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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姜侬退出去后，太后看了薛老夫人一眼，这才道：“有什么话还不能当着侬丫头的面儿说，值得你这样欲言又止的，瞧着哀家都替你急。”
薛老夫人神色微变，犹豫了一下只站起身来退后一步跪在地上。
薛老夫人这举动叫太后连同殿内伺候的人全都有些措手不及。
太后心头泛起了几分沉重，使了个眼色叫殿内伺候的宫女全都退了下去，只留了掌事周嬷嬷。
“说吧。”
薛老夫人直起身来，便将自己今早收到南氏信中所言的事情说了出来，说到最后，只伏在地上求太后降罪。
殿内寂静的可怕，连一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到。
太后一下子听了这样的事情情绪有几分受不住，眼前一黑差点儿就要晕倒过去，还是周嬷嬷眼疾手快将她给扶住了。
“太后！”
太后扶着周嬷嬷的手稳住身子，视线落在跪在地上的薛老夫人身上，良久哑声道：“侬丫头身子不好，此事莫要叫她知晓，一切等回了京城再说。”
太后这番言语，薛老夫人就明白太后这是要护着姜侬了。
可是，如今寿宁公府住着那一位呢，太后若是要护着姜侬，那一位又该如何安置？
薛老夫人还没想明白，就听太后道：“吩咐下去，明日启程回宫。”
“这事情先瞒着侬丫头，叫哀家好好想一想，这趟回去先叫侬丫头住在府里吧。”
“她虽是这样的身世，可哀家到底也疼了她这么多年，你是她的祖母，别叫人怠慢了她。”
薛老夫人如何听不出太后的意思，忙道不会，本想着再问一句太后何时见一见那江宛珠，话到嘴边到底是没开口，人就安置在盛棠院，太后哪一日想见，自然就传召了。
她虽琢磨不透太后的心思，却也看了出来太后并没有要迁怒降罪寿宁公府的打算。
薛老夫人闭了闭眼，提了几个时辰的心终于是放了下来。
此时，便听太后道：“好了，哀家也有些乏了，你且退下吧。”
薛老夫人闻言起身退下，便去吩咐人快马加鞭赶去寿宁公府通传太后明日回京和宜宁郡主要在府里小住的消息。
......
小茶房
姜侬执着扇子一下一下扇着面前的杏仁茶，慢慢却是停住了动作，一副神游天外不知在想什么的样子。
“郡主。”大宫女宝眷低声道：“您可是身上依旧不大舒坦，要不再传太医来瞧瞧，之前您昏迷几日可把奴婢给吓坏了。”
姜侬闻言回过神来，放下手中的扇子，慢慢道：“你说，若有一日我不再是郡主了会如何？”
宝眷起身正将杏仁茶往象牙镂雕花鸟纹食盒里装，并没有听清她说了什么话。
“郡主，您说什么？”
姜侬摇了摇头，轻声道：“我是说太后和祖母怕是有话要说，这杏仁茶晚会儿再送过去吧。”
宝眷点了点头，“嗯，郡主若是觉着闷得慌，奴婢陪您去外头转转，奴婢瞧着外头那片花佛鼎开得极好，还有几株白斑雪山茶，寺庙里清凉，长得正好呢。”
姜侬没有开口，宝眷以为她身子才好懒得动，只笑道：“再好的花郡主也瞧过，这山茶花虽好，却也好不过咱们玉姝殿前的那两珠莲瓣兰，今年若不是太后要给郡主续点长明灯来了这皇恩寺，兴许郡主这会儿正和太后边喝茶边赏花呢。”
“好在郡主总算是醒了，不然太后还不知怎么伤心呢。”
姜侬听着，目光却是一黯，手不自觉的攥紧了帕子，脑子里这两日昏迷不醒做的那个梦愈发挥之不去了。
梦中她自小养尊处优生来就是郡主的身份，有贵为太后的外祖母宠着，如珠如宝娇养着长大，只等着及笄后嫁给太子萧邺就能从慈宁宫搬去东宫。
只可惜在她及笄的那一年从皇恩寺回来后便被告知自己并非是寿宁公府嫡女而是身份卑微的商户之女，当年她和安阳长公主之女江宛珠是被恶仆给调包了的。
当时她又震惊又害怕不敢相信事情竟是真的，她以为她会被送回那商户人家，会再也见不到疼爱自己的外祖母了。
直到她见到了坐在外祖母身边笑着说话的江宛珠，她开口便叫她妹妹，说当年之事都是那恶仆的罪过，妹妹当时尚在襁褓之中，和妹妹是不相干的。
外祖母拉着江宛珠的手好生欣慰，因着江宛珠求情她虽被皇上下旨褫夺了郡主封号，却也被寿宁公府将她收作养女。
后来，江宛珠成了姜宛珠，得了满宫称赞，被皇上封了宜安郡主，而姜侬则从宜宁郡主变成了寿宁公府的一个身份尴尬的养女。
从高处摔下来的日子总不是那么好过的，姜宛珠却是处处护着她，叫姜侬心生感激又心生愧疚，姜宛珠有什么事情求她，她想也不想就会应下来。
她教她宫中礼仪，教她描红练字，如何下棋如何弹琴，每每她学会一些她便觉着自己回报了她一些，少欠了她一些。
后来，宝眷告诉她她绣好的佛经被姜宛珠拿去当做自己绣的，还得了太后好些夸奖。她听了微微一怔，也觉着那是姜宛珠绣活不好，怕被人笑话的缘故。
再后来，姜宛珠红着眼对她哭诉说她虽被太后认回来了可在太后心里她姜侬才是第一位的，她好委屈，求她若是往后太后传召可不可以少去一回。
她满心歉疚应了下来，之后便很少再进宫了。
再后来，宫宴上她醉酒不知怎么就躺在了太子的塌上，旁人都说她不知廉耻勾引太子的时候，只有外祖母和姜宛珠帮她说话。
她坏了名声成了太子妾，而姜宛珠成了太子妃。
她无意争宠，也日日去给姜宛珠请安，哪怕是宫宴上旁人贬低她来奉承姜宛珠的时候她也觉着这些是她该受的，明明就是她占了她的身份那么多年，这些不过是偿还罢了。
直到有一回她在假山后偶然撞见姜宛珠和贴身的宫女如翠说话。
“主子当初就该叫她回江家去，没得继续叫她享这富贵，这些年这般给主子添堵，叫您不知受了多少委屈。”
“傻丫头你知道什么，你当我真不恨她，不过是用她来讨好殿下罢了。当初殿下毕竟是和她有过婚约，她那般貌美，二人又是青梅竹马，她便是回了江家倘若殿下喜欢早晚还不是殿下的人。到时候，我又有什么好处？还不如将她留在身边如此这般善待她，叫她日日记着她欠我的那些，连承宠都要推拒。”
“我再在殿下面前说她心中怕是藏着旁人，不然殿下这般身份，便是块儿石头也该焐热了。殿下这些日子突然对她冷淡起来，想也是因着那日瞧见了她和定王私下见面。”
“主子好手段，若不是太后身边的锦秋姑娘帮忙，咱们也做不了这个局，可巧她和定王在一处被殿下见着了，浑身是嘴都说不清楚。殿下最恨定王，这根刺扎下来她这辈子也算是完了，再无承宠的机会了。”
“杀人诛心，要怪就怪她当初不该抢了我的身份，不然如今也不必是这般处境了。”
“对了，下回宴席时你再使人好好羞辱她一番，我就爱瞧她委屈又因着歉疚不得不隐忍的样子。”
“主子，这不太好吧，倘若叫太后知道了......”
“怕什么，那老东西吃了我端给她的药身子愈发不好，想是活不了多久了，她死前我总该好好告诉她她一辈子想要护在手心的宝贝是如何被我利用被我折辱的。”
......
画面一转，太后薨世，宫中上上下下素衣白裙。
姜侬被关在南衣殿，宝眷的声音里带着哽咽，“殿下说，太子妃说得对，主子算不得太后的什么人，不配给太后穿孝服。”
姜侬看着窗外，眼泪控制不住落下来，喃喃道：“我救不了外祖母，救不了外祖母。”
“宝眷，我好恨，我恨姜宛珠和萧邺。”她额头上渗出细细密密的汗珠，突然吐出一口血来，身子一软瘫倒在地上。
......
“殿下，南衣殿那位病重殁了，她贴身的宫女宝眷也殉主了。”
萧邺愣了一下，叹了口气：“按例葬了吧，她就是那个脾气，不知变通，这些年倒是委屈你了。这一回若不是你冒着风险在慈宁宫动手，定王背后有太后支持，孤这太子的位子只怕会不稳。”
“殿下言重了，你我夫妻二人无需说这些。”
......
姜侬缓缓睁开的眼睛，看着自己袖子上拿金线勾勒出来的海棠花的图案，慢慢道：“宝眷，我往后当个坏人可好？”
宝眷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惊讶笑道：“您胡说什么呢，郡主最是心善了，这坏人二字和您根本就不沾边儿。”
“您可是又看了什么话本了？莫不是太子殿下叫人给您从宫外带回来的？”
“要说，殿下待您是真好，这回您来皇恩寺可也给殿下求个平安符？”
“宝眷，往后莫要在我面前提起太子。”姜侬声音清冷，不复往日的绵软。
宝眷一瞬间还以为自己听左了去，抬起眼来瞧着自家郡主面色不对，才点了点头，低声道：“郡主这是怎么了，可是太子殿下哪里惹您生气了？”
姜侬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宝眷见着这般便知道自家主子方才那话是真的，虽也不知道太子如何得罪了自家主子，可主子说不提那就不提吧。
正想着，屋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有宫女进来回禀，“郡主，太后身边的锦屏姑娘来了一趟，说是太后方才吩咐明日启程回京，叫郡主早些收拾呢。”
姜侬听着这话，一时怔住了，不自觉攥紧了手中的帕子，良久才点了点头，出声道：“知道了。”
那梦，竟是真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