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近卖东西太贵,汉克换完零钱,一路跑回城区。学院离城里的繁华区域有段距离,好在道路宽阔平整,花两枚铜币乘马车,来得及购物后往返。
汉克大老远跑了个来回,买回来的东西包括:烹饪烧水用的小锅,可以套在一起的轻便木质水杯,干净的细白布,带鞘镀银小刀,洁齿盐,几种酸味水果干,还有折叠压缩后不占空间的软垫。
这些东西他见过的红蛇尾佣兵团的法师学徒用,只要找对地方,价格不算太贵。汉克不好意思跟卡尔要钱买,反正之后可以自己留下来用。法师应该有更高规格的用品,但卡尔好像不知道。汉克推测卡尔不是贵族出身,只有努力学习魔法取得成绩才能展示自身价值,可能没有时间去享受法师本该有的奢侈待遇,也想不到在冒险时也可以过得舒服点。
不过汉克看到卡尔桌上有茶叶罐。他把白布裁开缝成几个小袋,装上茶叶。汉克知道提神饮料对法师来说很重要。
卡尔终于对火苗和字之外的东西产生了兴趣。他把椅子旋转半圈,观察汉克打包东西。突然他露出恍然的表情,走进盥洗室,拿出牙刷和一块新的香皂。
香皂里加了大量芳香精油,雕刻着鲜花,闻起来没有丝毫猪胰子的臭味。汉克修正了印象:卡尔作为正式法师,生活条件再差也差不到哪去,他只是想不到而已。
汉克不是很了解法师学徒和法师之间的距离有多大。在他印象中,法师学徒就能充当各大佣兵团的中坚力量。偶尔贵族发布重要任务,会请来法师与佣兵合作。法师们平时在做什么就不是他能想象的了,大概是在贵族的供养下,待在塔里修炼魔法吧。
“老爷,已经整理完了。您打算什么时候出发?”
烛火凝聚成数字九。
“明天九点吗?我们会按时赶到的。”汉克怀疑自己多说的每一个字都在挑战法师老爷对麻烦事的容忍度,不敢多话,带上库克快步离开。
从压抑的城堡里出来时已是夜晚,学院上空的魔法龙和不死鸟落在尖顶上。夜空中没有一丝云雾,星星璀璨繁密。汉克摸着装满零钱的钱袋,努力压抑住喜悦,告诉自己不能轻视明天的任务。
“右手”地下城确实被说成简单,但那是对法师而言。导师们会保证珍贵的学生不在考核中丢掉性命,但这可能导致小法师们不认真对待考核。为了防止小法师们学不到东西,很可能用他们这些佣兵的命来教育学生世界的残酷。汉克知道,佣兵虽然比农民赚得多,但在贵族眼里,顶级佣兵团的团长才勉强算有点身份,他们这些底层佣兵是比农民还不如的流民,破坏治安的因素。
他们回到旅馆,今天汉克决定奢侈一把,让库克吃饱了麦饭和豆子,还从草垛搬到双层箱式床住。虽然还是一个房间十几个人,但箱式床更密闭,防止钱被偷走。就是库克的个头太大,塞进去有些憋屈。
汉克躺在上铺,透过一方小小的窗口望向外面撒满星光的街道,一边告诉自己要好好休息明天早起洗个澡,一边难以入眠。床铺和木头轻微的霉味比马粪味儿好闻得多,和家里的一样。他不禁开始想象完成任务再拿到一个金币该怎样花。
或许是时候把库克送回家了。库克这样的出来做佣兵其实很危险,在家种种地反倒不碍事。之前是因为库克胃口太大,饿急了会发疯,而村里今年春天遭灾后连领主家都没有多少余粮,汉克才不得不把他带出来。现在他们有钱了,可以喂饱库克,再买两头耕牛,种更多的地。
那自己呢,自己要不要也回去种地打猎?本来已经跟丽萨约好,自己不嫌弃丽萨跛脚,丽萨也不嫌弃自己要照顾傻弟弟一辈子,冬天农闲时就结婚。谁想到秋收刚过,不知道从哪流窜来一队半兽人,冲进村里烧杀抢掠。
也是这样有星无月的夜晚。汉克跟丽萨的老爹一样,劳累过后喝了顿大酒睡得不省人事。丽萨在院子里洗永远也洗不完的衣服,她老爹可能又吐在身上了。半兽人们骑着座狼一跃跳过围墙,吓得村里的狗夹起尾巴不敢叫,还是半兽人自己的呼号把汉克吵醒的。
丽萨小时候生过病,从此跛了脚。她来不及逃跑,从血迹判断可能一瞬间就被拦腰砍断——半兽人把她的身体带走做粮食,只剁下没多少肉的头没带走。她老爹除了头还剩下手脚。
汉克能活下来还多亏了库克。半兽人不知道库克底细,只看他外表高大威武,觉得没必要跟他硬拼,抢了粮食就走。
汉克闭上眼睛,眼前出现丽萨光脚在洗衣盆里蹦跳的样子。农民的衣服粗糙肮脏,手搓不动,用脚踩更省力。丽萨跳的时候不像其他女孩子一样轻盈敏捷,总是向右边歪倒一下再站稳。但汉克觉得很可爱,她的双脚像两只翻飞的白鸽。
随后一把刀凭空出现在她腰间,血水薄薄滋出一片。她的脸又变成了大保罗,横截变成竖切。
汉克猛得吸气,翻身坐起来,额头撞到箱式床低矮的木板顶棚。
撞出的声音不小,好在呼噜声更响亮。汉克抹了把脸,重新躺下去。
睡觉睡觉。人总会死的,连千年前最伟大的黄金龙帝都没活过百岁。即使没有半兽人,每年也总有人被虎豹狼熊或者野猪杀死,夏天游泳时淹死,冬天喝多了睡在野地里冻死,打架斗殴而死,生育难产而死。就算贵族的孩子也时常听说因为疾病和毒药而早夭。死亡不是什么特殊的事情,只是……只是他总是忍不住想,如果早点结婚,丽萨跟他和库克住在一起,现在是否正在家中盼着他回去。
他们把结婚时间定在秋收后,只是为了婚礼上能有更丰盛的食物。年轻人总觉得自己有无限的未来,计划笼统而随意。
不知不觉中,汉克沉沉睡去。
一只细长的、云影似的手从窗缝里伸进来,无声无息地,摸进他的钱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