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乩野骑在高头骏马之上,身后跟着高举火把的魏国铁骑。
那火光将他整个人都浸染成了红色,他在夜色中的白发都好似浸了血光一般,妖冶之中又透着毛骨悚然。
殷乐漪强装出的镇定被撕了个粉碎,眼泪夺眶而出。
银狼的凶相近在咫尺,它冲着殷乐漪发出可怖地嘶吼,独属于野兽的呼吸声重重地喷在她的脸上。
殷乐漪毫无反抗之力,近乎绝望地闭上了双眼。
就在这时树丛里忽然传来一声响动,殷乐漪只觉压在自己身上的重量一轻,她从野兽嘴下逃过一劫,她睁开眼睛,惊魂未定地坐起身来,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啊——救命啊!救命啊!”
“公主救我!”
殷乐漪闻声看去,见岑柔被那头银狼咬着后领口,硬生生地从丛林里拖了出来。
她涕泪横流,发髻乱作一团,脸上手背上被树枝石头擦出了许多伤口,嘴里还哭喊着“公主救我”,整个人看上去可怜极了。
殷乐漪的双腿早已被冻得麻木,之前的出逃已经耗费了她所有的体力,她看着被野兽拖到陆乩野马下的岑柔,根本使不出一丁点的力气向她伸出援手。
岑柔被拖出来后,看清带铁骑追捕她们的人是谁,整个人如临大敌,她想要爬起来却被那头银狼死死地按在雪里。
她惊恐地看向不远处的殷乐漪,忽然高声道:“将军……将军明鉴!我是被芙蕊公主胁迫来的,我不是自愿出逃的!”
“是芙蕊公主!是芙蕊公主威胁奴婢帮她逃出军营,否则她就要杀了奴婢!奴婢也是不得已,请将军明鉴……”
陆乩野高坐在马背上,将殷乐漪面上的错愕一览无余。
他轻飘飘地道:“既如此,芙蕊公主便是罪加一等。”
“是!奴婢是无辜的,全都是……全都是芙蕊公主的过错!”
岑柔的每一句话都如同拿针,在殷乐漪的心口上扎了一下。
同是晋国人,同是女子,曾也同有一份君臣之谊。她实没想到,岑柔会为了自己生还,在把她推向野兽后,竟还将她在敌国将领面前出卖的如此彻底。
她张了张嘴,岑柔便以为殷乐漪要为自己辩驳,流着泪的眸里满含恳求的看着她。
她在求殷乐漪不要开口,她求殷乐漪吞下所有罪状,让她能有一条活路。
殷乐漪深吸了一口气,将所有的话都咽回了肚子里,泪珠却克制不住的从眼尾滑落。
陆乩野见状,盯着殷乐漪的眸中浮现出几分嘲弄之色。
他忽然扬鞭策马,朝着殷乐漪的方向疾驰而去来——
殷乐漪身子无力,以为自己要死在陆乩野的马下,惶恐地闭上眼时,她被一条有力地手臂从雪地里拦腰抱起,随即整具身子被面朝下的横放在了马背上。
她心惊胆战地转过头,看清陆乩野隐在火光之中的侧脸。
他眉眼冷极,睥睨着她的眼神里带着凉薄。
“你若挣扎从马上摔下去,是死是残,便怪不得我了。”
陆乩野勒马掉头,沉声冲着铁骑下令道:“带上俘虏,收兵回营!”
殷乐漪在马背上被颠的腹部翻江倒海,头晕眼花,刺骨的寒风一股接一股地钻进她嘴里,她被冻得唇齿都在打颤,脑海中的思绪却被冷风吹得越来越清醒。
一声策马扬鞭之声后,身下马儿霎时奔驰的更加快,她被折腾的没了力,整具身子都快要被颠下马背,真要应了这恶劣的少年将军说她将死将残。
陆乩野身上披着狐裘大氅,待那大氅的一角被寒风吹起,擦着殷乐漪的脸颊刮过时,她费力地伸手抓住那片衣角,将剩下的所有力气都放在上面。
陆乩野的狐裘大氅被拽得一沉,他垂眸往下一瞧,见殷乐漪的广袖灌进寒风被吹得呼呼作响,袖里面那双裸露在外的纤细皓腕,将他的大氅当做救命稻草似的紧紧攥着。
陆乩野见状眉尾微扬,旋即又是一扬鞭,毫无放缓速度的意图,策着马飞驰过雪原,直奔军营。
这一路殷乐漪感觉自己已被吹成了冰人,双手麻木的抓着陆乩野的大氅,强撑着一口气捱到了地方。
陆乩野勒马停下,翻身下马时从殷乐漪手中抽回自己的大氅。
殷乐漪下意识地想扯回那片大氅握住,身下的马忽然高抬前蹄,她稳不住自己,从马背上摔下去,身子恰好撞进了刚下马的陆乩野怀中。
沾他甲胄不过一瞬,殷乐漪便被他握了肩头往后一推,身子重重地摔进雪地里。
殷乐漪无力地抬眼,看了一眼周遭,愕然发现魏军扎营的地方竟还是之前那一处。
铁骑先行,大军紧随其后,为何还有营帐没有撤走?
殷乐漪思索着忽然咳了起来,视线倏然和面前的陆乩野撞上,她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陆乩野恐怕早就看穿她的谋划。
“少将军——”
周骞在侍从的搀扶下从一顶营帐里一瘸一拐的走了出来,看见被带回的殷乐漪和岑柔,先是向陆乩野行了大礼,随后二话没说抽了一旁侍从随身携带的刀,向岑柔走去。
“你这贱婢!我派你去监视芙蕊公主言行,你却胆敢私逃!”
岑柔被魏军捆了绳索扔在地上动弹不得,见周骞提刀要向自己砍来,哭喊着道:“我是被芙蕊公主挟持的,要逃的是芙蕊公主!奴婢是无辜的!”
周骞提刀的手一顿,随即偷偷瞥了瞥不远处的芙蕊公主。
这位金枝玉叶的形貌比岑柔更加狼狈不堪,落到这般境地,岑柔已然哭天喊地,素日里便是有几分姿色的容颜也被折损的难以入目,偏这芙蕊公主却丝毫不见残败之色,美人落难,反而更让人心生怜爱。
“贱人闭嘴!”周骞色心不改,誓要让岑柔一个人背负逃跑的罪名,“你什么德行我难道不知?你从前便有过逃跑的前车之鉴,我饶了你一次你竟还敢再犯!我今日便杀了你这贱人看你还敢往哪里逃!”
周骞一脚踩住岑柔的背,亮刀要将岑柔的头颅一刀砍下。
岑柔豁然明白周骞这是要杀了她好保住芙蕊,她趴在地上,流着泪的眼中满含怨毒的看着殷乐漪的身影。
殷乐漪向岑柔的方向伸出手,想要出声阻止周骞,却望见岑柔看她的眼神,仿佛是在看着仇人。
“……公主!公主!”岑柔撕心裂肺,“我有今日,晋国有今日……全拜你芙蕊公主所赐!”
“你当年若肯点头和亲嫁去魏国,晋国怎会亡……我岑柔又怎会家破人亡!”
“芙蕊公主!是你害死我的,是你害了晋国的……”
字字诛心,陆乩野冷眼旁观,任由周骞举刀杀逃奴,也见那被同是一国人的亡国公主,在指责之下煞白了脸庞。
“来人。”陆乩野骤然下令,“把公主带进来。”
周骞挥刀的手一顿,他担心陆乩野对殷乐漪用刑折损了她的肌肤和容颜,将刀丢给士卒,紧接着跟上去,被陆乩野一记余光钉在了原地。
“周副将。”陆乩野语气平淡,不怒自威,“你的账本将还没同你算。”
周骞双腿一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少将军恕罪!”
陆乩野转身吩咐下属,“本将审完逃俘前,你就一直跪在此处。”
数九寒天里罚跪等同于凌迟,但军中最高主将下令,无人敢置喙。
殷乐漪被魏兵们半拖着带进了陆乩野的营帐,帐内燃了炭火,满室温暖,连她身下的地毯都是暖的。
她被冻僵的身子久违地感受到一丝暖意,她却不敢贪恋,急切地拉住眼前少年将军的大氅。
“救她……”
少女细若蚊呐的嗓音在这顶主帐内显得格外微弱,若非陆乩野听觉灵敏,是极难察觉的。
他回身垂眸,见殷乐漪伏在他脚下,正用两根手指虚虚地抓着他大氅一角。
“……是我让岑柔和我一起逃跑的,她是无辜的,请你留岑柔一条性命。”
殷乐漪始终低垂着颈,一头青丝滑落至她胸脯,露出一节皙白如玉的后颈。
陆乩野居高临下地瞧见,无甚表情地将目光移到她的发丝上,似乎想看一看她此刻的神情。
他还记得这位公主殿下在几日前哪怕险些命丧于他的箭下,仍旧秉承着她的公主风骨,宁死也不愿低下她高贵的头颅向他求饶,但此刻却破天荒地肯低下头为了旁人向他求情。
可姿态做的不够低,求人的话更是生硬。
从前与他人言语或许可行,但眼下他尊她卑,这番姿态实在不够看。
“公主养尊处优惯了,似乎不懂如何求人。”
他言毕,清楚地看见面前的公主握着他大氅的手指颤抖了一下。
如此便动摇,竟还妄想着救一个毫不留情把她推出去当垫背的人。
陆乩野心中嗤笑着正要拉回自己的大氅,殷乐漪却突然握得更紧,难以启齿地开口:“……求你。”
他挑了挑眉,对这句话似乎略感诧异。
“若不是因为我未能尽到公主的职责,她不会家破人亡……也不会落到如今的地步,求你饶她一命罢……”
岑柔再善变自私,可终究是她晋国子民。
她从前没能救得了岑柔,可如今岑柔就在她眼前,只要能让岑柔活下来,殷乐漪可以在敌将面前垂下首,亲手折断自己那残存的一丁点皇族风骨。
少女曼妙的身姿如一株含苞待放的娇花,她却以一种难以启齿的姿态伏在陆乩野脚下。
陆乩野忽的想看一看这位公主殿下为她所求之事,能将自己的风骨折损至何种地步。
“我为何要帮你?”
殷乐漪缓缓抬起头,露出梨花带雨的娇颜,颤抖着双手将陆乩野的大氅抓得更紧,垂泪恳求道:“……求将军垂怜。”
[垂耳兔头]垂怜她!垂怜她![猫头]
以后都18点更新,更新迟那就是在写了,不更会请假[比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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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垂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