雨,无语凝噎。
他英俊的面孔拢在暴雨激起的薄雾中,又冷又艳,惊得她使尽全力也挪不开眼。
揶揄半晌,终于能开口道:“上仙不必……为我担忧,只是寒气侵体,不能……沾雨。”
说着就囫囵倒下,但滂沱大雨已悄然与她隔绝。
——紫乌鸦的羽毛能隔绝仙雨,不想沾染的话,用它织成隐形簑衣,最好不过。
那日宋初谣只匆匆一眼,徒然忘记隐形二字。
簑衣一旦隐形,南海紫乌鸦自然看不见,也不能将她状告。
她在痛梦中想起此事,都恨不得立刻醒来,将那簑衣隐形。
只是不知是不是她最近颇有狗屎运,那么大的雨都没让她再世为书,竟真如睡梦一场,醒来又是十八岁好汉。
雨还在凛冽而下,窗外狂风打芭蕉,昼夜颠倒。
她竟元神如晕倒时一般?难道能力那场雨是假?
没道理啊,林雨筠的话还言犹在耳,一炷香之前,他那么清晰的出现在她梦中。
她蹙眉后,茫然睁眼,身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件簑衣,分明是那日她去南海自制的那件。
不仅如此,簑衣还如她心意,彻底隐形。
她真的懵了,以为是触发了什么救命系统。
此刻请原谅她,非常喜欢穿书加系统的小说,并且百看不腻,十分渴望身临其境。
……
但有句话怎么说呢,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很快她就深有体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