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在宫中的时候,江侬只知道定南王妃原是先帝元后的嫡长女端敏长公主,及笄后嫁给先帝的养子定南王萧衍之,不久便生了世子萧则,这些年一直在定南王府,并未回过京城。
端敏长公主性子外柔内刚,深得先帝喜爱,亦得今上敬重,只是这些年长公主身子不大好,竟常年吃斋念佛,平日里也不大爱走动,日子过的竟和德阳大长公主有几分相似。
所以这一回长公主肯随世子一块儿进京,今上和太后都甚为开怀,以至于内务府所设宴席格外隆重,一众诰命夫人郡主县主县君,从东华门入,一路到乾清宫。
江侬和众女眷们坐下不久,外头便有太监唱声:“太后驾到!皇上驾到!”
众人起身请安:“太后万福金安,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
江侬起身,视线朝站在太后身后的约莫四十多岁的贵妇看去,那贵妇周身贵气,雍容华贵,看起来竟比康皇后这个母仪天下的皇后都多了几分威仪。
果真是得先帝恩宠,又养尊处优当了这么些年的定南王妃,才会久病之下竟还有这番上位者的气势。
江侬只看了一眼,就将视线移了开来。
皇帝扶着太后入了座,自己也在案桌后坐了,康皇后陪在下首,端敏长公主居其次。
一段歌舞过后,皇上便笑着问道:”皇姐一路舟车劳顿,可要在京城多住些时日才是。”
\"京中虽有大长公主府,可到底久不住人,皇姐不如便住在宫中,皇姐昔日住过的乐阳宫朕还叫人给皇姐留着呢。\"
皇上俨然格外亲近敬重这个嫡姐,并未注意到一旁坐着的康皇后眸子里露出的几分不喜来。
未等端敏长公主开口,康皇后便道:“皇上一番好意,可臣妾却觉着宫中规矩多,王妃身子多有不适,倒不如在长公主府住的轻快。再则王妃若住在宫中,世子难道能一块儿住在宫中?”
康皇后一开口,众人心中多有揣测,昔日康皇后和端敏长公主也未有争端,如何竟表现得生怕端敏长公主在宫中常住?
少不得,在场的女眷们心里头生出几分疑惑来。
可又想着康皇后执掌后宫这么多年,自是不希望深得皇上敬重的端敏长公主住在宫中,所以不便的不是长公主,而是康皇后自己。
皇帝看了康皇后一眼,道:“如此倒是朕思虑不周了。”说着,对坐在下头的定南王世子萧则道:“阿则你便陪着你母亲好生住在长公主府吧,朕听闻你如今还未娶妻,这回进京不妨择一门亲事,瞧上哪家的姑娘了尽管和舅舅说,舅舅给你做主。”
皇帝丝毫都不掩饰自己对萧则的亲近,一时众人都顺着皇帝的话捧起萧则这个世子来。
萧则的视线不自觉落在不远处坐着的宝宁县主周若华身上,因着江侬和周若华挨得近,竟一下子就察觉到了。
她下意识不着痕迹朝周若华看去。
只见周若华脸上露出几分不自然来,不自觉攥紧了手中的帕子,过了会儿,趁人不注意抬起眼来狠狠瞪了萧则一眼。
如此一眼,江侬心中便有数了,原来周姐姐和这世子萧则是旧识,而且关系似乎还不那么简单。
莫不是周姐姐便是因着这萧则才蹉跎了这些年华,到今日都不肯嫁人的?
江侬朝萧则看去,只见他生得浓眉大眼,鼻梁高挺,嘴唇薄薄的,却是甚是好看。
世人都说薄唇之人最是薄情,要不然怎会耽搁了周姐姐这么多年。
江侬将这思绪压了下来,拿起桌上的茶盏轻轻抿了几口。
那边太子亲自上前给端敏长公主敬酒,定王萧煜却是迟迟未动。只在太子退下后才从坐上起身对着端敏长公主道:“阿煜问姑母安,姑母身子不宜饮酒,便叫表弟替您饮了此杯吧。”
端敏长公主一愣,随即露出一丝笑来,对着萧煜道:“你们表兄弟一样都没娶妻,皇上也该替煜儿选一位王妃了。”
端敏长公主话音刚落,康皇后的面色便沉了下来。
她生怕皇上听了长公主的话,给萧煜当场指婚,在场的官员哪个不是朝中重臣,她可不愿意给萧煜任何助力,巴不得他一辈子都因着克妻的名声娶不到一位王妃呢。
到时候没有子嗣便更对邺儿没有威胁了。
这端敏长公主真是闲得慌,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插手管娘家的事情做什么?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身份?
等到邺儿当了皇上,她看定南王府也不必留着了。
这般想着,康皇后便笑着对皇上道:“长公主如此提议,皇上不如问问煜儿,看看他心中有无爱慕之人,若是有,不妨趁着这机会赐婚,也好成全了煜儿的一番心意。”
皇上听着面含笑意,眼底却是闪过一丝不耐,只碍着这般场合没好发作,开口道:“阿煜想娶王妃了自会开口和朕说,用不着皇后操心。”
康皇后察觉到皇上的不快,脸色讪讪,没敢再做声,只拿起桌上的茶盏喝了起来。
才喝了两口,又听皇上道:
“说到婚事,朕听闻皇后对寿宁公府的宜安郡主甚为满意,太子自己也有这心思。既如此,朕今日便下旨赐婚,叫礼部和内务府准备亲事。”
突如其来的赐婚叫康皇后愣在那里,片刻才起身谢恩道:“臣妾待邺儿谢过皇上。”
康皇后如此,太子萧邺愣了一瞬,也起身上前谢恩。
薛老夫人压抑着心中的欢快带着宜安郡主姜宛珠上前谢恩,一时间叫这宴席愈发热闹起来。
姜宛珠起身落座,察觉到四周传过来的羡慕敬畏的目光,心中又是欢喜又是得意,视线不自觉便朝坐在对面的太子萧邺看去,却见萧邺目光所视之处,竟是江侬。
姜宛珠眼中的笑意一时凝住,脸上露出几分难堪来,心中嫉妒恼怒轮流翻滚,却是强忍着没好发作出来。
好个江侬!这般的场合竟还勾引殿下,看她怎么收拾她!
江侬并不知自己此时已成了姜宛珠的眼中钉肉中刺,只低着头拿着手中的茶盏喝着,面色平静,俨然一副没有察觉到众人眼中同情和奚落的样子。
在众人看来,若没有姜宛珠,这太子妃便是江侬的。只可惜一朝身世揭发,昔日的郡主成了商户之女,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纵然有着县主的封号,到底也会意难平吧?
萧煜见着江侬一点儿都不在意的模样,眼底露出几分笑意来。
太子萧邺将这一幕看在眼中,脸色涨红,捏着酒杯的手猛地用力,竟将酒杯捏碎了,发出一声脆响。
“殿下!”
萧邺贵为太子,他的一举一动都备受关注,此时他这般举动,自是将众人的视线都引了过来。
皇帝沉了沉脸,道:“太子可是对朕的赐婚有何不满?”
康皇后脸色一变,不等萧邺开口就跪了下来。
“邺儿定是欢喜不已,哪里会心生不满。”
“叫他自己说!”
萧邺顶着众人的目光上前请罪:“儿臣心慕郡主,不敢有丝毫不满。儿臣一时失仪,请父皇责罚。”
皇帝定定看了他良久,道:“朕知道宜安郡主才刚回寿宁公府不久,你心中有些想法也是难免,不过你既喜欢她,便莫要在乎其他的旁枝末节了。”
“不过东宫只太子妃一人倒也显得太过冷清了,朕便再替你择一位侧妃。”
皇帝想了想,道:“朕听闻礼部尚书之长女淑和端婉,姿容学识甚是出众,便赐为太子侧妃,即日进东宫。”
皇帝话音刚落,礼部尚书夫人便领着长女程娴上前谢恩。
姜宛珠却是白了一张脸,皇上这分明是当众打她的脸。
侧妃先进东宫,往后她这太子妃还有什么脸面?
倘若叫那程娴得了殿下的恩宠,她这正妃又该如何自处?
不容姜宛珠细想,此事已经定了下来。
宴席继续,没人会关心她这个日后的太子妃是何心情。
等到宴席结束,姜宛珠沉着脸去了慈宁宫,刚和太后哭了一句,太后便道:“东宫本就该有两位侧妃,皇上如此也是为着你好。哀家听闻那程娴自幼读女则女训,为人温柔恭顺,日后进门了定会敬着你这个太子妃的。”
“这寻常人家都有妾室,何苦是天家呢,宛珠你莫要胡闹,好好待嫁就是了。”
姜宛珠红着眼圈应了下来,等出了慈宁宫却是满心委屈。
路上可巧遇到了江侬,一时忍不住就要上前掌掴江侬。
江侬眼疾手快抓住了她的手腕,只道:“郡主自重!”
姜宛珠怒道:“若不是因为你殿下怎会失仪惹得皇上动怒?”
“你如今只是个卑贱的商户之女,再不是郡主之尊了,别妄想着勾引殿下了!殿下就是心中如何在乎你,也不会叫你进东宫的。”
江侬定定看着她,带了几分嘲讽道:“你心心念念的,未必是我惦记的,郡主这般喜欢殿下到殿下面前去说便是了,何必在这里丢人!”
江侬说完这话,便放开了姜宛珠的手,转身离去了。
姜宛珠又怒又委屈,看着江侬的背影,恨恨跺了跺脚,这才离开。
假山后,萧则扶着定南王妃出来,定南王妃挑了挑眉,道:“这康氏怎么想的,给儿子挑了这样一个媳妇。”
萧则虽才进京,可京中的事情也知道不少,便将江侬和姜宛珠的过往说给了定南王妃。
定南王妃听了,微微有些动容,半天才道:“倒是个可怜的 ,难得还有这样的气性,可见是个好的。”
“只是从高高在上的郡主成了商户之女,也不知要受多少委屈。”
定南王妃说着便沉默了,良久才带了几分哽咽道:“你妹妹和她一样也是十五岁,这些年流落在外也不知是死是活,是不是也会被人欺负,受了委屈也没人护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