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火行歌 第4章 不要在太暗的光线下读书

前广场的石板上刻着密密麻麻的花纹，汉克不知道那只是装饰，还是法阵的魔纹。如果只是装饰，这片空无一物的广场未免过于空旷宽阔；如果是法阵，规模也太大了。

黑色城堡的压迫感更加沉重。帝都人把法师学院的主城堡称为黑石堡，传说活人进去只能变成缝合兽出来。汉克当然知道这是无稽之谈，以前红蛇尾佣兵团的团长就有资格出入黑石堡。但那没有窗户的厚重墙壁、望不到尽头的走廊还有明暗不定的照明火盆，让他胸口发闷。明明许多贵族已经用上了更明亮清洁的魔法水晶灯，不知道为什么法师学院里还是原始的火盆。

不，那或许也不是普通的火盆。经过时不仅没感觉到温暖，还有丝丝缕缕的冷意渗入毛孔。

空气里也有股难以分辨的复杂气味，仿佛会腐蚀鼻腔黏膜。

汉克挺胸抬头，端正表情，尽量做出不卑不亢的微笑。雇主看起来在学校的状况不怎么好，也不擅长沟通，如果有其他人找麻烦，他不能添乱，也不能轻易退缩。

好在走廊里人不多。经过的几个人都头戴兜帽，只露出下巴，像一团黑云似的从身边飘过，看上去对自己以外的世界毫无兴趣。如果法师都是这样的怪人那可太好了。

在汉克庆幸的时候，一个脸上带着鸢尾烙印、穿着同款黑袍的年轻法师与他们相对而行。他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锁在卡尔脸上，随着相对位置改变而转动头颅。

“你终于要去参加考核了吗？”那位法师用轻而低哑的声音说道。他比卡尔年龄稍大，个头更高，同样瘦削。虽然穿的也是校服，但不像卡尔身上的磨损那么厉害。

卡尔扭头看了他一眼——汉克站在后面，只能看见侧脸，眼神的意思大概是“你有事吗？”——然后戴上兜帽，脚步不停，与那人擦肩而过。

那人没有阻拦。

汉克装作镇定，简单地抚胸行礼，跟着卡尔继续走。库克是真的镇定，只要不是魔偶就行，见他行礼就跟着行礼。那位法师移开目光，继续走自己的路，不曾多看汉克一眼。

果然在哪里都少不了这样的戏码。汉克暗暗叹气。希望不要在雇佣期间有太大麻烦。

他们来到卡尔的房间，地上凌乱堆放着食物、药剂、背包还有睡袋之类的冒险物资。汉克松了一口他不知道自己在屏住的气：知道准备物资，说明还不是太没常识。

卡尔不言不语，坐到书桌前，翻开一本书。

汉克已经大致了解了他的行事风格，让库克站到一边去，自己蹲下整理物品。

药剂里的治疗药膏汉克认识，跟公会卖的是同一种，其他还有几种他不知道是什么，谨慎地没去碰。

食物主要是肉干和白面饼。汉克掰开看看，又闻了闻。肉干是熏制的，有盐、胡椒和他不认识的香料调味。白面饼没经过发酵，紧实干燥，面粉洁白细腻，麦香浓郁。别说出门在外，汉克家里过年都没吃过这么好的东西。这两样都耐压耐放，非常适合携带。看来他们的雇主比想象中还要靠谱，汉克为自己之前隐约的轻视感到抱歉。

除此之外还有一盒锡制包的小方块。汉克剥开一个，嗅到了浓郁的甜香。

“糖……”库克高大的身体杵在原地立正站直不敢动，眼睛向下撇，小声喊着，“糖……”

“闭嘴！”汉克小声呵斥。没有人不馋甜食。家里没造灾的时候在山上捡到蜂窝还能甜甜嘴，每年能省出一点麦芽和甜菜做糖，但现在即使手头有点余钱，也要买便宜抗饿的黑面包，而不是含一会儿就没了的糖块。

卡尔回头，汉克心里咯噔一下。这样金贵的食物当然是给法师自己准备的，嘴馋说不定会被当做贪婪。连糖块都眼红，担心他们眼红更值钱的宝物也理所应当。

“法师老爷对不起，库克他脑子有点问题，只知道吃，别的东西都不认识……”

卡尔拉开抽屉，抓起一把彩色玻璃纸包裹的糖块，扭转身体朝汉克伸手。年轻法师手指细长，只比骷髅粗一点。手不大，但那一把也能有十几二十块。

“？”

抽屉里的糖明显比锡纸包装的更精致，糖纸恐怕都能卖一两个铜币。汉克望着法师漆黑平静的双眼，壮起胆子推测，他的意思是……不要吃为冒险准备的、便于携带的方形糖块，吃这些？

汉克一时没敢动。卡尔脸上两条细黑的眉头微妙地向中间靠拢，汉克如梦初醒，双手去接，卡尔果然手一松，立刻回头继续看书。

汉克捧着糖，剥开一粒放进库克嘴里，低头把糖纸展开铺平，掩饰发红的眼睛。他觉得感动，又为自己的感动感到悲哀。对高高在上的法师来说，随手施舍的零食能够节约时间免去麻烦，得到的收益比糖更高。但他不能不感恩戴德，上次尝到甜味的日子比家乡还要遥远。他自己还能享受别的乐趣，库克的生活却只有这一点甜味。

“谢！谢！老！爷！”库克含着糖，铿锵有力道。卡尔背朝他们，哆嗦了一下。

汉克觉得自己的表情应该称为破涕为笑。

卡尔甚至准备好了背包和睡袋。背包比汉克自己带的更结实，背在身上更舒服，不妨碍活动。汉克装了三个背包，其中一个比较轻，只有必要的食水药品。汉克倒不指望法师消耗宝贵的体力自己背东西，只是在冒险中队员可能失散，最好每个人都带上一份物资。

“老爷，您打算什么时候出发去地下城？”卡尔没反应，汉克继续说，“如果您不是很着急，可以等到明天吗？我觉得还需要再准备些东西，我去买就行了。”

卡尔没动，桌上的蜡烛蹿起火苗，聚成一个“好”字。

汉克欣喜：这个字他认识。

汉克嘱咐库克待在这里听话，饿了吃自带的干粮，糖每天只准吃一块，不准碰打包好的东西。他把一枚金币转移到缝在内裤上的小口袋里，另一枚金币留在腰带，快步向沿来时的路离开学院大门。

他回到佣兵公会的柜台，把腰带里那枚金币兑换成一百枚银币，其中一枚银币兑换成一百枚铜币，又在柜台存下五十枚银币。在黑市金币兑换银币的比值是1:105，但汉克不敢冒被人盯上的风险。而佣兵公会设立在法师学院门口的分会治安可能比总部更好，毕竟打扰到法师老爷们的安静后果可能很有想象力。

受过雇佣协助法师考核的佣兵在公会里还有几位，汉克花一个银币打听情况。虽然法师学院禁止泄露具体情况，但汉克至少知道了关键规则是什么。他想继续打听卡尔的情况，但没有人愿意告诉他——与法师有关的事，如果你不是贵族，最好不要从自己嘴里说出来。如果法师想，他们就能听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