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河州压低了帽檐,开车到一家洗浴会所,并不进去,而是从会所旁边没有灯的小路,左拐右拐到了一栋居民楼前。
上去七楼后,左顾右盼,然后敲响了门。
门被打开,他冷眼看着站在门里面浓妆艳抹的女人。
“哟,稀客啊。”
傅河州推开她,进去,女人嘴边轻嗤,拉上门。
“我要他的联系方式。”
女人兀自回到沙发上坐下,对着镜子继续化妆,“谁啊。”
“他的。”他又重复了一遍。
女人放下眼线笔,直勾勾地看着他,“他?呵,傅河州,你觉得我能有他的联系方式?”
“蒋沁不见了。”
女人脸上的散漫消失,嘴角时有时无的笑也散去,“关我屁事。”
“苏玫。”
她扔下手中的化妆品,站起来,逼近傅河州,一字一句道:“我说了,关我屁事。”
傅河州的头微微向后仰着,眼中压抑着情绪,“当年是你害了蒋沁不是吗?”
苏玫毛孔较粗大,这和她长期使用化妆品有关,常常“工作”到很晚,以至于卸妆清理不及时。
她鼻孔微张,眼中遍布红血丝,明明才二十五的年纪,看起来却像三十好几的女人。
头发失去光泽,形容枯槁,却还日复一日地用化妆品掩盖,就好像用这些工业添加物就能掩饰她这个人的腐烂。
她伸出手指,戳着傅河州的胸膛,字字诛心,“你觉得你有资格说这话吗?”
“傅河州,那是我一个人的错吗?我给过你机会,是你!你亲手把她推进了深渊!”
“哈哈哈哈哈。”
苏玫退后两步,夸张地大笑,“别这么看着我,你能把我怎么着,我是没给你发消息吗?明明是你,以为去的人是我,见死不救,想不到吧,我让蒋沁替我去了。”
傅河州逼近她,他进一步,她就退一步,直到退无可退,苏玫的身子抵着墙,傅河州才低头咬着腮帮子说话。
“蒋沁可是把你当她最好的朋友。”
苏玫抬起下巴,眼睛却不敢看他,呼吸急促,她似乎又听见当初爱穿白裙子像公主一样的蒋沁,在叫她。
那是个平常的开学季,市一中谁都知道文科班转来了一个画画拿过金奖、还会跳芭蕾的女孩,她叫蒋沁,她身上具备着青春期男孩所有喜欢的元素。
肤如凝脂,笑靥如花,爱穿白裙,还有一头柔顺的黑长直。
苏玫则相反,听闻来自大山,是得到某公司大老板的资助才来市里上高中的。
转学的漂亮女孩很受男孩欢迎,相反,女生则处处讨厌,蒋沁和同是边缘人物的苏玫,顺理成章地当了朋友,尽管,是苏玫先迈出的第一步。
苏玫半晌没说话,傅河州的拳头砸在她脸旁的墙上。
“说话!”
“说什么,我还得向她感恩戴德摇尾乞怜了,说感恩她把我当朋友了?”
“这么些年,你就没有一刻不是在煎熬吗?你害她被……”
苏玫深吸一口气,冷淡地看着他,“傅河州,你找不到她的,那个人的势力比你想象中的要庞大。”
看着他脸上维持的表情一丝丝破裂,嘴角微微抽搐,太阳穴青筋暴起,她又报复性的笑了。
“蒋沁知道真相吗?你说,她这些年是不是少恨了一个人?”她继续添油加醋。
“她当年知道你的存在吗?”她揉着脑袋,想了想又说,“她就不怀疑你这些年在她身边是想干什么?她怎么还是一如既往地愚蠢啊。”
傅河州沉声说着,“管好自己的嘴,收拾你,我还绰绰有余。”
苏玫黑着一张脸,直到门被他重重关上,她才卸了力驼着背。
她永远忘不了那天,她约了蒋沁,让她进了那间房。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逐渐发现资助她出来上学的那个老板,人前装儒雅,背后却是一幅禽兽嘴脸。
高一开始,陆陆续续叫她陪他出去吃饭,起初是装醉对她动手动脚,到后来越来越放肆。
高二,她开始住校,蒋沁这一年转过来,她也不小心发现那个人的秘密。
表面上开着公司,以做福利的名义“资助”不少像她这样的贫困家庭的女生,把人从穷山僻壤里带出来,父母感恩戴德,从此,那些女生再也没有回去过。
为什么不资助男孩呢,因为女孩在这方面更有用啊。
她亲眼看见他们把人送进了不同的地方,那个地方,常去的都是男人。
为了自保,她向那人保证,给他带来更好的货色,所以,她接近了那个转学生。
也许身处阴暗的人看见发光的东西,第一时间想的都是摧毁。
她带有目的地接近了那个女孩,熄灭了星星的光。
叶凌开车,赵归璨坐在后座,拿着平板正在翻看一封邮件。
不多时,他们停在一座高档私人会所,是瑞祥的产业之一。
进去后,有人搜身,赵归璨面无表情,那些人见是他只例行地扫了一下,有穿着旗袍的小姐带他们进去,走专人电梯。
越往上,就越是静谧,赵归璨咬着牙关,腹部的刀口隐隐作痛。
小姐开了一扇门,弯腰伸手,示意他请进。
赵归璨递给叶凌一个眼神,叶凌微微点头。
李瑞成坐在最中间的沙发上,灯光不是那么明亮,是很暧昧的紫色调,桌上有很古老的留声机,正悠扬地放着抒情的歌曲。
“小赵先生终于来了,真是让我好等。”
赵归璨不动声色地坐下,李瑞成扬手,身边簇拥的几个女人审时度势地坐到赵归璨身边,给他倒酒。
“瑞祥最近怎么样?”
“嗯,有点小麻烦,谁让小赵先生偏偏要和我终止合作。”
赵归璨避开陌生女人往他嘴边送的酒,“李总最近看新闻了吗?”
“看,怎么不看,生意人当然得多关注时事新闻了。”
李瑞成一直笑着,这看起来像是一场好友见面会,赵归璨看着他眼角的褶子,手指在西装裤缝的一侧轻轻敲打。
“是吗。”
他低头轻笑,“也不知道李总有没有看到A市一桩特大拐卖妇女案件,犯人都被抓获。”
李瑞成脸上笑意渐退,喝了一口酒,又恢复如常,玩笑道:“拐卖妇女,这都什么年代了,还有这种事,你说可不可笑。”
“你觉得可笑那便可笑吧,只是我听说,犯人都交待了。”
“哦?”李瑞成俯身过去,脸上一半黑暗一半明亮,眼中精光微闪。
“交待什么了?”
“也没什么,只是背后的主犯还没揪出来罢了。”
李瑞成嘴角僵硬了一瞬,继而哈哈大笑,“哈哈哈哈,小赵先生知道的不少啊。”
“彼此,李总做的也不少。”
李瑞成动了动身子,舒服地靠在沙发上,手掌轻翻,那群女人点头慢步离开。
“有个人,小赵先生应该很希望看见。”
此言一出,李瑞成没能看见赵归璨有多大的波动,眼睛古井无波,面上无甚波澜,他瞧了一眼轻嗤一下。
他拿出手机,点击几下,然后递给了赵归璨,只是他虽然接过,却不看向手机,直勾勾地盯着李瑞成。
“看看吧,不会让你失望的。”
闻言,赵归璨随意地扫了眼屏幕,屏幕是一个监控视角,能看见一张床,上面有两个女人。
那是宋岚卿和蒋沁,只是一眼,他就看清了宋岚卿身上衣服破烂不堪。
放在一边的手逐渐握拳,面上表情不变。
李瑞成饶有兴致地观察着他的反应,看了好半晌,才叹气道:“原来小赵先生不喜欢她啊,那好办了,我喜欢。”
“你,喜欢?”
“小赵先生应该不知,她啊,可是有人特意介绍给我的。”
李瑞成心知肚明,却还面上装着糊涂,想了半天,说:“余瑶?不对不对,余窈,小余的妈妈,说是闺女没了,把闺女的老板赔给我。”
“你说,这帮人呐,为了钱,真是良知都不要了。”
赵归璨微微转头看着他,“李总有所不知,这人是我的心理咨询师,别的不说,她多少对我有恩,如果李总是个敞亮人,接下来一切好说。”
他急了,他终于按捺不住了,还以为东晟的小赵先生有多大能耐,说到底也就是个毛头小子。
“我这家会所开了有十几年了。”
李瑞成眯着眼睛,一晃就十几年,“刚出来打拼的时候,我和你一般大,但我命没你好,可是那又有什么关系,我的命是自己挣出来的,踩着血和汗,一步一步走到今天这个位置。”
赵归璨垂下眼睫,他还踩着别人的命。
“可是小赵先生说不合作就不合作,这个着实给我带来很大的困扰,夜不能寐,正好,小赵先生的心理咨询师在我那,我觉得,倒是可以一用。
昏暗环境下,他听见赵归璨鼻间轻哼着,像是在讥笑,又像是在逞能,装样子。
“这恐怕不行。”
“哦?她很贵吗?”
赵归璨放下交叠的腿,站起身,对上半躺着的李瑞成,“她是我的专属咨询师,我的人,李总最好还是离远些比较好。”
他身材颀长,把背后的灯光挡住,朝着李瑞成洒下大片阴影,他高傲地扬起下巴,看不清脸上神情,起初,他还在等自己开口,可现在又一幅胸有成竹的样子,头一次,李瑞成心里没底。
赵归璨脚尖轻触沙发边,慢悠悠说着:“这座会所,确实开的时间太长了,商业圈,倒闭破产也是常有的事,就像那件拐卖妇女案,说破就破了,不是吗?”
转身离去前,他留下最后一句话,“李瑞成,你得认清现状,不是我不想,我只是在给你机会,警察还在找主犯,你若是个聪明的。”
他笑了一下,说到这里,话语截然而止,叶凌从走廊尽头向他走来,对上他的眼睛,叶凌为不可查地点一下头。
原路返回,二人一前一后从会所出来,远处,黑色车身后,一个戴鸭舌帽的人影正盯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