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怀倦能感受到他的七窍都在淌血,他知道这是强行恢复修为的代价,但他不在乎,妖客归于他手中却“当啷……”一声落地,眼前的一切开始坠于黑暗,耳边所有的声音开始归于寂静……
孟怀倦头一次知道原来死亡离得那样近,他在一步一步地迈入死亡,体验死亡。
“师尊!”孟怀倦最后看见的是黑脸人那一团黑雾的脸,最后听见的是黑脸人充满担忧的叫唤。
孟怀倦挣扎着,想要身体的掌控权,可是都毫无作用,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的小师弟死在他的剑下,甚至连片残魂都未留下。
‘天道……’
幺幺只觉满身冰冷,他心想:‘孟怀倦这狗东西怕是又要发疯了。’
此刻的舞榭台上几人什么也看不见,水镜反馈给他们的只有一团黑雾,二师姐查看了半天也没发现是哪里出了问题。
最终二师姐看向林密,一脸认真道:“掌门师兄,我觉得这个水镜有病。”
无人知晓那初昕殿内封剑已久的妖客此时剑声“嗡鸣”,红色的灵弧荡开,击碎周遭的瓷器。
“终于回来了……”大殿之内一袭胭脂红的人轻声开口,声音轻缓,随风飘散开来。
孟怀倦的意识依旧清醒,身体也依旧不受控制。林密几人和黑脸人一起守在他床边,林密盯着孟怀倦脖颈上的痕迹,冷眼看黑脸人:“你做了什么?你知不知道他是你师尊,你做的事……不知廉耻!”
黑脸人垂首,他语气、举动都带着些一恭敬,说出的话却和恭敬毫不沾边,他道:“掌门师伯怎么光说弟子呢,这可是师尊自愿的。”
林密脸色一变,怒目视他:“胡言乱语!”
二师姐眼中带着冰冷的怒气,她头一次对宗门内的弟子冷下脸来,她看向林密道:“掌门师兄,前几月三师弟就突然闭关,如今看来怕是和这孽障有关,我认为应当将人押下,等三师弟醒来再做断决。”
黑脸人也不反抗,任由两个修士把他带了下去。
林密捏捏眉间,一脸倦意地看向躺在床上的孟怀倦,他有些疲惫地开口:“我是不是做错了,本不该如此的……”
洛即离有些担忧地看林密,随后道:“掌门师兄放心吧,那件事我们瞒得很好,三师兄不会知道的。”
林密真得很累,但他此刻不能倒下,他眼里带着懊悔:“四师弟啊,你说,我是不是不应该瞒着淮知的?”
淮知,是孟怀倦的字。
孟怀倦从幼时便养在梵云宗长大,要论的话,也算是林密看着长大的,他的脾性林密极为了解,这也是当初收到消息他下意识地隐瞒了孟怀倦的原因。
而这一瞒就是三百年。
其实今天这件事林密也没打算让孟怀倦知道的,只是不想事情还未解决,孟怀倦就知道了。
林密头一次觉得自己做错了。
“掌门师兄,事已至此,木已成舟,何况这事和我们都有关系,三师兄会明白的。”
‘明白什么?’孟怀倦不懂,他不知道这段莫名其妙的幻境是哪来的,但他记得当初幺幺找上他便同他说过。
[你偏离了已定的命线,你不应该做这些。]
[这不是你的命。]
[也不是他的。]
那时的幺幺不停地警告孟怀倦,要求他按原定命线走,孟怀倦是那种任人宰割的人吗?
当然不是。
孟怀倦直接反威胁幺幺,然后两人狼狈为奸。
孟怀倦再醒来时已经离那一战过去了一月,出乎林密意料的是从孟怀倦醒来他什么也没问,只日日待在初昕殿,目光永远落在屋外的桃树上,那怕花谢结果、叶落挂霜。
林密常在半夜三更辗转难眠。
一场天堑好像不只带走了一人。
林密难眠之中又会恍惚想起小师弟刚入梵云宗没多久那会,他和孟怀倦同酌树下,孟怀倦同他说:“那日收徒宴上,师伯师叔入目皆凡尘,但我觉着悲凉。”
难眠的何只林密,初昕殿夜间烛火骤息,彻夜相谈。
幻境内时间流逝地更快,转眼便是两年后的立春。苍灵峰的桃花开得如两年前那日那般美,一人一袭胭脂红色金丝勾花长衫立于峰顶,手中妖客裹着一层红晕,红色的灵弧划破天际,天堑大开。
“师尊,你做什么?!”黑脸人对于梵云宗关押他的地方早已来去自如,若要毁了整个梵云宗他都不成问题,只是因着他师尊,他迟迟没有动手。
孟怀倦执剑而立,他微侧身向黑脸人,红纱覆眼,唇色苍白。他的语调依旧无悲无喜,苍白红肿的唇动了动:“我早已同你说过,你我二人师徒缘分已尽。”
黑脸人紧握双手,若说之前是只有脸上一团黑雾,那么此时他便是满身都笼罩着张牙舞爪的黑气。黑脸人的声音里包含愤怒:“师尊,你说你都瞎了,为何眼里还是没有弟子呢?”
“师徒缘分已尽?就因为我对你起了那样的心思吗?”黑脸人的语调愈发颠狂,他又说:“可你本就该是我的。”
“你又同我扯天道了。”涯边的人笑了,平添一抹艳色,转而他再次开口:“我偏要同天道斗,你不是说我注定同你白首到老吗?”话到此,一道结界隔于二人之间。
黑脸人震惊之于还未来得及破开结界,就见眼前那抹红消失在崖边,只听一句话随风传入他的耳朵的话:“那我偏要你连一片残魂也留不住。”
孟怀倦从第二关忘情出来时,已经有个别几个弟子通过了三关出了秘境。
第三关问心是最为简单的了,只是回答几个很常见的问题,但也就是这个会触发第四关忆情。孟怀倦没打算进第四关忆情,刚才第二关忘情秘境所窥见的东西连他自己都不知,他不敢想第四关忆情会窥见什么。
一抹虚相立于孟怀倦身前,熟练地问:“为何修仙?”
孟怀倦:“为长生不老。”
虚相:“为何入我梵云宗?”
孟怀倦:“听闻梵云宗家底富裕。”
虚相:“对凡尘俗世可有留恋?”
孟怀倦:“有,贪几口吃食。”
虚相沉默片刻,最终给这个朴实无华的人类让了路,高冷地说:“通过。”连名字都懒得念。
孟怀倦抱着汤婆子淡定地掠过虚相出去了。
出口光芒闪烁,关闭了。后头的虚相却凝望着出口,眼里带了疑惑,他为何觉得这个人类身上有一丝熟悉的味道。
虚相想了会,愣是什么也没有想起来,索性就不想了。
苏幕遮一眼就看见了从秘境内出来的孟怀倦,对方依旧一袭洛神珠红色长袍,干干净净,哪像他那样有些狼狈。
“恭喜孟兄了。”苏幕遮笑容温和,没有半分面对褚觉时的冷然。
孟怀倦不知道应该怎么回,只好学着苏幕遮回了对方一句:“也恭喜苏兄了。”他此时只要一抬首就能看见舞榭台上的人,可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孟怀倦没有抬头。
手里的汤婆子温度已经降下去了,一阵清新的春风抚过衣袖,孟怀倦无端想着:‘苍灵峰上的桃花都开了,可惜没有一壶桃花酿。’
[你很喜欢喝酒?]装死的幺幺突然冒出来一句。
孟怀倦用意识回:[幺幺,你能不能别老偷听我心里的想法?]
[对不起,我没忍住。]
孟怀倦:[闭嘴,滚。]
幺幺一点也不识趣,他再次开麦[对了,孟怀倦,你当初魂飞魄散的时候是不是身体还在啊?]
孟怀倦听闻这话,认真地回想了一下才回复幺幺:[好像是。问这个干嘛?]
[哦,就是想告诉你,只要身体完好,待我完全恢复神力,我可以把你的神魂塞回去。]幺幺兴奋地说。
孟怀倦故作失望地回答:[幺幺,你眼里只有神力吗?我还以为这么久了,我们之间已经……]
[打住,孟怀倦,我心里还有苍生。]幺幺不想听孟怀倦演戏,果断打断了孟怀倦的发挥。他也知道孟怀倦要说什么,只是情分之种东西等他回去了就该抛弃了,他和孟怀倦之间,只是一段短暂的合作关系。
“孟归,你可愿成为苍灵峰的挂名弟子?”林密提出这个问题时其实已经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毕竟以孟归的资质入苍灵峰做挂名弟子是很屈才的,所以林密准备有各种奇珍异宝诱惑一下。
“孟归愿意。”
林密似乎没听清,他继续说道:“果然……如果你愿意,本尊可以,等等,你刚才说什么?”
孟怀倦在下方行礼,恭恭敬敬的,听林密问,他便重复了一遍:“孟归愿意成为苍灵峰上的挂名弟子。”
“你真的愿?不想拜其他长老仙君为师?”林密有些震惊,忙再向孟归确认一遍。挂名弟子说好听点也是门内弟子,但到底比不上内门弟子,更比不上亲传弟子。
挂名弟子顾名思义,只是挂在门下的弟子,每日统一由外门师长教导,也就是比杂役弟子好些,好在有个名义上的师尊。
孟怀倦颔首道:“弟子孟归,愿。”
拜其他长老仙君?开玩笑,到时候被发现了他不就丢光了脸,连见面都尬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