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愿望 第14章 第 14 章

元旦三日的假期，从前的今禾习惯性与朋友们度过。

只是今年需要讨论结婚的事情，今家与应家便聚在了一起。

今禾与应从安来到应家别墅时，里面已经是热闹一片了。

今芙与沈荣见两人回来，笑呵呵过来招呼人。

尤其是发现应从安怀抱中的蹲草丛，更是喜笑颜开。

“哎哟，真是可爱的小猫啊。”今芙笑道，“要不是沈荣这个人对猫毛过敏，我们家就得养个十条八条来。”

沈荣也喜欢猫，只是碍于过敏不敢接近。听了妻子的话，他满怀不甘心撇嘴，“这又不是我能做主的。”

其实此前也想过养一只斯芬克斯无毛猫，但两夫妻喜欢猫就是喜欢那毛茸茸的触感。因此养斯芬克斯猫的想法就被无限期搁置了。

倒是今禾，在公司内直接设立一个猫舍，三天两头就带着自己的员工们去刷新点抓猫。

蹲草丛被安置到了一个舒适的地方。

现在还不到晚餐的时候，众人就聚在了茶室内聊天。

今禾坐下来后，寻找一圈，都没有发现应时岚的身影，于是询问起了林管家，“林叔叔，时岚呢？”

林管家的手稍微一顿，说：“大少爷今天受凉了，有点不舒服。他等会就下来了。”

今禾闻言微微蹙眉，“又受凉了？没有发烧吧？”

“没有，只是有点凉而已，稍微躺一会就好了。”

有了林管家的再三保证，今禾才稍微松口气。

她的身边正好坐着应从安。

青年在这个位置上并不是很习惯，却始终犹豫不决是否要离开。

“小安啊，你就在阿禾这里坐就好了。”应家母对着他扬起慈祥的笑容说。

应从安愣住，触及母亲的视线令他不敢动弹。

他的内心闪过无数个疑惑。

为什么？这个位置并不是他能够坐的。从前这里只会属于哥哥。他只要有一点点想要接近的念头，就会被疯狂打压。

而今日，他却被允许坐在她的身边。

“小安也不舒服吗？”今禾没有发现异常，扭过头来询问他。

应从安低垂下脑袋，一言不发。

这一次的聚餐除了两家人聚一聚外，主要还是讨论不久之后的结婚。

“我们这边的事情呢，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今芙笑容灿烂说道，“阿禾知道时岚这个孩子心里惦记，就催促人早点把事情办好了。只要再过一个星期，就能把全部事情准备好。到时候我们去挑一个好日子，就赶紧让两个孩子把证扯了。”

这绝对是一个好消息，但对于如今的应家母与应家父来说却不是。

他们互相对视一眼，很快就掩盖下了眼底的情绪。

“对了，小安啊，你和林叔帮我们去酒窖里找一找那瓶藏起来的红酒。”应家父突然对安静的应从安说道，“两个人找得快一点。等会我们吃饭的时候要喝。”

应从安微愣，似乎是没想到应家父突然会使唤自己。

在这个家中，他更多的时候承担的是透明人的角色。

他不知道该如何反应，竟然下意识扭头向今禾求助。

在公司内上班一个月的时间里，他已经习惯性依赖今禾了。

今禾扬起微笑，伸手拍拍他的肩膀调侃说：“去吧，可别偷偷在酒窖里喝酒，把自己喝醉了。”

应从安手足无措，“我，我不喝酒……”

“知道啦，回来给你买点果汁喝。”

“……”

他又被当做小孩子哄了。

在座位上呆愣好久，应从安才站起来与林管家一起离开了茶室。

走过长长的回廊，应从安路过了阳台。

外面的夜空没有星星，漆黑一片没有光亮。

就连下面的小花园都没有灯光，只能听见喷泉处传来的水声。

“这里，不是酒窖。”应从安说道。

林管家叹了一口气，“这里是医疗室。”

应从安知道这里，是哥哥经常来的地方。

同样的，他也惧怕这里。无论是年幼时期针管刺入皮肤时渗透骨髓的寒冷，还是去年时那带着明显嘲弄的眼神，都令他感到恐惧。

头顶的灯光明灭，应从安缓步走入医疗室。

病床上躺着一个人的身影，孱弱瘦削，皮肤是没有丝毫血色病态的白。

“你还挺听话。”不知道是夸赞还是嘲讽，应时岚的嘴角扯开一个笑容。

应从安低头不语，站在门口保持沉默。

面对哥哥的恐惧是无法改变的，尽管此时的他只是躺在病床上。

就好像是漫上脚踝的潮水，冰冷，潮湿，带着砂砾撞上皮肤时的轻微刺痛。

“滚过来。”应时岚说道。

他没有多少力气。

病魔已经夺走他太多的精力，以至于他连抬手都费力。

应从安缓慢地走向病床，视线内的身影越发清晰。

靠近了，应从安才看见男人手臂露出的肌肤上斑驳的红点。

那是白血病复发的病症。

这些红色的点密密麻麻，好像一个个小小的红色虫子，爬上了雪白的墙壁。也许只需要稍微不注意，那些虫子就会钻入墙壁里然后吸食血肉。

“怎么？很丑吗？”应时岚冷笑，“你又不是第一次看见了，没必要这幅表情。”

应从安沉默不语，将脑袋低垂更低。

两兄弟安静不言语。

过了许久，应时岚说：“你知道吧，阿禾喜欢我这双眼睛。”

他没有等应从安的反应，或者说根本不在乎应从安的反应。

“初中的时候，她就夸赞过我了。后来上了高中，她也说过喜欢这双眼睛。直到四年前重逢，她也夸赞过类似的话。”

“尽管她从没有明确说过，但我知道她最喜欢的就是眼睛这个部分。”

说道这里，应时岚嗤笑，“阿禾就是这样，从不吝啬夸赞。无论对方是谁，只要是好的地方，她就会大大方方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

他陷入了回忆中，回想起初中时期那站在阳光下朝他微笑的少女。

她很早就有喜欢恶作剧的倾向了，只是碍于他的身体缘故，所以从不捉弄他。

用玩具虫子吓唬女同学，将男同学的凳子抽出来，或者是突然蹦出来吓人一跳。这些都是年少时期的今禾喜欢的恶作剧。

小打小闹的，在事后又会真诚道歉，然后下次还敢。

只有应时岚，他从没有被恶作剧过。

最开始的他并没有意识到这背后的原因是什么，只觉得自己对于她而言是特殊的。

看啊，她对所有人都恶作剧，唯有对待他的时候轻声细语。

在少年慕艾青春萌动的时期，他理所当然将这份特别当成特殊情愫。

直至上了高中，应时岚发现自己简直错得离谱。

她从不对他恶作剧，仅仅是因为他过分脆弱的身体无法经受任何过分的情绪波动。

那个性格温柔，家室普通的男孩子成为了最特别的存在。

拥有一双仿佛星星的眼睛，还有体贴温顺的性格。最重要的，是他那完全能够承受惊吓的健康身体。

今禾喜欢捉弄他，同样也喜欢逗他开心。在微不足道的惊吓之后，往往是令人喜悦的小礼物。

应时岚不止一次看见两人扣在一起的双手，以及彼此之间容不下第三人的温柔眼神。

那是他第一次做骨髓移植的手术。原本不需要这样急切准备的，只是嫉妒而产生的怒火令他的身体情况急速恶化。

手术后，应时岚握住今禾的手。

从那一刻开始，应时岚就决定了。

他绝对不允许任何一双除了自己以外的漂亮眼睛闯入她的视线范围内。

回忆的潮水褪去，应时岚眸色泛起凉意。

他扫过自己弟弟的脸，从这个角度正好可以看见他的眼睛。

这双眼睛与自己的很相似。

应时岚缓缓露出一抹虚假的笑容，“小安，你爱她，对吧？”

“……”应从安浑身一抖。

恐惧弥漫上脊髓，应从安无法思考为什么哥哥会突然说起这件事情。

年少时期的自己仅仅是表露出了微妙的念头，就被疯狂地打压。哪怕是见上一面，回应他的永远是无情的羞辱。

“你知道的吧，你和我是亲兄弟，所以在某些地方相似是理所当然的。”应时岚继续说。

他痴痴地笑起来，在苍白的白炽灯下，那一抹笑容竟然透露出一丝癫狂。

应时岚抓住了应从安的手，将他强硬地拉扯过来。

抓住他的头发，逼迫弟弟直视自己的眼睛。

看见弟弟那因为恐惧而紧闭的双眸，应时岚的笑容又猝然消失。

冰冷的视线扫过应从安的整张脸。他如同准备雕刻的艺术家，而冰冷的视线化成锋利的雕刻刀，然后一点点切割应从安的皮肤。

“应从安，你知不知道，你很多时候就和我的影子一样。”他语气平淡说道。

“我们有着相同的冷血自私的父母，拥有差不多的容貌，本质而言都是在阴影处的狗，然后爱上同一个带来温暖的女人。”

“你看，应从安，你简直是我的影子，是我的翻版。”

应从安猛然睁开双眼。

他在哥哥的眼眸中看见了生有与哥哥相同眼睛，满目惊骇的自己。

是什么意思？为什么反复提起这件事情？

为什么今天的父母和哥哥都那么奇怪？

还有眼睛，哥哥一直在提起。

心中一个疯狂的念头诞生，那因为影子而自卑的狗突然被拽出了角落，然后被摁在阳光下评估。

应从安甚至看见了哥哥那原本被衣领遮挡住的锁骨，那里蔓延了代表着病痛与死亡的红色斑点。

盘旋在脑海中的念头不断升起，最后成为一个硕大的果实狠狠砸在他的心脏处。

香甜的，腐烂的，几乎融入血肉的果实。这成为了他所有情绪的来源。

“哥，哥哥……”

应时岚笑起来，第一次流露出真心实意的笑容，然后松开了弟弟的头发，

“小安，你是我的影子。你要记住了，绝对不能，绝对不能让其他人代替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