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梦夏失魂落魄地回到教室,仿佛被人抽干了所有力气,没精打彩的。
她在教室门口站了许久才敢往里面走,一路上她都低调的观察着梁文轩,他好像没有别的反应,等回到座位上时,她又用手挡了挡自己额角的疤,心下泛出些许难堪。
教室里设有图书角,梁文轩拿了一本书放在桌子上专注地看,和他隔着一定的距离,李梦夏没那么紧张了。
她很喜欢这样的感觉,离他不算远,也没有那么近,这是她的舒适区。
她不想写作业,思来想去也从图书角里拿了一本外国名著《飘》来看,看了大约二十分钟,她就有些累了,这书里的人名她是一个也记不住,纸上的文字一排排地像是催眠曲,弄得人昏昏欲睡,她收起书趴在桌面上休息。
下午的课是两点钟,在1点半时她醒了,班上一个人也没来,梁文轩还在看书,她起身出去洗脸,路过讲台的时候梁文轩突兀地叫住她,“李梦夏,我的话一直有效,如果你需要帮助,可以来找我。”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李梦夏忙垂下眼回避他的视线,只嗯了一声,连道谢都忘了同他讲。
其实,他的话她不大明白,她从来都没有向他求助过,他为什么会想帮她呢?
他看见了她的疤,哎,李梦夏心里叹了口气。
他博爱责任感强,作为班长,对她说这样的话也很正常,或许换了别的女生他也会这样说。
她遇上的不是什么大事,更没什么值得说道的,她向来不喜欢麻烦别人,何况是他。
*
梁文轩的生日在5.25号,这天刚好周五。
马上放双休,周四下午的时候吴肖在班级里通知了一件事情,说是周五下午的课程取消,学校有一个感恩教育活动,走读生和住读生的家长能来那是在好不过了。
听完吴肖的话,李梦夏眼中的雀跃烟消云散。
她是最讨厌这种感恩教育活动的,除了催人泪下,让学生有片刻的懊悔顿悟,她想不到这种活动还有什么价值。再糟糕一点,或许等人家演讲完,就要开始卖书了。
周五下午的感恩教育活动,她本打算就当个木头站桩,但是班里有三分之一的同学都来了家长,她不太想待在这里,匆匆向吴肖告了假,回教室休息。
吴肖知道她的身体情况,听闻她不舒服也没多的怀疑,连忙嘱咐了她几句就让人回教室去休息。
她没什么精神,低落消沉,闷闷不乐,计划着去人工湖边坐一会,想了想,最后还是回教室决定趴在桌子上睡觉。
教室里,隐约能听见操场上振奋人心的演讲,关于家庭,关于亲情,她闭着眼睛,这些字眼一字不差地进入到她的脑子里。
李梦夏宁愿自己聋了。
女孩的眼角悄无声息地缓缓淌下两行泪,她应该习惯的,她以为自己可以习惯的,她不可以哭。
操场主席台上,感人肺腑的演讲过去快二十分钟,好些同学都已经泪眼婆娑,梁文轩的家长没来,他听了一会暂无所感,脑子没来由闪过一个弱小可怜的背影,他借口离开。
教室里只有李梦夏一个人,她听见有脚步声睁开了眼,眼前的景象由迷糊变为清晰,3、4组的过道上她捕捉到了一片白净的校服,然后是少年线条紧实的手臂。
她一眼就认出了,这是梁文轩。
他们都是话不多的人,交流寥寥无几,反倒是视线总撞在一块,他没有要回自己座位的意思,就直勾勾地盯着她端详细究,李梦夏不自在地别开眼,问道:“班长,有什么事吗?”
她还想过,梁文轩出现在教室里可能是吴肖让他过来看看又或者是带什么话……她等了好久,梁文轩一直没有出声,可他的视线又从未挪开过,李梦夏一抬头就撞入他的眼眸内。
“你每次看我,我都觉得你在向我求助。”梁文轩说道。
其实,就连李梦夏自己都不知道她在用什么眼神看着梁文轩,在她看来她收不回的视线,无数次的偷看,那不是求助,而是爱慕。
至于向他求助,那不是她的本意,她也不敢妄想。
她喜欢他,越来越喜欢他,像溺水的人抓到了一块漂浮的木板。
她会永远记得他那件递过来的衣服的温度和那句如果你需要帮助,可以来找我。
她拥有他的善意,她已经很满足了。
“没有,我没那个意思。”李梦夏狭促地解释,一和他说话,她的脸就有点发烫,紧张到手心出汗。
“嗯。”梁文轩应过后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看起书来,这时李梦夏才再度抬眸去看他,他看书的时候特别专注,这种场景对她来说好梦幻。
又只有他们两个人,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四周很安静,她肆无忌惮又小心翼翼地盯着他看。
李梦夏看够了就拿起笔无意识地在自己草稿纸上写他的名字。
梁文轩,她在心里默念一声,好像他一来,她就没有那么伤感了。
他像一盏灯,而她是在一片孤独的海面上找不到方向的行人。
海上灯塔,她在他的名字后面加了这四个字。
喜欢他,期待偶尔能和他说上两句话,这么一想她也并非无法感受到快乐,虽然屈指可数,短暂又易逝,好在还有点盼头。
*
5.29号,周四,李梦夏忽然发烧病倒了,吴肖打了电话通知她家里人来接,李梦夏没有想到是刘芳梅来学校接她回家,外婆年纪大了,身体又不好,在窗户外面看看她的那一刹,她心中酸甜交织。
李梦夏常年气色不太好,也就是初中跟着杨婧那会稍微好些,她现在一生病,整个人苍白地跟张白纸似的,刘芳梅看着心里直疼。
刘芳梅带她回了家,去社区医院打针,接连挂了两天的水,刘芳梅一直守在她身边。
6月1号下午她刚打完针,刘芳梅牵着她的手笑眯眯地说:“你今天十六岁的生日哩,外婆带你出去买点礼物,买点好吃的。”
“不用买的。”李梦夏小声说。
“怎么能不买点好吃的,以前一直没给你过生日,外婆上年纪了,也不知道还能不能看见夏夏明年过17岁的生日。”
刘芳梅牵着她往外走,“那边有个商场,外婆给你去商场买两件衣服,紫妍说那里还有一家卖蛋糕的,外婆再给你买个蛋糕去吃。”
老人家一旦上了年纪总免不了喜欢在儿孙辈面前谈论生死,刘芳梅以前从来不在她面前说这些的。
李梦夏就任她牵着走,她没办法骗自己,外婆的身体越来越差了,有好几次她晚上去厕所,回来经过外婆的房间前时都会听见她急促又沉重的呼吸声,有时候她在外婆的门外一站就是一个小时。
她真的很怕,很怕外婆死了,在她心里,刘芳梅是她在这世上仅存的唯一的亲人。
李梦夏十六岁了,她已经有五年没过过生日,他们一家五口出车祸那天是6.1号她十岁的生日。
她每一次生日,也是她爸爸妈妈和爷爷奶奶的祭日。
李梦夏其实想安慰刘芳梅,她还能活好久呢,可她已经哭了,她不敢开口。
刘芳梅带她到商场,她没有要衣服,拗不过老人家的坚持,最后她让外婆给她买了一个巴掌大的小玩偶。
她还不敢要太大的,太贵了,衣服也是,李梦夏的衣服很少,穿了三四年的旧衣服她都舍不得扔,反正没破没坏,就能继续穿。
踏青野炊那天,她翻出了自己认为最好的一件衣服,那天班里好几个女孩子的裙子都好漂亮,而她的衣服又小又紧,她知道攀比心不对,但是她没办法控制自己不去想,不去艳羡。
她真的一点也不喜欢春游野炊这样的活动,在学校里可以穿校服,在舅舅家里可以随便穿便宜旧衣服,唯独这种活动,大家可以穿自己的衣服,她真的没办法做到视而不见。
其实她也不该要玩偶的,但是张紫妍房间里有好多好多玩偶熊,有的比人都高,那些都是她生日的时候她的朋友们送的,她看着多少有点羡慕。
以前很小时候,刘芳梅会给她买那种杯状的小蛋糕,最近几年经济水涨船高,这种蛋糕早已销声匿迹,临桉城区一家比一家精致地蛋糕店开了起来,但是也卖的很贵。
张紫妍说的那家蛋糕店她知道,这两年她每回过生日都是在这里买的蛋糕,舅妈会给她买两百多的生日蛋糕,有一次单休,她还专门跑去她们学校给她送了蛋糕吃。
刘芳梅领着李梦夏进了蛋糕店,让她选一款蛋糕,李梦夏看了好久始终拿不定主意,真的太贵了。
“你好,尾号1xx6,我来拿预定的蛋糕。”
李梦夏听见这个声音一愣,她一扭头就瞧见了梁文轩,他似乎也讶然了一番,随后礼貌地对她颔首致意,并问道:“今天也是你生日?”
“嗯。”
“生日快乐。”梁文轩就这么自然而然地对她说出祝福语。
“谢谢。”
“是夏夏的同学?”刘芳梅慈祥地问。
“是。”梁文轩回。
刘芳梅说:“这么巧,你和我们夏夏一天过生日。”
梁文轩浅笑,解释道:“今天不是我生日,是我小姨的生日,我替她取蛋糕回家。”
刘芳梅点点头,随即又问她:“夏夏,蛋糕选好没有呀?”
梁文轩一来,李梦夏的心思早就不在蛋糕上了,再者她根本就不想让刘芳梅破费给她买蛋糕,外婆的钱,来之不易,很珍贵的。
她垂眸摇摇头,泪意浮上眼眶,“没有我想吃的,外婆我们走吧。”
小老太太摸着自己的衣兜慈祥地告诉她:“这孩子,不要怕花钱啊,外婆有钱。”
李梦夏背对着梁文轩,拼命地摇头,外婆是这个世界上对她最好的人,她的肩膀在抖,终于她尝到了眼泪的咸味。
忍到极致她实在是绷不住自己的情绪,用手捂住自己的脸,哽咽道:“对不起,我就是想我爸妈他们了……”
她什么都不想要,不想要衣服,不想要玩偶,不想要蛋糕,她只想要她的爸爸妈妈和爷爷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