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见清流 第16章 第 16 章

朱明聿本想从李文农和李甜甜的口中找到孩童失踪案凶手的线索，可无奈李文农当时不在织坊，不知失踪的具体情形，而那李甜甜又有些痴傻，只一味的喊着“有鬼啊有鬼啊”。

他便先去了附近一户孩童失踪的家中探查，再去江南织坊找苗小银问话，可没料到，当天傍晚，李文农和李甜甜丧命于大火，而苗小银不知所踪。

“还真不知道这李秀才家有福没福，他家是唯一一家找回儿子的，却谁想没几天发生了这种事”。

“是啊，幸好李甜甜是在江南织坊失踪的，这是钱老爷的产业，听说他当时正在坊内查账，苗小银寻不到孩子哭跪在地，钱老爷嫌她可怜，赶紧派了人抽丝剥茧，才得以丢失不久便找了回来”。

“谁说不是呢，其他丢了孩子的母亲见状也都纷纷跪在县衙门外，钱老爷好说歹说才把她们劝了回去”。

“这确实令人为难，丢了十天半个月了，人贩子早就跑远了。”

人群中传来议论。

“钱大人，你是如何寻回李甜甜的？”朱明聿发问。

钱滚滚回想当日场景，应道：“近三月祁宁县确实发生了多起孩童失踪案，案宗也呈给祝大人看过，丢一两个孩子时我以为是人贩子作祟，满城贴告示寻那人贩子的下落，可渐渐地，我发现不对……后续竟也有女童失踪，众所周知，女童是不值钱的……”。

陈阿七皱了皱眉，回过身去。

“差役在郊外抓住了人贩子张瘪三，也带着失踪孩子的父母一一到那些买家确认，可无一能对的上，后来我才知，张瘪三卖的孩子都是他们的父母自愿卖的……”

陈阿七不禁难过，有些父母为孩子寻遍千里，而有些父母却弃孩子如敝屣。

“这时我才清楚，原来我一开始的方向就是错的，但又没有线索，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四处搜查，直到李秀才之子李甜甜失踪，当时苗小银跪地求我时，我猜想人贩子没有走远，举全县之力，才于深夜在城北的一间破庙里找到了熟睡的李甜甜。”

朱明聿记得得案宗上记载的是“鬼刹庙”。

那鬼刹庙荒废已久，苗内既供鬼神又供邪佛，传闻夜间多有啼哭声，是鬼魂杀人吃人的地方。

“既然鬼刹庙百害无一利，何不捣毁它”，朱明聿疑惑道。

“祝大人有所不知，鬼刹庙坐北朝南，其北面有一佛音寺，坐南朝北，寺内春夏秋冬香火不断，人声鼎沸。鬼刹庙属我祁宁县，而佛音寺属罗溪县地界，一庙一寺相隔之处共用一堵墙，就算我们想捣毁，可一毁俱毁，罗溪县也不答应啊。再说，人们都传是佛音寺里的佛祖念经压制住了鬼刹庙里的鬼怪，不至于跑出为乱人间”。

陈阿七自是听闻过鬼刹庙和佛音寺的传说，更耸人听闻的民间鬼神传说不计其数，她起初也没放在心上，可此时竟与先前李甜甜失踪联系到了一起，不止李甜甜，可能与其余八起失踪案都有关联。

“钱大人，看来这鬼刹庙我非去不可”，说罢，朱明聿翻身上马，率手下的锦衣卫向北奔去。

临走前他勒马看向陈阿七，眼神致歉，仿佛在说：“查案在即，你自行回家吧”。

陈阿七望向朱明聿的背影被钱滚滚打断，只见他驱离众人，命差役将两具尸体运回公廨。

他见祝大人既已放了陈阿七，也不再为难，上前道：“阿七姑娘不要记恨钱某，昨日公堂之上我也是无奈之举，我一般不会严刑拷打，再不攻心，恐难断案，今日还多亏了阿七姑娘验尸”。

陈阿七合袖作揖道：“钱大人不必客气”。

“那近日县衙若有命案……”

“钱大人派人唤我便是”。

“如此甚好，放心，你的月例我在原基础上再加一成”。

陈阿七见众人离去，准备一瘸一拐地回到租住的院落，所幸距离不远，可抬眼间却看到那个说出“苗小银”名字的女子此时正原地踌躇，眉头紧皱，心事重重，双眼有担忧之色，似是有话要说，又不确定要说。

陈阿七内心暗道，她身上，定有苗小银消失的线索。

“姐姐留步”。

吴以莲咬了咬嘴唇正欲离开之际，忽然听到一道清脆的女声，不由得回头看向那人，只见眼前的女子银簪挽发，身形消瘦一袭白衣，正是适才验尸之人。

“姐姐，我叫陈阿七，昨日右腿不幸被烧伤，走起路来不时传来剧痛，姐姐能扶我回家吗？”陈阿七见她仍有疑虑，继续道：“姐姐放心，我家距此地半里有余，不会耽误姐姐多少时辰”。

吴以莲本想拒绝，那女子刚验完了尸恐怕还未净手，况且自己腿瘸，她怎会求助自己，但耐不住如此貌美之人甜甜地一句句喊着姐姐，她上前扶住陈阿七的肩膀。

“谢谢姐姐，姐姐人真好”。

两人双腿各有不便，走得较慢。

“你是外县人罢？有些眼生”，吴以莲忍不住问出口。

“我叫陈阿七，是青云县人，前几日刚随师叔和师兄到了祁宁县”，陈阿七边走边解释道，“阿七怎么称呼姐姐”。

“唤我王吴氏就好……”，吴以莲话未说完，便想起她曾追问过小银出嫁前的姓名，忙改口道，“我出嫁前叫吴以莲”。

“以莲姐姐，你的名字真好听”。

吴以莲见她嘴上仿佛抹了蜜般，且好久没有唤自己‘以莲’了，忍不住亲近三分。

“以莲姐姐，你和苗小银熟悉吗？这一家也太可怜了，不知道她此刻身在何处，冷不冷，有没有饭吃”，陈阿七话语间透露着关切。

“是啊，太可怜了……”吴以莲暗暗叹息，思绪回到六年前。

“小银姐姐大我一岁，六年前，她随李文农嫁到城南迟仁村时，我十七岁，正是婚嫁的年纪，我偏不爱女红，常到山野打猎，于集市售卖，可是我……”

陈阿七见她脸上浮现痛苦神色，安慰地拂了拂她的背，鼓励她继续说下去。

“可是我自幼便见到我爹辱骂欺打我娘，最严重的一次她被他打的飞扑在地，右眼咯在了石子上，从此双眼便瞎了一只，眼珠变为空洞，却怕父亲厌恶，整日缠着布条。虽然我长大后常常制止，可他还是会偷偷的打，我自此对婚配早已没了憧憬，甚至是恐惧，我违抗父母之命，不想我这劣质之人繁衍子嗣，让后代如噩梦般延续我的境遇”

吴以莲继续道：“媒婆介绍的男子我早期避而不见，后来躲不过去也扮丑草草了事，我爹在家中整日谩骂‘你不嫁人就去死！’每当这时我便跑出家门，到河边嚎啕大哭，那日小银姐姐正好在河边浣衣，见我泣不成声，便问了我事由，自此还让我在遭受谩骂时去她家中暂躲，整整躲了半年，那是我最快乐的日子，李文农是个读书人，不像父亲般打骂小银姐，她还叫教写字和织布，教我读书之能和立身之本，我本以为我会一直这么快乐，直至死亡……”

“所以以莲姐姐至今未嫁吗”，不怪陈阿七有些惊讶，这在如今的父权社会实属难得。

“若是至今未嫁就好了”，吴以莲由快乐转为怨恨：“我向我爹说明我已学会织布，以后尽可自力更生，他见我过于倔强，便让我娘在饭中下了迷药，我醒来时看到床侧躺着一个陌生瘸子……”，说着眼泪应声而下。

“你的母亲怎会帮他害你……”陈阿七充满震惊。

“她怕他，以他为天，便来害我，他们甚至以为这再正常不过！”吴以莲眼中愤恨之意更加沉重：“我想跑回家质问我娘，才发觉双手被铁链拴在了床头，那瘸子说是我爹收了他三两银子，让他把我捆住以防逃跑，我被捆了整整三个月，每日都想回家质问他们，只有小银姐带着甜甜来看我，她看到我头发凌乱，身上肮脏不堪，过着猪狗不如的生活，一瞬间眼睛便红了，抱着我一直哭一直哭”。

陈阿七见她默默擦泪，内心也十分触动，父亲将自己卖入了勾栏瓦舍，如若不是遇到师父，自己也怕会惨死他人之下。

“我三个月未发葵水，那王麻子才放了我，允许我在家中走动，令村中老妇前来劝我，她们都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让我和他好好过日子，可我性子刚烈，终究不愿和不爱之人委屈过活一世。他见我还是不从，便日日毒打我，他以为我不愿跟着他是因他腿瘸，便活生生打断了我一条腿……”。

陈阿七看向她满脸都是心疼，她本可一人活得潇洒，如今却变成了瘸子。

“有道是苍天有眼！他是农籍却不种地，整日在外县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在第三年被外县抓进了牢狱，处以斩首之罪”。

“以莲姐姐，你终于自由了”，陈阿七不知何时已眼中含泪。

吴以莲惨然一笑，道：“是啊，我也以为自己恢复了自由身，再也不会被囚禁，得知他的死讯，我第一时间带着女儿跑到了小银姐的家中，她见我瘸了一条腿，比我哭得还凶，但哭归哭，那时李文农又去杭州府赴考，我俩吃出同住，好不幸福”。

“虽然我年轻守寡，不时会有猥琐男子前来骚扰，可我性格强悍，也没怎么吃过亏，可是啊，这一切，在那一天都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