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舒妤应该走的,但她也不知道走到哪里去。
视线内有一个黑衣黑帽黑口罩的人向她走来,怎么想都很奇怪吧,她下意识地往周围看,附近不是有巡逻的保安吗?
结果下一秒,她听到那个可疑的人喊出了她的名字。
“周舒妤。”
……她其实有想过,这个人会不会是抢劫致她失忆的那个可恶家伙,但这个声音是李东城。
他……怎么会在这里呢?回来找她的吗?
相对于她的满腹疑问和纠结,李东城向前走了几步,但没有完全靠近,问出的问题和她想的一致:“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他又率先提供了答案:“来看我演唱会的吗?”
少自恋了,周舒妤刚想这么说,但想到自己的处境,还是抿住了嘴,很艰难地开口:“我有事想找你帮忙。”
“好啊。”话说出后,李东城才意识到自己袒露得太快,便转口嘲讽道:“让我看看无所不能的周舒妤有什么需要我帮助的。”
这家伙完全是一副高高在上,得意洋洋的样子。
要是她有骨气的话,真应该掉头就走,说句,“谢谢,不用了。”
但现在要不是麻烦好心的花店老板,就是要求助李东城。周舒妤没意识到这里的情疏之别,只选择了自己能接受的那个选项。
遂心一横,抛却耻辱:“我被抢劫了,身上的东西全被拿走了,还有……”
李东城完全没有怀疑她的话,他印象中的周舒妤是不可能说这种无聊玩笑话的人,此时瞳孔里也只有震惊,他不知道周舒妤遭遇了这种事情,压在复杂情绪上的反而是担心,他不自主地走近问:“还有呢……”
周舒妤撇开目光,不得已暴露自己的窘迫:“我的头可能受伤了,失去了一些记忆……”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停止了,因为李东城伸手摸了摸她微湿的头发。
“所以你才这个样子……”
他知道今天下午下了雨,那时他坐在车里,觉得这场雨和自己没什么关系,没想过周舒妤就走在这场雨里,遇袭、受伤、被淋湿。
周舒妤。愣了一下,偏头,躲开了他的触摸。难以启齿地说,“我想向你借一点钱,后面会还给你的。”
她的冷漠疏远刺伤了李东城,“就为这种事你来找我?”
才不是这种事,但凡她能联系上一个熟人,她就不会卑微下贱地来找李东城帮忙。
见她不答,李东城又问:“我们多久没见面了,周舒妤?”
“十年了吧。”
李东城也不想提以前分手的事:“这十年你一次也没有联系过我,你觉得我们还有多少情分,值得我帮你?”
周舒妤也觉得自己很不要脸,但她现在真的没有办法了,情绪激动道:“我能联系上的人只有你了,你就不能看在老同学的份上帮我一把……”
她不说还好,说了只会更加激怒李东城。“只是老同学?”他冷笑一声,看着永远这么坚硬这么冷酷的周舒妤,当年提出分手的时候她也是这个样子,永远践踏别人的真心,永远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他真想让她也尝尝那种滋味。
在最需要你的人面前转身就走,只留给他绝望的滋味。
周舒妤硬是看着他决绝地走了,也没有再说出一句软话。
大不了去当乞丐,去餐馆洗碟子,她就不相信自己这么大一个活人会过不下。
然而,在她目眦尽裂中,李东城还是走了回来,他踢倒了一个铁制的垃圾桶,又将它扶起回来,生了会闷气,还是走回来,对周舒妤臭着脸说:“走啊,去医院。”
那一瞬间周舒妤真的是想哭,“你不是不帮我吗?”
李东城自嘲道:“不是你说的老同学吗?”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一前一后地走着。时隔多年重逢,他唯一能做到的就是不去拉她的手。
坐在出租车后座的两人隔得很远,各看一面车窗,司机从后视镜看出了是刚吵完架的小情侣,一句话也没敢吱。
周舒妤冷静下来后,感觉李东城的气压也低得可怕,想到他今天开完演唱会一定很累,语气便放柔了几分:“其实你把钱借给我就行了。”不用陪我去医院的。
李东城显然听成了另一种意思:
拿了钱就想远走高飞,和我撇清关系?
冷眼看她:“既然你是乞求的一方,你得到什么,取决于我给你什么。”
周舒妤大无语,转过头不再理他。
李东城倒是可以光明正大地看她了,其实他不仅注意到了她湿漉的头发,苍白疲惫的脸色,还有她暗沉单薄的衣服。
他不明白不可一世的周舒妤怎么会混成这个样子?这十年间她到底经历了什么?
可恨的怜悯一度要占据上风,被他强压下去。不过是老同学而已,没必要投入太多感情。
到了医院,周舒妤下意识地看他。
李东城见她连进医院要挂号,跟着显示屏上的字找指定科室都不知道,才明白这个茫然无辜眼神的意义。
“周舒妤,你不会真的把你引以为豪的脑子撞坏了吧?”
面对他刻薄的言语,周舒妤选择充耳不闻。
先是脑部扫描,等片子出来,又花了一段时间。两人在走廊的蓝椅上坐着,一言不发。李东城找了一个话头:
“过去的事情你还记得多少?”
这种事倒没有瞒着他的必要,“高中以后的事,我都不记得了。”
李东城眼光闪烁,花了一点时间来消化这个答案,“那就是说十年间的记忆,你都没有了。”然后又是冷嘲热讽:
“难怪你看起来像个傻瓜。”见周舒妤默然,他也意识到自己说话重了,便不再开口。
医生拿着片子,仔细询问了周舒妤,撞到脑子时发生的情况,首先排除了脑震荡的可能性,但提到她的体温有点低,可能是低烧,回去之后要注意休息。
“那我失去的记忆什么时候才能恢复?”
“这不好说,人的大脑很复杂,不一定是外伤引起的失忆,有时候是我们自己选择性、逃避性地失忆,也许明天早上你就会好起来,也许要一个月或者几年,都有可能。”
“也许,永远?”
“……对。”
门口的李东城把这些话都听了进去,等人出来的时候,他就皱着眉,把外套脱给了周舒妤,“不是怕冷吗?穿着吧。”
付费领药时,他身上那件黑色的短袖摇滚T-shirt,很快引起了Echoes粉丝的注意,这是今天李东城在舞台上穿过的,已经有很多张图在网上流传了。
尽管他现在戴着帽子和口罩,根本看不清样子。
意识到自己可能被发现了,李东城就没有和周舒妤走在一起,而是穿过她的时候,说了一句:“你先上出租车。”
对于躲避狗仔和粉丝他很有技巧,熟练得多少让人有些心疼了。
周舒妤不安地上了出一辆出租车,等了大概五分钟,一身黑的李东城才打开车门坐下,报了一个地址:“皇后酒店。”
面对司机探寻的眼神,周舒妤忙解释道:“我们是一起的。”
李东城听着这么一句话,垂下了眼眸。
要是没有李东城在前面带路,周舒妤一定不敢走进那金碧辉煌,像是皇宫一样的酒店。
她这一只没有见过世面的、小小的蚂蚁,穿过广阔得像是原野一样的大厅,坐着半透明的观光电梯扶摇直上,看尽这座霓虹城市的绚烂多彩。
以前他们两个在一起的时候,去过一次酒店,准确说是那种隔音效果很差的宾馆。
狭窄,昏暗,臭气逼人。
但李东城最后还是选择不做:当时他脸红得要命,这个热血方刚的少年,做的最出格的一个动作,也就是把她紧紧搂在怀中:
颤抖着说:“反正我们一定会结婚,所以我不着急在这里得到你。”
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这件事。
这件事,离失忆的自己不远。离他大概过去很久了。
周舒妤小心翼翼的看他一眼,他刚好没有看她。
拿一张金卡刷开了房门,李东城摘下了口罩和鸭舌帽,对周舒妤说:“你先去洗澡吧。”
她点头,还以为自己身上是有什么味道,又听他说了一句:“不用担心,我会让人送衣服过来的。”
周舒妤便压抑着惴惴不安的心,走进像一个房子大的浴室,打开花洒,任由热水将自己淋个透。中途李东城有过来敲门,“衣服全放在门口了,你自己拿。”
等她洗完澡,吹完头发。才知道这个全部是多少,排成小长队的盒子里有各种颜色,各种款式,各种大小的文胸和内裤,简直让周舒妤脸红得想找个洞钻进去。
这么多东西,肯定不是李东城一个人去买的,大概是刚刚他跟前台的人说,让他们代劳,因为他不确定尺寸,所以让她们各拿了一样。
对于衣服和裤子,李东城倒是没有给他多少选择的余地,是她不常穿但他喜欢的风格,粉色的针织衫,蓝色的牛仔铅笔裤。
真不知道应该说他体贴还是恶趣味呢。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周舒妤叹了一口气,挑了自己能入眼的穿上了,她想要洗衣服,李东城告诉她有客房服务,让她先坐下来吃饭。
但一桌子的菜还是太浪费了吧。
周舒妤没立场批判他的奢侈。
只好坐下来吃饭,但拿到盘子里的还是简单的日本饭团。
坐在斜对面的李东城,抱着手,神情像是挑剔的美食家。
“你也吃一点吧。”周舒妤知道,从演唱会下来的他,应该也没吃多少。
闻言,李东城松下肩膀,拿着筷子每个菜都吃了一点,但凡是看得顺眼的,味道还过得去的东西,都会让周舒妤试一下。
他又在扮演带路人了,什么时候李东城走在了她的前面?周舒妤想到这件事时,就如梗在喉。
不过她很快就注意到,李东城实际上也没有吃多少。
他以前可不是这样。高中吃饭总是大快朵颐,风卷残云。上课的时候也经常说肚子饿。像是身体里面有贪吃怪一样。
更不用说他和周舒妤在一起,总是兴致很高,食欲很好。他们吃过一块钱路边摊的粉,也吃得津津有味,当时她只吃了一半,就把碗给李东城了。
现在是怎么了?怎么吃的这么少?厌食症吗,还是明星的自我管理?
大概意识到周舒妤疑问的眼神,他说:“我们有巡演计划。”
李东城看着她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好像认可了这个说法。
才怪,他就是没有胃口。
像小鸡啄米一样进食的周舒妤问了一句:“那你还点这么多菜?”
“不可以吗?”大明星李东城反问道。
“有点暴发户的行为了。”
“你……”想从周舒妤这听到一句好听的话是不可能的,他反击不了,只能挤出一句:“你好好吃饭不行吗?”
话题打住,空气安静。
李东城看着周舒妤吃饭,想到在她心中自己的形象,就是一个可笑的暴发户。
是啊,他是在炫耀,十年后的李东城过得有多好。以前那些李东城给不了你的东西,十年后的李东城都能给你。
一顿豪华丰盛的晚餐。
一件昂贵好看的衣服。
一间干净、安静、宽敞、明亮的房间。
一事无成的小混混李东城,不会穷一辈子。所以分手,是你做过最不明智的一个决定,周舒妤。
他不是报复性消费。
他只是在报复你。
周舒妤。
他想要,这样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