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见清流 第26章 第 26 章

自朱明聿搬去玉兰榭，还未曾如此热闹过。他凌晨将熟睡的阿七安置在了自己的寝室，便审讯犯人去了，此时阿寿和张天师、钱静姝，甚至监税官王怀恩都聚在此处，围在圆木桌旁看阿七吃着烧鸡。

“阿七，慢些吃，别噎着，来来，就着鸡汤，不够吃师兄再买。”

阿寿师兄见她吃的如此香，甚是欣慰，把鸡汤递到她的手边。

“阿七，你失踪这四日我们都担心坏了。”

钱静姝捏紧手中的玉串，吊在心中的那口气终于得以舒缓。

“陈阿七，祝大人何时回来？”

王怀恩身穿浅青色衣袍，一副少年公子的模样。

“你找本大人何事？”

冷冽的声音传来，众人纷纷望向门外。

“自然是给祝大人和钱知县贺喜，此案告破，全凭大人的英勇果断、多谋善算，王某佩服，佩服！”

王怀恩拱手作揖，连连赞叹。

“祝某不才，入不了您和王公公的法眼。”

朱明聿冷笑道，瞧着这小太监装腔作势。

听到“公公”二字，王怀恩身形一滞，他以为自己离开天子脚下，到了这祁宁县，可以做一次书中的潇洒公子，其实不然，而朱明聿字字珠玑，是回复自己初次拜访时的那句“奴才倒是不知”，自己不诚意，而他朱明聿，也是不留情面。

“王某必会将祝大人的神迹说于王公公，必在陛下面前多加美言。”

“不劳王公公浪费口舌，本大人自会如实禀报”，朱明聿并不在意，而是看向陈阿七，她应是沐浴过，换了件干净素衣，煞白的面色红润许多。

他侧耳示意，身后推着轮椅的张冲山便会了意，上前将油布包呈给钱静姝。

“多谢钱小姐的慷慨相助，如今完璧归赵”，朱明聿话语中透露着几许疲惫，他近几日很少合眼，如今陈阿七已救回，孩童失踪案也已告破，他终于得以松懈，虽疲于应对眼前众人，可念及他们是阿七的挚亲好友，他也算是多了几分耐心。

钱静姝也不客气，她虽是弱柳扶风，但毕竟身为商贾之女，数钱甚是熟稔，“祝大人出手真是阔绰，竟多还了一百两。”

屋内其他人见油布包内竟是厚厚的银票，皆是满脸震惊。

陈阿七也是怔愣，她想过祝九或许只是小贵之家，拿不出这一万两赎金；也想过他虽家产值上万两，可此番只身下祁宁，或许短时间内凑不出，没想到这赎金竟出自小姝，感动道，“小姝，你不怕山匪逃窜，一百两再也追不回，或者稍有不慎，这银票撒入龙溪河，随滚滚东逝水飘散？”

钱静姝将手中银票递给旁边的丫鬟春雪，握住阿七的手，温柔的看向她，“阿七，你我既为姐妹，我岂有不救，白白看你赴死之理。”

“可我只是一个哭女，旁人避之不及”，陈阿七扪心自问，若是让自己拿出一万两救一个认识不到十日的人，自己会如此的毫不犹豫吗？

“阿七，你教过我的，不读《女诫》，不要妄自菲薄。再言，我愿意为你拿出这银票，是因为我有一万两，若我没有，我可能也会挣扎犹豫。”

两人对视，欣慰一笑。

一旁的丫鬟春雪此时急得不行，终于还是插上话，“阿七不知，我家小姐可是和老爷大吵了一架，把自己的嫁妆都换成了银票，特别是夫人传给小姐的镶宝石金凤冠……”

“春雪，休得再言”，钱静姝打断她，“如今祝大人把钱都还了回来，我再找父亲赎回便是。”

“小姝，你对我可真好。”

“两位大小姐，可别肉麻了，我感动的就要眼泪鼻涕横流了”，阿寿师兄一旁打讪二人。

陈阿七恢复了些精力，望着门口的白袍公子，他坐于轮椅上的身形虽依旧挺拔，却眼底发红，一夜之间青渣尽显，倒是疲惫了许多。

两人之间因那个拥抱仿佛产生了微妙的感觉，但也仅仅只有这个拥抱，没有甜言蜜语，没有承诺，她在众人面前还是称他的官职。

“祝大人，地窖中的人救出了吗？”

朱明聿皱了皱眉，她唤别人都是“师兄、小姝”，唤自己却是如此生疏，故也回她的全名，“陈阿七，她们如今安置在了钱氏医官的后院，她们多是孤女弃妇，并无亲人来相认。”

闻言众人皆是叹气。

陈阿七仰了仰头，她无助时总爱向上看，压一压眼底的湿意，“我去看看她们。”

她随手拿起一支木簪束起随云髻，众人正欲出门，却见朱明聿一动不动。

陈阿七疑惑，“祝大人不一同去吗？”

朱明聿看着她消瘦的身影，淡淡道，“阿七，我只会那般救你，至于他人，自有医工来救。”

“阿七姑娘，我陪你去！”张冲山见众人皆惊讶于祝大人的冷血无情，忙解释道。

“别忘了马车中我与你说的”，陈阿七走至廊中，背后传出清冷中带着沙哑的声音，她思考了片刻，脸有些发红。

他指的是那句“阿七，明日随我回京”，是在提醒自己今日他就要带着自己回京赴命，让她和这里的人好好道别。

众人出了玉兰榭，王怀恩和钱静姝各自回了住处，陈阿七、阿寿师兄、张天师和张冲山前往钱氏医馆。

张冲山忍不住打开了话匣子，“张天师莫怪，我们祝大人并非是冷血无情之人，他前几日在鬼刹庙受了重伤，莫不是阿七姑娘相救，他早就……再加上回魂丹，祝大人才勉强捡回了半条命，本该好生休养，又碰上阿七姑娘失踪，他这四日烛火常亮，怕是没合眼。阿七姑娘既救出，祝大人又去刑房连夜审犯，案件清晰了他才敢松懈，就算是个铁人，此刻也顶不住呐！”

“行走江湖多年，怪人我见的挺多，照你所说，你家祝大人也不算奇怪，相反，我们倒是应该答谢他对阿七的救命之恩”，张天师挥了挥手中的拂尘。

“我们今日下午就要起程，以后有机会再答谢也不迟。”

“哦？今日下午，为何如此突然？”

张冲山笑着看了看陈阿七，“本来今日上午就要出发，他说要等某人处理些未完成的事，故拖到了下午。”

陈阿七见瞒不住，“师叔……那个某人就是我……我要和他去京城。”

张天师和阿寿师兄闻言如炸了毛的猫，悲叹道，“阿七啊阿七，你糊涂，你随她回京顶多当个小妾，一生困在高墙深院，他若厌弃了你，把你卖给旁人怎么办。再者而言，京城路远，若他打你，我和你阿寿师兄一时赶不到，我们又能如何！到时你只能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啊！你糊涂啊糊涂。”

“师叔，他应该……不会打我的……”陈阿七在一旁小声道。

张冲山听到“打”字，冷不丁的想起早上刑池内，那帮山匪被打的鬼哭狼嚎的样子，默默想，祝大人是不亲自打人，都是他们代打。

“阿七，那是你太不了解男人”，张天师气不打一处来。

“就是她，我家阿狗近期当值，半夜不睡觉跟着钱知县去龙溪河捉人，他亲眼看见她被山匪绑了三日有余，怕不是被那群人……，恐怕身上脏的要命！”这时路上的人见到她们指指点点。

“我要是她，早就当场跳河了，还不要脸的在街上招摇撞市！”

纵使陈阿七再不畏惧旁人的目光，此时仍忍不住眉头紧锁，“我没有。”

“你们看看她竟然还在狡辩，□□啊□□。”

阿寿师兄看不下去，大声呵斥道：“你们不干自己的活，少在这里嚼舌根。”

张天师更是来气，“阿寿，随我回玉兰榭，为了配合他破案，阿七入了仵作不说，此时更是名声尽毁，不能这么白白去京城！”

“得嘞。”

“师叔！师兄！”阿七欲哭无泪，眼看着二人离去。

“张天师，阿寿！我家大人伤口未愈，你们可不要动粗！”张冲山忙喊道，他和阿七相视无奈一笑。

钱氏医官后院，腥臭连天，因为气味过大，导致前院求医问诊的人都寥寥。

横七竖八的人平放在后院，血肉翻滚，脓液生疮，蝇虫横爬，张冲山推开大门后竟匆匆跑了出来，在树下狂呕，待他缓过神来，见陈阿七神色如常，诧异道，“阿七姑娘，你面对如此恶臭竟全然无反应？”

“张大哥忘了，我被困在如此的地窖中整整四日。”

说罢把裙摆扎的高一些，抬腿入院。

张冲山连连称啧，不愧是祝大人看上的女人，果然不一般，随即扯出一道面巾围住口鼻，跟在她身后。

虽然幸存者高达十余人，可院中并无哀嚎，有的只是“啊…啊…”声。

“真是可怜，死的死，残的残，活着的又都被割去了舌头，她们一介女流也不识字，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张冲山感叹道。

陈阿七四处张望，却看到一个跛脚妇人端着煎好的草药进来。

“以……以莲姐！”

“阿七！”

那妇人见了陈阿七也十分惊讶。

“以莲姐，你为何在此处？”

“阿七，我找到小银姐了……”话没说完，她就委屈地大哭起来。

陈阿七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只见地上躺着一人头发遮面，全身消瘦的只剩骨头，嘴角的大片血迹干涸在脸上。

地窖中自己抱着的女子，竟然就是自己寻了多日的苗小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