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使命就是给恶灵点蜡 第83章 八十三

直至这一日，养魂池里诞生了一只魂魄容器。

那片魂池十分巨大辽阔，浩渺如烟的池面有黑波荡漾，在这永夜之地，魂魄沉匿于池心闪烁着宁静的光芒，真的很美。

鬼差陆续赶往魂池，去观摩魂理司的几只小鬼将魂器打捞上来。

池岸边围拢着熙攘的鬼魂，对此都很喜闻乐见，看着刚露出水面的灵魂窃窃私议。

徐梓瑞路过此处，就看了一眼，正要走的时候，不确定又看了第二眼，这只魂魄的确在发光，很难不被注意到。

她再看了第三眼，魂魄看上去很特殊，历来从养魂池里诞生的魂器，只会在池子里吐泡泡。

它不仅吐泡泡还会发光，光美得像世界给出的最后的希望。

可是希望不该存在于冥府，这里供奉的是绝望。

徐梓瑞一直望着魂器，身旁有只孟婆鬼却察觉她很久了，梦胚胚不禁笑问徐判官，莫非也对它有兴趣？

徐梓瑞说看一看，看了几眼就从鬼魂群中挤出去了。

这只魂器会被送往魂理司暂做定夺。

它是全新的，且无形，如一团水波千变万化，通体晶莹剔透，体内无比纯净不含一丝杂质，也从未收到过因果线的浸染，更没有盛放过记忆与情愫。

被打捞上来后，就不可以碰到任何带有实体的东西，脚不得沾地，必须要用特殊材质的绳子悬吊而起。

不知道新生的魂器会花落哪个区，也不知道它会做出何种抉择。

接下去容器有两条路可走，第一条去往人界接受无尽的轮回，第二条去往枉死城成为一名鬼差。

鬼差开始尝试在魂器的体内刻上命运线。

有所失望的是，魂器开始行动了起来。

也就是说，魂器自己选择要去往人界轮转。

可目前毕竟是僵世，囊息浓度减弱，鬼差也少。

幽冥火湖的火焰整体燃度不如以前，非常缺鬼差。其实冥界更加需要鬼差的出现。

没办法，若不听从魂器的意愿，随意替它的去路做主又很危险。

魂器只得被投放进人界，作为普天之下起着相同作用的容器，需要不停地运转为幽冥火湖运来柴火。

新生的灵魂大多非常抢手，它最终被三区轮转阎王泠秋月以天价收购，填进了该区判官的生死簿里。

过了几日。

十殿轮转泠秋月扛着一具新鲜的尸体，带着醉意摇摇晃晃地踏入了一所判命司。

她一进门就将躯壳丢到地上。

听到地上一声闷响，徐梓瑞头也没抬地说，“拿回去。”

冷秋月指着地上的躯壳，告诉她这是那只魂器第一世的皮囊，好看吗？

因为灵魂是全新的，很珍贵，所以皮肉司的鬼差很细致的设计了它第一世的模样。

“拿回去。”徐梓瑞着重再说了一遍。不用多想都知道她是从皮肉司那里擅自拿……不，偷来的。

泠秋月无动于衷地看着她，站在原地不声不响，没有半点要走的意思。

她理了理精心打理的头发丝，百无聊赖地在这里四处转，东看西看。

判命司里永远鬼声嘈杂鼎沸，被拘回来的鬼魂排起长队进进出出，哭声此起彼落。

这里还是暗了点，面前三级台阶之上有一张几案，上面左右各放置两盏鬼火灯用以照明，只有两簇细小的火苗幽幽跃动，发着青蓝色的微弱冷光。

案板中央放着生死簿，纸页一张接着一张自行翻阅着，案侧的地上放置一台孽镜，正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流水般来往的鬼魂，照出魂灵一张张生前的面容。

仿佛每所判命司的判官神情都如出一辙，从来都是无精打采地坐在扶手椅上，整日不得空，支起一颗脑袋地听鬼魂吐苦水，这样的日子注定没有尽头。

鬼差总要处于两个极端，不是忙得想死，就是闲得想死。

阎王鬼作为盛放批量记忆的容器，有的甚至闲得发慌。泠秋月没有别的爱好，唯一喜欢的就是喝酒，活着没啥盼头的时候，就开始用酒精麻痹自我，好像每天活得飘飘然的就能忘记时间一样。

泠秋月在这里转来转去，今天的酒还没那么快醒，转得头更晕了，看着一只又一只鬼魂从她身旁路过。

每只生灵都很忙的样子，也不知道在忙什么，反正没有一只愿意搭理她，她倍觉扫兴，索性将地上带来的肉身一脚踢了上去——

冷硬的躯壳飞了过去，直挺挺地砸在了判官的桌前，让她不得不看。

徐梓瑞猝不及防地见到面前的生死簿被弹飞了出去。

她起了身，让跪在地上的几只鬼魂稍等片刻，三步并作两步走下了台阶，捋起袖子准备把这只鬼暴打一顿赶出去。

近期泠秋月老是走错地方，这里是二区。但三区的阎王总会来这里时不时耍点酒疯。

徐梓瑞上前揪住衣领，问她到底是不是故意的，想死就死远一点，太无聊的话建议去奈何桥处排队领个胎位。

十殿阎王穿得很富丽堂皇，跟个行走的首饰盒一样，随便一摇晃头上的宝石吊坠还会叮叮作响。

泠秋月吃吃笑出声，说如果现在就去轮转，孟婆汤都可以够冥界的鬼差喝上一壶了。

她还说几日后，那只魂器就要被投放到人界了。徐判官现在看一眼还来得及后悔，说着便往几案上的皮囊努了努嘴。

徐梓瑞回头看了一眼，心想她有什么好后悔的。

“不是都已经看见了池子里的光了么。”泠秋月提醒。

徐梓瑞没好气地看了她一眼，松开了手。

冷秋月继续说，“我只买下了灵魂第一世。从第二世起已经被其它的鬼预定。想了解的话就得从它的第一万四千八世后买起了。”

“……”徐梓瑞无语，现在魂器从被打捞起来到现在还不出一日，都没活足一世啊。这算盘打得万分长远，远到在一万个轮转以后的将来都能听到个响。

而且三区的判官已经在这只魂器内刻下了第一世的命运线，下场很悲惨。

她是一位亡国公主，因为献祭，最终会被绑在绞刑架上活活烧死。

一听就很苦滋滋，鬼差真的丝毫没有手软。

目前，鬼差纷纷去魂理司押注。赌魂器往后是否会有第二世，第三世……

这只魂器的未来都已经被各路判官预定到一万世以后，几乎七成的鬼差都押“会”。

鬼差对此都已达成了共识，一旦被投放进人界的灵魂，大多都很难摆脱命运线的束缚的。大家只会为魂器最初的选择而感到惋惜。

三区的判官写完了这条命运线后，赋予了她第一个名字，“黛陌”。

徐判官走到几案旁，对着这张鬼差精心打造过的皮囊细细看去……

结果越看越不对劲，皱眉。

她看看皮囊，又看看泠秋月，再看看皮囊，那一瞬间，她很想把泠秋月就地掐死一遍。更恨不得自戳双目，当作没看过。

“想不到吧。”一旁，泠秋月朝她挑了挑眉，“我押……不会。”

几案上的躯壳和泠秋月长得几乎是一模一样。

要不是皮肉司的小鬼警告，肉身至多打造出九分像就到顶了，不能再多。

不然泠秋月一定会从头到脚，连一根头发丝都不会保留的全部复制粘贴到魂器身上。

那少了一分的“像”在于气质要稍许不同，案桌上的皮囊少了几分浮滑，多了几分安宁，仔细辨认是可以将人与鬼区分开的。

徐梓瑞已经了然为什么轮转阎王会不惜一切代价，花下重金将魂器的第一世买下来了。

因为泠秋月早就赌定了魂器绝不会存在第二世的可能。

试想阎王鬼将自己的九分容貌赋予给轮转生灵，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

要知道每只判官鬼都会根据魂魄化出的实相来判命。

三区的判官有可能在判命过程中，将该魂器同印象里的阎王鬼混淆，然后造成大量记忆错乱，当魂器中这团囊息被烧掉之时，更会不慎触发到体内的感知存续机制。

如果把魂器这一世的囊息拿去烧了，泠秋月的灵魂还必定会爆裂，她根本就是赌上了自身灵魂。

一只阎王鬼碎掉的后果可想而知，冥界多数鬼差都会跟着遭点殃。

泠秋月凑上前，一根食指抵在唇边，“嘘——她的样子现在就只给你看哦。”皮肉司中得知这些的几只小鬼，现在都已经被她拿汤给洗了。

“妈的闭嘴。”徐梓瑞狠剜了她一眼。这个傻叉除了想赌回鬼币换各种各样的酒喝，就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了，她整日喝得烂醉如泥，神智就没有清醒过哪怕一次。

泠秋月让她别生气，如果那只魂器重新回归冥府，对鬼差始终是有利无害的，今后魂器轮转一世回来，是非得做成鬼差不可了，没什么好气的，应该开心才对。

现在只要徐判官也押上“不会”，那胜算就能涨上一番。

她上次砸下去的钱能不能回本就全靠……泠秋月郑重拍上她的肩，话刚说一半酒意上头，胃里翻涌出一股恶心，在她面前低头躬下身往地上吐了彩虹。

“……”徐梓瑞默了几秒，指着呕吐物叫她重新吃下去。

泠秋月吐完好了一些，真的趴下了身。

徐梓瑞没忍住一脚踹了过去。

泠秋月往后退了半步，左脚不小心绊到右脚摔倒，直接就地睡下。

徐梓瑞一脸嫌恶，让两只鬼卒连鬼带呕吐物一律清扫了出去。

她转身去了魂理司。那只魂魄容器马上要开启轮转了，她想最后再去看一眼。

魂器正被这家魂理司的鬼卒大摇大摆地悬挂在门口，作为近期的招牌。

这里鬼来鬼往，的确吸引了很多目光的驻足，上前参赌。

徐梓瑞去到那里，远远地就能看清，魂魄的轮廓边缘呈现特殊的淡光。她凝视了许久，仍看不懂魂器发出光的用意，是否属于特定的标记。

但在魂池边上注意到的那一刻起，那感觉不会骗鬼，那光透着未知，恐有不测，仿佛它的诞生将会预示某种事物的终结。

或许魂器不仅想往人界走这么简单，而是想走出一条与冥界相背的路。回想三区的判官无意取下的第一个名字，黛陌，黛陌，陌黛，末代。

她看着魂器，似乎冥冥之中自有寓意，可徐梓瑞讨厌所有不怀好意的寓意，无论这只魂器是否裹挟着希望，都应该把它重新拉回冥府。

不过，现在几乎没有多少鬼差会在脱离轮回上押注。

徐梓瑞径直上前，将冥币摁在了桌上。

很快察觉手边多出了一只手，那只手几乎是同时的将鬼币也摁了下去。

梦胚胚见她也在这，觉得稀奇，“巧了，又碰见了。”她又从身后取下竹筐，里面拿出了一布袋的鬼币，看上去也很有信心的样子，打开一股脑全倒在赌桌上。

徐梓瑞认出是一区的孟婆鬼，今日她们竟然打了两次照面。

冥界所管辖着各个人界的区域，越往前数越显得文明，文明代表着该区域发展久远，照看那里的鬼差同样也活得年岁久远，又由于文明之地设限太多，所以更难打理，更容易出现囊息僵死或生灵动乱。

而越往后数的区域之中，生灵的命运线会越混乱也越自由，至第四万个区域以后完全就是动物的世界，里面充斥着愚昧野蛮，暴力血腥。

可即便这样，运回来的囊息依然阻挡不了幽冥火势衰颓，鬼差都心知肚明，那条火湖的胃口永远在越变越大。

而这个时候就已正值僵世了，运来的囊息浓度整体都在降低。

梦胚胚见到她，笑问是不是还对上次两只鬼差过桥的事念念不忘，请她莫怪。

徐梓瑞问，谁。

梦胚胚惊呼，忘记得好快，见她有所疑虑，解释道，“徐判官，我想你误会了什么，刚刚我并没有在尾随你，就觉得我们特别有缘嘛。”她转而将目光放在赌桌上，“你看，连押注都是那么的心有灵犀，要不要握个手认识下？”

这只孟婆鬼很有互动的意愿，或许一区是最古老悠久的一个区，是鬼差所看到的视野的极限和前沿，鬼活得挺久了的，行为举止会越像上面的生灵。

但徐梓瑞不为所动，始终没有伸出手。

梦胚胚只好收回手，背好竹筐，笑眯眯地挥了挥手走远了，“说不定，今后还有一起共事的机会呢。再见，祝你万岁。”

徐判官随后也出了魂理司。

路过了鬼市要了四只招魂铃。

回去给那具皮囊的双手双脚系上，做好记号又神不知鬼不觉地捎回皮肉司。

看样子她想要干涉三区的这条命运线。

铃铛可以用来招引鬼魂，一旦鬼魂近身就会作响。

这样一来，等生灵从人界走完一遭，接着走上鬼魂聚集之地的冥界，可以方便被察觉。

如今让轮转生灵脱离轮回的唯一之路，就是逼它黑化成用来拘魂的厉鬼。

近一次成功的案例还是百年前的温、梨。

她想，若公主在被大火烧死的一刻，心中的怨念强烈到无法用孟婆汤剥离，整个魂器就会被煞气所浸染。

它必定要变成像无常一样以仇恨为驱力的鬼差。

到那时，魂器还会发光么？

……

又过了几日，魂器在人界降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