噩梦来得总是突然。
今禾闯入卧室之后,看见的只有一片血红色。
那一大片红色如同窗外的黑夜,一点点侵占房间的角角落落,甚至于那放在桌面上的笔筒都被染上红色。
别墅内慌忙一片,今禾赶紧将他拖起来,然后跑向医疗室。
医疗室的门被关上了,今禾面色苍白,气喘吁吁。
她看见了应从安。
他同样面色苍白,额头不断冒出细密的冷汗,五官也因为痛苦而扭曲。
今禾原本混乱的大脑在那瞬间突然冷静下来,所有慌乱的情绪也得到了压制。
“应从安!”她猛然地捉住了他的手。
还来不及看清楚他手中的东西,应从安边下意识将拳头攥紧了。
她无暇顾及,视线定格在对方不断从眼眶溢出来的泪水。
那双总是暗淡的眼眸里此刻填满了复杂的情绪,扭曲交织在一起共同编织了恐惧。
今禾肯定应从安一定知道应时岚突然自杀的理由,并且肯定应时岚这么做的原因也与他有关。
本应该质问的,也应该生气的。这是她理所应当发泄的情绪,但她压抑住了自己。
因为她无法做到去质问一个尚处于痛苦的人,更加清楚在一切事情没有明了之前肆意宣泄情绪是对他人也是自己的伤害与不尊重。
所以,今禾首先对应从安做的,是安抚。
“冷静下来。”她对应从安说:“没有人会逼迫你,不要害怕,也不要哭。”
青年已然被汗水浸湿了背部,面颊更是被泪水湿润。
今禾只能看见那双与未婚夫相似的眼睛在泪水的浸润下愈发朦胧,如同雨天里被雨滴拍打的花蕊,在那一瞬间迸发出来的惊艳令她恍惚之间好似看见了四年前的未婚夫。
不,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她将应从安从地上拽起来,然后强势地将他拽去了茶室休息。
“你在这里冷静一下,时岚的事情不要担心。交给幕医生就好,他一直都是时岚的私人医生。”
应从安坐在沙发上,好像是缺乏安全感的流浪狗,视线始终没有从今禾的脸上挪开。
茶室内很安静,大部分人都集中在了医疗室那边,根本不会有人在意这里。
今禾在茶室的储物柜里找到一个小毯子给应从安披上,又给他倒了一杯热茶。
将热茶塞给应从安,今禾强迫自己扬起一抹温柔的笑容来,“你在这里待一会吧,不要再去医疗室了。那边有我守着,要是累了你就回房间。”
她还是将应从安当成了小孩子来对待。
“我先走了。”她说完,从口袋里拿出了一颗糖果。
这颗糖果显然是才放进去不久的,这会又被今禾交给了应从安。
她过分苍白的面色与鲜红的糖果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落在应从安的眼底刺眼极了。
今禾离开了茶室,脚步急促来到了医疗室。
众人都聚在这里,见到今禾回来之后,竟然都表现出了心情复杂的样子。
站在众人的视线中心,今禾突然感觉到心脏在狂跳。
“阿禾,到我这里来。”今芙朝着女儿招手,笑容温和说道。
今禾扯动嘴角,站在了她的身边。
“妈,时岚的情况怎么样了?中途幕医生有出来过吗?”
今芙没有说话,只是握紧女儿的手。
就像是一颗苍天大树,就这样伸出了枝丫支撑起今禾。
“咔嚓!”
门打开了,浑身血气的幕医生走了出来。
所有人的视线都聚焦在他的身上,迫切等待他的答案。
面对众人的视线,幕医生没有了标志性的笑容。
他面无表情地摘下了自己的口罩,“你们知道的吧,白血病人的凝血功能不好。就算是一道很小的口子,都需要专门处理。”
“他的身体情况本来就很糟糕,这段时间又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
“何况已经过去一个小时了。”
他没有直接说结果,而是拐弯抹角说起了应时岚此前的情况。
今禾的身体摇晃了一瞬,说:“是因为手术太匆忙准备不够充分吗?”
幕医生耸肩,“今小姐,你比我还清楚,医疗室内的器材比某些私立医院的手术室还要齐全。我的助理也在这里,她的业务能力同样有目共睹。”
话音落下后,伴随的是安静。
没有人说话,甚至没有人敢去看今禾的表情。
过了许久,今禾才展开一抹笑容。
笑容很温和,正如她从前面对的所有人一样,几乎让人看不出她的失态。
今禾对医生说:“好的,麻烦你了,幕医生。”
*
“你今天不是要去那个谁家聚会吗?”
“应时岚,这是他的名字。”
得到了好友的回应后,叶度熙原本准备塞入嘴里的食物被她缓缓放下了。
她看着今禾沉默地将鞋子换好,然后坐在了沙发上。
分明脸上还挂着笑容,叶度熙却总感觉这样的笑容路缺少了什么东西。
短暂的安静后,叶度熙将所有没有吃完的食物都放入冰箱,然后拿出两瓶冰啤酒。
跨过茶几,她坐在今禾的身边。
“噗嗤!”
啤酒打开了,叶度熙将酒放在今禾的前面,“你现在有两个选择。向我倾诉或者自己待着。你想要哪一个?”
今禾不言,将啤酒往外推,“这个时候喝酒,感觉会头痛。”
叶度熙耸肩,“那就是喝茶咯?”
“……会睡不着吧。”
“我懂了,你是想自己待着。”叶度熙说着,将啤酒收起来就准备离开。
今禾沉默不语,就这样看着叶度熙将啤酒塞回冰箱,然后迈着步子进入卧室。
客厅的光线昏暗下来,今禾的视线就这样定格在半空中。
她以为接下来就会一直昏暗下,不料没过几秒钟,叶度熙就踩着噼里啪啦的步子走出卧室。
她一脸气势汹汹走到今禾面前,然后双手抓住今禾的肩膀,看着凶狠异常,“不行,你必须给我说出来!”
“你每天都情绪稳定的,今天回来看就知道情绪不对劲!你快说!我要安慰你!”
叶度熙的态度简直是蛮横不讲理,脸上凶狠的表情简直与她在法庭上为委托人辩护时一模一样。
这样的好友让今禾突兀地笑了一声,“哈哈!”
叶度熙挑眉,就这样盯着今禾的笑容。
片刻后,在叶度熙的注视下,今禾的笑容消失了。
“……我有点难过。”今禾说,“好吧,不是有点,是很难过。”
“你那欠我的六千万英镑没法还给我了。”她说。
叶度熙问:“婚礼推迟了?”
“不是。”
叶度熙继续问:“应时岚和你分手了?”
“也不是,我们还是未婚夫妻关系……好吧,我不确定现在是不是。”
今禾的表情平淡,眼眸逐渐被水汽弥漫。
叶度熙的表情也回归平静,她问:“他旧病复发了。”
这一次的今禾隔了许久才回答叶度熙,“差不多吧,但比这个更严重一点。”
比旧病复发更严重的事情是什么?毫无疑问,那是死亡。
“…我知道了。”叶度熙说道。
她松开今禾的肩膀,重新坐回她的身边。
“我会在这里陪着你的,随便你怎么赶我走,我都不会走的。”叶度熙说道。
正如大学毕业那会两人一起坐在学校操场上一样,顶着哗啦哗啦的雨水。无论她怎么怒骂,对方也不曾离开。
叶度熙知晓好友不是喜欢将负面情绪向他人宣泄的人。但她更加清楚,有些负面情绪就是需要宣泄出来才行。
“……这样啊,那你可别拍我的丑照啊。”到这种时候了,今禾竟然还在开玩笑。
只是那眼泪就好像珍珠,不断从眼眶滑落,然后低落在裤腿上。
叶度熙撇嘴,“求我,之前你拍我丑照的事情我还没找你算账呢。”
互相嘲讽后,就是安静。
今禾垂眸,将手放在眼前。
那一枚订婚戒指在被水模糊的视线里看不清了,却还是倔强地流出一点银色来。
这一枚戒指的样式很简单,特别特别简单,简单得就好像是随手在路边摊买的几十块钱的便宜货一样。
但这确实是两人在商场内精心挑选的戒指。在为彼此戴上时,他们都笑得开心十足。
今禾其实一直都知道,应时岚并非表面上那般温柔。
他的脾气其实很差。只是面对她的时候,他更喜欢顺从。
会露出温柔又喜悦的微笑,然后站在她的身边。就连他们约会的地点,都是由今禾来决定。
他有自己喜欢的爱好吗?有的,只是比起自己的爱好,他更喜欢去迁就今禾。
喜欢奢侈的东西,价格越昂贵越好。这就是他接受的教育,从小到大都要与普通人区分开来,最好从头到脚都是精致的。
有些时候今禾都不明白,为什么应时岚会和她在一起。好吧,最先表白的是她。
两人的兴趣爱好不同,生活习惯不同,消费观念不同,就连接受的教育都不同。
但就是这样不同的两人走到了一起,然后定下婚约。
如果不是今天的意外,两人再过不久就会成为夫妻。
不,这甚至不是意外……
“幕医生说,他本来就只剩两三个月了。之前他身体一直不好不愿意见我,现在我才知道是旧病复发。”
“浑身上下到处都是红点,除了脸和脖子,没有一处地方时好的。”
“他对自己的形象很重视,就算是我也没看见过他失态的样子。最多最多,就是咳嗽的时候用手帕捂住嘴。”
今禾就这样语速缓慢地说,叶度熙就坐在她旁边听。
毫无疑问,两人是相爱的。否则今禾当初不会主动向应时岚表白。
虽然叶度熙这个旁观者觉得对方早就暗恋今禾很久了。
“刚开始我还抱有幻想来着,可能是医疗设备准备不齐全,或者是血库里的血不够……反正很多。”今禾轻声说,目光空茫。
“然后我发现事实就是如此,没办法改变的。”
没有人会在爱人死亡后能够冷静思考,就算是今禾也不能。
她是人,哪怕在此之前她面对诸多突发情况都能冷静处理。但她就是人,在突如其来的噩耗面前就是做不到冷静思考,甚至可笑地抱有一丝幻想。
“旧病复发的话,他有考虑过再次移植骨髓吗?”叶度熙终于问话了。
今禾愣住,才想起来应从安。
噩耗太突然了,她只能浑浑噩噩地离开应家别墅。
如今有了叶度熙的提醒,今禾才想起来应从安。
他很慌乱,也很恐惧。
“我想,等他冷静下来后,再与他聊一聊。”今禾呢喃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