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清风,明月
“娇娇怎么还没睡?”李若言有些睡不着,便想出来练练剑,以此静心。可当他携剑推门而出时,便见得顾姣拿着一个酒坛,坐在庭院中央,“又喝酒了。是有什么烦心事吗?”
顾姣将喉中的一口酒咽下,漫不经心道:“师兄不也没睡吗?”她看着李若言带着一柄桃木剑,轻轻笑了:“难道我们英明神武的大师兄,也会因为明天的比武担心吗?”说罢,她又饮下一口。
李若言夺下她手中的酒坛,无奈的看着她,像是拿这个师妹没有办法一般:“只是有些睡不着罢了,便想出来练练剑静心。倒是师妹,怎么又喝酒了?师父不在,你还是真是……”
“嘘,师兄。你看今晚的月色,像不像师父收我为徒的那一天,也就是我离开我父母来到青城山的第一天?”顾姣没有计较李若言夺去酒坛之事。只是听到李若言又要开始唠叨时,她将手指放在双唇之间,做出了禁言的姿势。“其实我之前很好奇,为什么我父母将我送到青城山之后就再也没来看过我了。我还以为是我哪里不懂事或者不够乖巧。后来才知道,他们死了。”说到“死”字时,顾姣的嘴角勾起一丝嘲讽的意味。
李若言没有开口,他一直明白,小师妹并不如她表现得那般潇洒快活,她的心中藏了很多事。而现在他能做的,便是听她倾诉,绝非开口劝告。他坐在顾姣身边的石凳上,默默地替她挡了挡风。
“也是,毕竟有仇家上门来。若是不把女儿托付给其他人,只怕连最后一丝血脉也保不住罢。又害怕对方赶尽杀绝,考虑得很是周全,将女儿托付给大门派,算作是上一辈恩怨上一辈了。”顾姣摇了摇头,手支在石桌上,语气中有些悲凉,“师兄我觉得我好奇怪,我有些恨他们,恨他们缺席了我的人生。可是我是明白的,他们对我的爱不比天下任何一对父母的少,甚至更为沉重,我是应该感谢他们的。我本来想练成松风剑法后,就去手刃仇人的。可是师父告诉我,‘冤冤相报何时了’。后来又知,那人死了。你说好不好笑,他竟然也是死在仇家剑下的。我突然觉得,自己也挺没用的,连给爹娘报仇的能力都没有。也觉得好像很多事情都没有了意义。”
李若言轻轻拭去顾姣眼角淌出的泪珠,轻声安慰道:“娇娇,想必你的父母定视你为珍宝一般,不然怎会给你取个‘娇娇’的小名。祸福难测,天意难料。他们也没有想过会有这么的一天,不然怎么会舍得离开这般好的女儿呢?至于另外一件事,到底还是没有瞒住你啊,师父和你的父母一直不想告诉你那个人是谁,就是怕你走入寻仇之路,也不想你背负太多。我没有资格劝你放下仇恨,也没有资格说出‘那人已经死了,你还想怎么样’的话语。我只是想告诉你,练成松风剑法,并非只是为了手刃仇人。你还有大好年华,还有更好的未来。”
顾姣呆呆的看着李若言,忽的哭出声来,扑向李若言。李若言先是一僵,毕竟这么大一个师妹,突然扑到自己怀中,更何况自从长大后师妹也不怎么粘自己了。他知道师妹心中的哭,也很高兴她能够哭出来,而不是像平日里那般装作什么都不在乎。李若言叹了口气,扶住师妹,轻轻拍了她的背,学着掌教哄初入山门的小童般念道:“不哭了啊乖……”
“师兄,谢谢你,不过你可以闭嘴吗?我不想做才入山门的小师弟们。”顾姣抬起头,看着李若言,眼眸中还贮着些些泪珠。
待顾姣哭累了,李若言便将她送回了屋,看她睡下后,这才安心地掩上了房门。他抬头望着月亮,心道:今日之月,便如同见到娇娇的第一天那般。
第二天一早,李若言顶着大黑眼圈出现在众人面前,着实把大家吓得够呛。
崔无挂死死的盯着他眼底下的黑色,有些苦恼,心道:李兄这么狠的吗?为了这场英雄宴熬夜练剑,不愧是当代年轻人的楷模。我还是太不热爱武学了,应当和李兄多多学习才是。
崔无牵看着弟弟,知道他又是心生愧疚了,暗暗想:唉,也不知道和李兄成为朋友是好事还是坏事了。弟弟本来就很认真了,这下看到这么刻苦的朋友,怕是会更下功夫了。
严青临倒没往练剑的方向想,他闻到李若言身上还是带着若有若无的酒气,不禁暗骂道:好你个李若言!我当真是白交你这个朋友了。出去喝酒也不带上我,自己吃白食倒是很快乐!亏我每次去青城山还给你带这带那的,白眼狼说的就是你了。
知道实情的大抵只有顾姣一人了,她很是愧疚。昨晚她也不知道自己闹到那个时辰了,而全程陪着自己的师兄想必睡得更晚了。她走到李若言身边,拉了拉他的衣角,低声道:“师兄,对不起。我昨天喝了酒发酒疯,没闹你吧?”她做好了被李若言念叨的准备,毕竟师兄虽说是个温柔的人,但是好像也不太喜欢自己这般喝酒。更何况听二师兄他们说,自己的酒品似乎不怎么好。
李若言低头看着顾姣,轻咳一声。落在顾姣的眼中,便是身体素质也是青城山排行榜第一的大师兄因为照顾她,竟然感冒了。在她的记忆中,大师兄是很少生病的,就连最为普通的感冒都只有过一两次,还是倒霉二师兄传染给他的。于是乎,她更加愧疚了。她闷闷地说:“师兄,我明白了。我知道错了,你责罚我吧。”
李若言看得在青城山作天作地的小师妹这般神情,猜到她定是想岔了,不由得有些想笑。他强忍内心的笑意,假装瞥了她一眼,冷淡地说:“你还知道自己错了?下次还敢不敢了?”他又环顾周围,发现没有人注意他和顾姣:崔无牵崔无挂正在和严青临讨论着什么,而严牵牵站在自己哥哥身边,认真的听着他们三人的谈论。至于其他人,更是没有关注这边。李若言也就放心了,毕竟自己爱逗小师妹的名声传出去也不怎么好听。
见得一向温润的大师兄这般冷淡,顾姣脑海中紧绷的弦像是断了一样。她悄悄看向四周,发现周围的人都没有发现大师兄生气的事,不由得长舒了一口气。随即又有些害怕,身边没有人说情,怎么才能让大师兄气消,这可真是个难题。她低眉道:“师兄,娇娇下次不会了。不如这样吧,我给师兄做碗冰糖雪梨,就当做是赔罪了,师兄就不要再生我的气了,好不好?”
李若言正想告诉顾姣,自己是在逗她的,也做好了被顾姣拿着剑追着砍的准备。可谁知道顾姣心中的愧疚太深,主动开口说要下厨。他也只好就着顾姣搭好的台阶下了台,心里其实美滋滋的,顾姣的厨艺可是青城山有目共睹的好。能骗她下一次厨,比打赢师父还难,也是他赚了。
可他表面上还得装一装,叹了口气,轻轻地“嗯”了一声。
锦瑟山庄花园的假山旁站着一男一女。男子身着一袭紫袍,容貌也还算俊朗,手持一把玉质折扇,倒有副翩翩公子的模样。女子面上带着有些疏远的笑意。若是不仔细看,怕是很难注意到,女子手中的手帕被她紧紧攥着。
“我上次送的青州紫金石砚,严妹妹是不喜欢吗,怎么派人送了回来?”男子温柔地看着严牵牵,眼底盛满了对严牵牵的爱慕之意,“严妹妹”三个字在他口中显得有些别样的意味。也不怪他,毕竟两家世家,又勉强算是有“青梅竹马”的情分,自是对这位娇俏可人的青梅妹妹有些意动。
严牵牵有些头疼,她以为上次将礼物退回,已经是很明确的表示了。她对此人确实无半点心思。且不说长大后都没见过几面,就连小时候都不算是什么朋友,还谈什么感情?可是,她又不能拂了眼前人的面子,只得好言好语道:“时公子可知‘无功不受禄’?牵牵与公子不过点头之交,断没有理由收下这般贵重的礼物。还请时公子日后,也莫要让牵牵背上一个‘不明事理’的罪名罢。”她心里暗暗着急,不知道哥哥和顾姣在哪里,能不能来替自己解个围。
时兰裴听到严牵牵这番话语,倒也没有沮丧或是恼羞,正欲开口劝道,忽的一个男子快步走到严牵牵身边,面容似是有些焦急。来人假装擦了擦汗,开口对严牵牵说道:“牵牵姑娘怎么还在这里,严兄正是着急地在寻你,说是有要紧的事情要与你商量。”说罢,满眼歉意的看着时兰裴,又低声道了句“对不住”,便将严牵牵带走了。
“无牵公子,你可知道哥哥找我有什么事吗?”离假山有了些距离,严牵牵发现身前的人步伐慢了下来,不免有些着急,“我们还是快点去找他的。”
崔无牵停了脚步,转过身来看着她,带着一丝促狭的笑意:“骗你的。”刚刚他因为听到那些人的寒暄有些心烦,便跟逃命似的躲到了后院。又看到眼前的女子似乎有些为难的模样,只好出此下策替她解围。虽然在崔无挂的眼中哥哥是个傻乎乎的存在,其实崔无牵很明白自己什么都知道,只是懒得去计较一些事情罢了。用苏以年的话来说,这个徒弟就是个白切黑,谁若是相信了他的表面,那才真是傻子。
“啊?”严牵牵听到他这句话,有些恍惚,随即立马明白了什么,也笑了起来,“原来如此,多谢无牵公子啦。”
崔无牵也笑了起来,带着一丝少年所特有的张扬。乌发束着一根灰蓝色的绸带,肤色倒是颇为健康的小麦色。那双眼,在此情此景之下,显得有些神采奕奕。浅蓝色的衣衫,腰间系着一块玉佩,似乎是他与崔无挂一人有一块。手中拿着他的九曜剑。倒真是少年剑客的标致模样。他还是有一事不明,便开口问道:“牵牵姑娘不喜欢那位时公子,为何还要搭理他,直接拒绝了便是,也省得他在继续纠缠?”
严牵牵很认真的看着无牵,敛去了笑容。“无牵公子会不会觉得我有些虚伪?明明不喜欢时公子,还要挤出笑容与他往来。其实我是拒绝过的,我吩咐下人把东西送回去,也修书一封告诉他我只把他当成最为普通的朋友。至于你说的直接拒绝,说起来有些幼稚。毕竟两家关系不错,若是话说的太重,我只怕影响了两家的关系。”严牵牵是知道的,时家这一辈的主家只有时兰裴这一个孩子,自然是家中人的宝贝了。而时父时母与严父严母有着过了命的交情,她也不好闹出什么来,平白惹得两家不快。
崔无牵摇了摇头:“我倒是没觉得牵牵姑娘虚伪什么的。只是觉得你这样,挺累的。不过说起来,时兰裴也还算是良配,相貌家世样样不差,武艺才学都还过得去。这样的人倾心于牵牵姑娘,竟一分心动也没有?”也不是他太八卦,只是在茶楼中那些说书人把时兰裴夸得是天上地下,虽然有可能是时家花钱给时兰裴造势,不过见到他本人,崔无牵也觉得此人还是挺不错的。
“可是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我喜欢的那个人在我心里才称得上是良配,其他的人都不作数的。”严牵牵认真道,毫不忸怩。她严牵牵是什么人?严家的掌上明珠,相貌也是一等一的好,身侧之人断不会沾染上其他的什么,定是要她顶喜欢的那一个人。
崔无牵有些哑然,不知为什么,突然觉得眼前的小姑娘变得高大了一些,不再是他初次见到时候感觉柔柔弱弱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