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使命就是给恶灵点蜡 第91章 九十一

手边的鬼铃正在被不断地摇响……等到再次睁开眼，江黛陌已经无知无觉地飘了一路。

天边持续响起数声巨大的轰鸣直接打断了她的神游，举目四望，已是迟暮时分了。

江黛陌神色迷茫，看清前方正在引路的鬼差，“这是哪？”

“黄泉路。”白无常回过头，深深叹气，还真是阴魂不散。

他们已经过了鬼门关。

脚下是一条被黄昏笼罩的道路，火红的彼岸花沿路盛放，苍穹被染上血色的霞光，悬着一颗永远不会西沉的落日。

放眼望去，几座巨型镰刀钟摆屹立在山野间，刀锋像是自天边降下，来回摆动着收割血肉，血肉四散飞溅，血腥气扑鼻。

在路上白无常告诉她，这些钟摆都是用来报时的，但时至今日从未有谁听到钟声响起，镰刀只会日夜不歇的摆动，用锋利的刀刃折磨求死不能的魂灵。

其实鬼差并不希望钟摆报时，深知那天的来临意味着什么。

待至钟声被敲响，就会预示一切的终结，只要这些镰刀停止作业，冥府会彻底失去制造出皮肉之苦的能力。

至此，处于轮转的生灵也将随之抛开肉身上的所有顾忌，也就是说，皮肉司为生灵制造的躯壳，将会在钟摆停下报时之际，不再让生灵感到任何的伤痛。

她第一次抵达这里，不难看出远处座座鲜血淋漓的山包都是未被造出五官的肉块，并非死物，也不失痛觉，沿路一直听，传至耳畔的切割之音不觉叫人悚然，刀锋会无数次划开表皮血肉，灵魂又会无数次赋予它新的愈合，就这样一直重复没有尽头。

又似乎隐隐听谁提及，冥界的鬼都会将犯下罪过且无法赦免的鬼魂，涂抹在冥界的各处角落，这些灵魂因为无法做到遗忘所以不能投入轮转，就只好被塞在这些皮囊死物里。

江黛陌问，那么被困在这的灵魂，同样也是当初犯错的鬼魂？

白无常说当然，既然做不得鬼差，也无□□转，这里只会是他们最后的归宿。无论是被囚禁在鬼巨人树脉中的精神之苦，还是永恒承受镰刀钟摆循环切割的皮肉之痛，都是鬼差想方设法去榨取灵魂哪怕是最后一丝的伤痛价值。

见她如此穷追不舍，都追到黄泉路了，这只鬼差说出了她的名字，她叫梨珈，是冥府一只拘魂鬼。

她试探性地问起，“还记不记得为何而死？”

自我了断后重新醒来，有可能会发生记忆断片的情况，江黛陌一路飘着，苦思冥想许久，眼前无常鬼的魂魄几乎要与晚霞融为一体，只因连头发都几近透白，以至于霞光好像可以穿透进每根发丝。

看着看着心中不觉逐渐起了印象，遽然忆起刚才遭遇，她是如何死的，紧追到这里的原因……对了，阿空呢？她怎么可以忘记，难免心急如焚起来，正要让这只鬼赶紧把魂魄还回来……转而被梨珈上前嘘声打断。

“忘掉吧。”梨珈拍了拍她肩，“没关系，等一下你就会忘掉一切人事，甚至会忘掉自己。”说着拽过这片灵魂胡乱收进了口袋里。

说起来，拘魂鬼巴不得魂灵主动求死，现在不收白不收。

而且过了鬼门关，再度谈及人界的事已经没有任何意义，她很快就会领拘回的灵魂去往奈何桥处喝汤。

梨珈面带欢欣之色，在黄泉路上一蹦一跳，并不在意身上的鬼铃阵阵，今天真是满载而归，拘了魂回来，心情大好，连煞气都收敛了不少。

形形色色如飘烟的鬼魂在周围来往穿梭，身侧已经追上来其中一只鬼差的脚步。

一抹黑色身影神出鬼没般地出现，紧跟上她的步伐，“刚刚去哪里了？”温墨万沉声问。

梨珈双手将“灵魂大礼包”紧抱于怀，目不转睛地看前方，就当没注意到他。

温墨万眼神乜斜，看向她怀中，不知道哪里弄来的那么多魂魄，事出反常必有妖。

梨珈脚步丝毫没有停，边走边抬眼瞪他，干嘛，她凭自己本事抓的，槐居村还存在着好多游荡的孤魂，她才不想告诉她哥哥那个好地方。

黑无常一时并没多问。

两只鬼差直抵黄泉路的尽头。

将魂魄拘回后，就得先去判命司，对着那本生死簿核销寿命已尽的名字。

……

判命司里。

先前从南柯观星台飘出的十二滴血，最终还是寻来了这里，恰巧从上空悄然滴落，陆续落在生死簿的纸页间。

察觉到水珠滴落的细微声响，徐梓瑞在桌案前拿起一盏微弱的幽灵灯照去，又抬头往上看了看，似乎是无端冒出来的血渍，来得莫名其妙，一时摸不清从哪里来的。

判官鬼想了想，索性将沾了血的纸页撕了，喂给一旁的孽镜台。

镜里随之传来一下没一下的嚼纸声，吃完才开始寻思这味道怎么有点不对。

徐梓瑞转头告诫孽镜台不要挑三拣四，吃什么不是吃，不管是什么血渍，总归是出自皮肉司的材料，不能浪费。

孽镜无精打采地说，“徐判官，可我又不是垃圾桶，以后不要什么都塞给我好吗。”同结缔契约的鬼血并不对应的东西，吃完都好想吐。

徐判官并不为所动，很明显她已经不是第一次这样干。现在仔细想来，并不会有鬼穿戴皮肉进出判命司，那么这些血渍到底从哪里来的。

正奇怪，隐隐听闻一抹熟悉清脆的铃音由远及近地飘进……竟是招魂铃，还以为是幻听，可耳边徘徊的铃音的确清晰可闻。

下意识想起当初被标记过的魂魄容器，那只崭新的魂器应该还在三区，难道已经提前死去，可也不会在这个时候来到二区。

徐梓瑞起身，却见此时黑白无常已经一前一后进了门。

温墨万先将整齐叠好的“柴”放在地上。

梨珈紧随其后，带着一身“叮叮当当”的声音跑过来，同样将拘回的那批鬼魂放到地上，看去比平时的数量多出五倍不止。

黑沉的光线间，桌案上的那本生死簿感应到大批魂魄的存在，自行飘往上空迅速翻页。

簿身抖擞几下，纸张间洒落了如瀑布般黑红的字迹，在幽暗的半空四处翻飞，那些名字洋洋洒洒地飘下去，寻找着相对应的魂灵。

徐梓瑞看向那堆量多到异常的魂魄，魂魄已经接二连三地舒展成原本的模样，如若他们真真切切地死了，写于生死簿中的姓名现在就会消散在每一只魂魄的身上，意味着今世已经结束，若要有来世，就只剩下喝汤度奈何桥这一条路。

用不了多久将灵魂与姓名一一核对完毕，温墨万重新拿起这堆已经消除名字的魂魄，转身去往轮转司。

一时间唯独梨珈还等在原地，死盯着地上她拘来的堆积如小山的魂魄。

盯来盯去，结果根本没有一只鬼魂的姓名被消除，那些眼花缭乱的名字只在灵魂的头上旋转，转得她头好晕，始终都落不下去。

徐梓瑞轻咳一声，干脆合上了生死簿，叫她快拿出来。她已经听见了无常鬼身上传出断断续续的铃音。

梨珈后知后觉地伸手，朝袋里翻了翻，翻出那只魂魄往地上丢去，一时说得很轻巧，“那帮我看看这只可以不。”

这只魂魄的手脚上好端端地系着四只招魂铃，徐梓瑞朝地上指去，“你觉得她死了没有？”

梨珈纳闷，“你在说什么啊，就是死了才拘回来的。”她又指了指地上其余魂魄，“这些，还有这些。”她发誓这次保证都是死得透透的才动手的。

徐梓瑞却说，生死簿上这些灵魂全部寿命未尽。她有些觉得这些灵魂不太对劲，不知从哪里来的。

“那你改改。”梨珈撇头，心情不太美丽。

“改个屁！”徐梓瑞气不打一处来，这类事情已经发生很多次了，这只白无常拘魂从来不按照生死簿上写得来，是个魂就拘，不是魂杀了再拘。说过无数次，轮转中的灵魂需要按照设定的命运线走至寿命终结，时间上要分毫不差，如果拘魂鬼为了私心干涉命运线，中途拦截提前杀生，全部是无效的拘魂。

梨珈已经默默用两根手指堵住耳朵，开始让这只鬼别念了。

转念一想，不对啊，她这次在二区明明丝毫没有干涉任何生灵的命运，来之前这些“柴”就已经是鬼魂的形态，根本用不上她亲自动手。

尤其是地上这只魂器，她好像只是跑来二区寻短见的。

“真的？”徐梓瑞眼神狐疑。

“千真万确。”梨珈解释，魂器最后自杀死在了二区，她长得和泠秋月那么像，白无常好几次都下不去手。

但这只魂器的命运线只会在三区活动，最终竟被二区的拘魂鬼带回冥府，三区的魂器怎么会碰到二区的鬼啊？徐梓瑞转而看向梨珈，“你是不是去过三区了？”

梨珈眼神飘忽了一会儿，咧嘴笑，是啊，去别的区散了散心，顺便加速了一下那里的轮转。

“你应该不会说出去吧?”她问。

徐梓瑞收回目光，表情仿佛在说，果然狗是改不了吃屎的。

这次白无常只是在二区胡乱杀了一小批生灵，不过只要徐判官不说出去，三区的鬼差想必很难会去注意这些细枝末节。

一路上她还发现这只魂器尤为奇怪，不仅长得和泠秋月几乎一模一样……梨珈坐到案桌上，朝地上的魂魄努嘴，无意间提了一句，“你看到她身上的招魂铃了吗？”不知道是哪只缺德的鬼在魂器上面动了手脚。

就因为四只招魂铃，这只魂器才得以摆脱三区命运线的束缚，一心为了找寻鬼铃的出处，才会被悄然引至二区。

她可是默默旁观江黛陌从那里一步一个脚印来到二区的。

徐梓瑞却倒吸一口气，突然间听到了什么鬼话啊，当初只想给魂器做标记，怎么会想到魂器能因为这四只招魂铃越区，偏离命运线的轨迹，并提前死在这里。

“怎么不说话了？”梨珈注意到身旁死寂一般的沉默，正上前将地上的魂魄捡起来放到她眼前，要不要仔细瞧瞧，魂器身上真的有招魂铃。

徐梓瑞一口回绝，好了，不用再看了。怕是招魂铃的事情会被三区的鬼差得知。

特别是三区的判官得知别区的鬼在魂器身上系铃铛的事。只会以为那鬼在用招魂铃扰乱魂器的命运线，特意将其引至二区。

听说判官鬼之间都不可以干涉他区的命运线，不然后果很严重，到时候徐判官就不会是徐判官，就要变成一块冷冰冰的灵位牌被永远摆在这里了。

梨珈见她神情异样，多少猜出一星半点来。不禁仔细端详起她的脸，“一脸凶兆，我觉得你的鬼生也快到头了。”梨珈拍了拍她肩，怎么还有脸说她，其实两只鬼在干涉生灵命运线方面都半斤八两的嘛。真有她的，把招魂铃系在轮转生灵的身上，这个只有下一世才有可能摘得下来吧。

徐梓瑞却冷冷看了她一眼，招魂铃摘不下来最好，之前她已经下注，这只魂器就不会有来世，更不会再有别的宿命。

如果这间判命司关门大吉，她肯定会在变成灵位牌前，多拉几个垫背的，尤其是这只天天和生死簿对着干的无常鬼。

“可我已经带回来了哦。”梨珈强调。

得知三区的判官鬼已经制定好了魂器生前一切，宿命就是被绑在刑架上烧死，所以江黛陌必须要在正确地点正确时间用正确姿势死去。

要不她现在就给三区的鬼差送去，就当作是一场误会好啦。

徐判官却说，“让她哪来的回哪去。”

三区的魂器在二区提前死去不能算数，何况二区的生死簿上根本就没江黛陌的名字，无法消除前世姓名的灵魂，如今连这间判命司都通过不了。

徐梓瑞让白无常趁着灵魂昏迷之际，赶紧送回去，然后就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两只鬼还需要尽量减少与这只魂器的交集。

梨珈答应了下来，“那好吧。”她将魂器收好，转身再次带回了人界……

……

……

耳畔传来潺潺的水声。

等到江黛陌再次睁眼的时候，此刻还站在溪边，她不知过了多久，天色将晚，日落的余辉未在天边消散。

话说，江黛陌明明是要去寻阿空的灵魂。

当下白无常已经不见了踪迹。

一转头，阿空分明就在身旁，被她用一只手牵着。

只是阿空面色煞白，正呆呆地望着他们面前站着的老人。

婆婆将拿着菜刀的手背在身后，说了声“对不住”，她并不是成心想吓他们，跟上来忘了说，这槐居村历来频频遭受影子鬼的侵害，已经有许多村民失踪，尸骨无存。

江黛陌心中微愣，显然察觉眼前之事之前已经发生过一遍。

因为影子无法携带太多的记忆碎片，大约是只能承载一日的碎片重量，由于体内没有魂器，更加无法生成新的记忆碎片。

被影子附身的躯壳只能重现体内已有的记忆，他们只能将每一日活成同一日的样子，无尽地循环往复。

“我已经知道了。”江黛陌对阿婆说，“现在就扶你回去吧。”

江黛陌生怕她腿脚不便，没在天黑之前回去躺好，她不想再看一遍这只影子离体，骨肉分离的惨状。

她抓紧同阿空一起将阿婆扶回屋子，安置好后出了门，二人走在回家的路上，继续不停地往回赶路。

江黛陌对身边的阿空说，她刚刚似乎做了一场漫长的梦。

听到两只鬼在对话，全是魂器、铃音之类的，等到意识完全清醒，她却好端端地站在这里。

阿空说，“是吗？”他完全没有印象。

那应该就是梦吧，江黛陌想，心里刚想松一口气。

阿空接下来的话，让她完全僵立在原地。

“因为，我刚刚一直在找你。”阿空说。

江的整个身子就像被浇了一盆冷水，从头冷到脚。她似乎知道他是谁了，回过头去，

“你说什么？”

却见到阿空在哭，早就满脸泪痕。

他说，昨日傍晚二人走到了溪边时，只不过一转眼的时间，江黛陌就不见了。

他就在外边找啊找，甚至一路返回集市，一直在外逗留到夜晚降临，不仅没有找到人，反而还迷路了。

她都不知道他刚才独自在这里打转多久了，有多害怕。

江黛陌的身子愈发僵硬。

目光从他的脸上缓缓下移至脖颈处，以及身体……白无常之前让这副躯壳人首分离，脖颈处一圈的血痕还没有愈合，头颅被装反，现在才发觉这具身体竟然倒着走了一路。

江黛陌慢慢放下了牵着阿空的手，迅速转身一路狂奔。

她似乎知道他是谁了，眼前的人不是真正的阿空，而是……

天光迅速暗了下来，她拼命往前跑，直至一道凛然的寒光追过眼前。

似乎是一把钝器直接袭上面门，一阵尖锐的刺痛后，直接倒地失去了意识……

再次睁眼，耳畔传来鬼铃的响动，她好像又重新化为了魂魄的形态。

那只白无常的面孔重新清晰地映在她的眼底。

新年了，时间过得好快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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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九十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