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小雏菊 第2章 小雏菊

“喂，吴老师，我是李梦夏。”

女孩握着手机的指节微微泛白，在得到电话那头的回应之后，她深吸一口气，紧张到握拳，“周一的踏青我可以请假吗？”

三月的最后一个星期一，吴肖在班里宣布春游取消，改为去临江公园踏青远足。当时班上全场唏嘘哗然，只有她微微松了一口气。

“为什么请假呢，是身体不舒服吗？”

李梦夏抿唇，久久没有答话，她一直都是老师眼中的乖孩子，而乖孩子是不会撒谎的。

“没有。”

“那是和班里同学闹了矛盾？”

“没有。”

“那是家里出了事？”

“没有。”

吴肖沉默了一会，然后宽慰她说：“梦夏啊，这可能是高中唯一一次踏青野炊活动，不去可惜了。老师看你在班上也不爱说什么话，难得有这么一次大家一起玩的机会，不要轻易放弃。要是有什么难处就和老师说，老师帮你解决。”

电话的最后，吴肖叮嘱她注意身体，并告诉她踏青那天可以穿漂亮点，和大家开开心心地渡过美好的一天。

“嗯，我知道了，谢谢老师。”李梦夏垂眼盯着地板，神色漠然。

*

周一，李梦夏跟着大部队去了公园踏青野炊，时间在这天显得无比漫长、无聊和煎熬。

下午两三点，她在帮别人看风筝，可是这个风筝在她手里一点也不听话，它竟然和别人的风筝线缠在了一块。

李梦夏站在原地没有动，她在想该怎么办，她仔细地观察着另外那根风筝线的走向，一点一点，顺着交缠的线条往向远处。

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根风筝线的尽头会是他。

梁文轩是和郭子俊一块来的，顺着交缠在一起的风筝线，他找到了她。

他温声告诉她风筝线缠在了一起，解开需要她的配合。

她一下子看呆了，一时忘记了回答。

梁文轩是她们班的班长，刚升学初来乍到，她第一个注意到的人就是他，他长得俊郎人又好，温文尔雅，听他说话会让人觉得很舒服。

情窦初开的年纪，她偷偷关注、喜欢过他一个月，后来就不敢喜欢了。

她认识到他们的距离实在是太过遥远，她永远都不可能追上他。

梁文轩像天上的日月星辰一样耀眼，她触摸不到，一学期下来，他们交集寥寥，说过的话没有超过五句。

何况他身边有和他一样耀眼的女生，这使她感到痛苦，总是悲从心起，她不想喜欢一个令她痛苦的人。

李梦夏的视线很快就从梁文轩身上撤去，转而无措地扫视着周遭的草地，话只说了一半就匆匆咽回肚子里，“这不是我的风筝，这是黄可的风筝，她们去买零食了，所以才让我帮忙……”

梁文轩说:“没事，能解开，你不用担心。”

李梦夏是被彭丽拉着和黄可王思敏一块放风筝的，其实她和她们都算不上熟识，在为他们看风筝的时候她异常紧张，很是担心这个风筝会在她手里出什么问题。

梁文轩今天穿了一件灰绿色的冲锋衣，衬得整个人飒爽利落，初次心动的人在看一百遍也还是会心动。

上学期李梦夏一直都暗示自己要忽略他，她也的确这么做了，只要有梁文轩在的地方她总是刻意地远离或者将头垂得很低。

可是今天他喊了她的名字，这不一样，她没办法再逼自己忽视他，于是她的耳根开始发烫。

“你能配合我一下吗？”梁文轩望向天空，风筝线缠得有些复杂，解开或许需要些时间。

“嗯。”她又偷偷看了他一眼，梁文恰好侧首看过来，她忙得仰头，假装自己在看风筝。

“李梦夏，你先放线，然后，”梁文轩估量着距离，“大概往左退十步。”

李梦夏数着步子，走到第九步的时候梁文轩喊住她，冲她弯唇友好一笑，“可以了。”

接下来的时光，李梦夏都有些晕乎乎地，她甚至开始庆幸自己周末没能请成假。

野炊安排在周一，她原本是不想来的，因为只要是这种聚会活动，她就会孤身落单，无一例外，这样的时光总是让她分外难受。

但现在，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风筝啊，风筝，你们能别那么快解开吗？

“好了。”风筝解开，梁文轩将手轮交给郭子俊，那只黄鹂鸟还在天上飞，他看了一眼，说道：“李梦夏，你的风筝飞得太高太偏，旁边是一片林子，风筝很容易挂在树上，你应该往北边去。”

“谢谢。”李梦夏边走边开始收线，其实她不知道北边是哪里，但梁文轩今天对她说了好多话，她很开心。

这一点点短暂的快乐对她来说已经足够，她可以回味好久。

梁文轩和郭子俊还没走，他们似乎是打算收起风筝，李梦夏有不可让人察觉的小心思，她一直和他们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她听见郭子俊问他过会要不要打游戏，李梦夏也好奇，梁文轩平时都玩些什么游戏呢？

梁文轩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看，回了个消息，“不打游戏了，依依找我。”

“哟，”郭子俊八卦地看了他一眼，调侃道：“重色轻友。”

“想什么呢？”他语气轻松，对郭子俊的玩笑话已是见怪不怪。

李梦夏微扬的嘴角渐渐收起，原来他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呀，她忽然又觉得她还是不来得好。

她明明没有资格生气的，李梦夏加快收线，离二人越走越远，她没看路，而是用所有的精神来提醒自己不要再去在乎梁文轩。她就这么一直往后退，直到后背撞上粗粝的树干她才回神。

风筝已经收了回来，她撞树的那下不轻不重，却恰好吸引梁文轩的目光前来，李梦夏低着头羞窘于自己的窘态，她忙往旁边走，只听刺啦一声，她的衣服被树干上凸起的枝节勾破。

肩上的衣料被撕开，淡绿色点缀着蕾丝的文胸肩带曝在光下，洁白的皮肤裸露感受到晚春的一点冷意。

她赶紧捂住肩，用手指抓着自己开口的衣料，颓丧羞恼地蹲在地上，有些崩溃。

李梦夏原本是有外套的，只是借给了彭丽，她来月经了，还不小心弄在了裤子上，没办法，她只能找她借外套挡一挡。

她向来不懂拒绝，也就借了。

梁文轩转身离去时回头多望了一眼，见李梦夏突然蹲在地上，他走过去，疑惑地问她：“怎么了？”

李梦夏身子一颤，他突然过来，显然是吓到了她。

她并不想叫别人看见她这幅样子，尤其是梁文轩，她摇摇头，告诉他她没事。

“是身体不舒服吗？”他在她面前蹲下问。

李梦夏死死地咬着唇，她心里明白，梁文轩只是在履行一个班长关爱同班同学的职责，而并非是出自对她的关切。

她本就在梁文轩面前抬不起头，现在更甚，她在他面前丢脸了，脸颊好热，她听见自己细弱蚊蝇的声音：“是衣服坏了，等彭丽她们回来就没事了。”

李梦夏一直没有抬头看他，手还捂在肩上，他大抵猜出来发生了什么，目光扫到她露出的胳膊上，她似乎很冷。

今天的温度不算高，16~20℃，她身上只有一件单薄的短袖。

梁文轩解下自己的外套，披在了她的身上，衣服尚有余热，激得她脊背发颤，李梦夏恍惚抬头看他，她闻到了他衣服上的香味，一股浅淡的暖香。

“衣服借你，先穿上吧。”梁文轩起身，他内里单一件短袖白T，草场内还有风在吹，他笔挺地立在她的面前，此刻没有人比他更像渡人救世的神明。

郭子俊走过来有些懵，“咋了？”

梁文轩将人拉开，“她遇到了点麻烦。”

郭子俊虽是个不着调的性子，但他与李梦夏并不熟识，更知道这个女生不是那种能随便开玩笑的，最后就只是打趣了梁文轩一嘴，“梁哥，天下第一好班长。”

李梦夏将怀中的风筝放下，蹑手蹑脚地穿好梁文轩的冲锋衣外套，如果郭子俊没有走过来的话，她会把梁文轩的衣服还给他。

她没来得及解释，她有自己的外套，只是需要等人回来。

倘若换了任何一个女生衣服破开了蹲在这里的，梁文轩也会解下自己的外套为她披上，她明明应该感到幸运的，可是她却意外地难堪痛苦。

“谢谢。”李梦夏盯着衣服的下摆，梁文轩的衣服她穿起来会很大，连手都只能缩在袖子里。

“如果觉得冷可以拉上拉链。”

“谢谢。”李梦夏按照他的话将拉链拉上，轻轻地挽起袖子，接过风筝，她看着梁文轩清隽出尘的脸，总觉得很不真实。

他是那种古典周正的长相，待人谦逊有礼，嘴角总是带着微笑，让人觉得和善好相处。

譬如现在，他看着她，在笑。

梁文轩人好温柔却不是中央空调那一类的男生，他是对谁都好，却也不是对谁都一样好。

他其实不好接近，他身上独一份的姣好气质给他整个人蒙上了一层不逐流、难以企及的边界和疏离感，他们明明离得很近，但又好像隔得很远。

他出类拔萃，而她平庸不已。

李梦夏听见自己的心跳声，转而她意识到她不应该那么对他的，他明明帮了自己，她却还是一副不高兴像受委屈的模样。

于是，她整理自己的心情，努力挤出一个微笑，再度向他表达自己的谢意，“班长，谢谢你。”

她看向梁文轩的眼里全是艳羡与崇敬，而那点少女的心思就藏在她眼眸垂下时那一汪滢滢水波里。

“没关系。”他说。

“梁文轩，我找了你好久。”这是一个女生的嗓音，却不是她熟悉的班上任何一个女生的声音。

“依依。”

郭子俊扭过头去，打趣道：“呦，我们校花来啦！”

李梦夏好奇地抬眼，这个女生不是一般的漂亮，她想任何人第一眼看她都会记住她身上的那股优雅高贵的气质，像是上个世纪油画里的典雅公主。

她和她们班的班花黄可一样是属于气质型的美女，但是她的五官却比黄可更加精致。

她扎了一个高马尾，这个叫做依依的女孩发质天然微卷，她身上只着一套简单的灰色运动休闲衣，她走路时的韵律感很强，李梦夏没来由的觉得她应该学过舞蹈。

显然这个女生也看见了她，更惊讶于她身上穿得梁文轩的外套。李梦夏再没有勇气去看他们，她觉得身上好像烧起来了一把火，她能看得出来他们关系很亲密，尤其是梁文轩和那个女生，她现在站在这里只觉得无所遁形，有种被人扒.光衣服看穿的羞耻感，重点在于耻。

“你的衣服？”陈依依疑惑地问。

“没事，”梁文轩冲她摇摇头，换了话题道：“你的风筝掉哪里了？”

陈依依指了个方向，一行人转身离去，她惆怅地说：“那是我爸专门从潍坊给我带得风筝，丢了实在可惜。”

郭子俊顺势插了一句嘴，“依依，你的风筝咱们梁班长一定给你找回来。”

陈依依笑说：“他是你们26班的班长，又不是我们24班的班长。”

“那又怎么样？”郭子俊一手搭在梁文轩肩上，意味不明道：“谁让我们梁哥是天下第一好班长呢！”

陈依依心有所感，回头望了一眼穿着梁文轩外套的女孩，却见她也正直愣愣地盯着他们这处，她见她回头，立马撤回目光。

“梁班长真是到处博人家女生的好感呀！”陈依依背着手偏头打量梁文轩，话里有话总有一股若有若无的酸意。

“别乱说话，她衣服破了。”梁文轩简单解释。

“哦，那是该借她衣服。”陈依依说。

李梦夏穿着梁文轩的衣服，彭丽就没有把她的外套还给她。她体质怕冷，而梁文轩的外套巧好舒服暖和。

一天的踏青结束，集合整队的时候同班同学总免不了向她投来异样的、探究的目光，就连班主任吴肖也跑过来问了一句发生了什么事，她尴尬地解释，吴肖点点头，夸了梁文轩一句。

回程的路上，李梦夏走得很慢，她做事一直都很温吞亦或者是在逃避大家的视线，渐渐地她就走到了队伍的最后面。

“我这有糖，你们吃吗？”贝玲不仅人长得好看，声音也特别甜，她是班里很热心的女生，和谁都能玩得开，人缘特别好。

现在她拆开了一袋大白兔奶糖，沿着队伍一个一个的发糖。

“谢谢玲儿。”她听见前面有女生说。

贝玲离她还有两个人，或许是瞧见她投来的目光，她弯着眉眼问她：“梦夏，这有糖你要不要？”

如果是别人李梦夏肯定会拒绝，但是她是贝玲，她很喜欢这个有感染力的女生，她也愿意接受她的好意。

整个班级里她只加了两个人的Q.Q，一个是彭丽，另一个是贝玲。

于是她点了点头，贝玲走过来，望着队伍最后的三个人手探进糖袋子里，她呀了一声，李梦夏看过去，袋子里是空的，她的手心里只有两颗糖。

“我不要了，谢谢。”李梦夏抿唇浅笑。

贝玲将糖分给余下那两人，然后拍着她的肩道：“你等我一下。”

她重新拆了一盒糖，“给。”

“谢谢。”李梦夏接过，将糖握在手心里。

她忽然想起来很久很久之前的一个年节，她还在读小学，大年初几的时候，舅舅外婆家的亲戚登门做客，那时候来了好多小孩，舅妈就拿出一袋糖果挨个挨个分，快分到她的时候糖果不够分了，那时她也是说了一句，我不要了。

是真的不想要吗？其实不是，只是她得做一个听话懂事的孩子。

然后她就真的没有糖果了，外面一群小孩子玩躲猫猫，她就一个人躲在巷子里哭，谁也没来找她。这件事情她一直记到现在，其实贝玲不必为她重新再拆一盒糖，这糖在超市里买得还有点贵，她承了她的情，改日得还。

她也承了梁文轩的情，但她不知道该怎么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