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大师,你知道找妈妈的事吗?”
阿飘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响起,像小女孩,嗓音稚嫩而天真。
沈褚蓝立即从课桌上抬起头,又来了......她最近被被迫接受了这只阿飘的委托,因为她真不是一般的黏人。
她望向窗外,正值午后,阳光炽烈难耐,教室内唯有头顶几只风扇正在转动扫清燥热。
在这阳气最为充足的时刻,周围的一堆阿飘都失去了全部活力,有气无力的作慢速仰泳状,像几条被暴晒干瘪的人形,轻薄如皱巴的透明塑料纸,荡呀荡......
据说当人死后魂灵脱壳,体内所携带的记忆有太多的缺失,就不会很快被鬼差抓去。
反而会变为在人界的孤魂野鬼,为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执念徘徊不去,而面容就如同他们回想不起生前的记忆那般,让人看不太真切,
人界大部分鬼魂的记忆都不完整,尤其耳边这只的失忆症极为严重。
三个多月过去了,可她连自己姓甚名谁家住何处都说不出来,只会翻来覆去的在她耳边念恐怖故事,让她帮忙找妈妈。
“实话跟你说吧,收获寥寥无几。”
沈褚蓝还是头一次见脑袋完全如羽毛一样空白的阿飘。
“不会吧?!!”耳边阿飘一激动,声音明显大了几分贝。
沈褚蓝揉着耳朵,“你给的线索太少了,找不到怎么办呢?”
“你要是找不到我就......”阿飘绞尽脑汁半天,想出一句比较符合恶鬼气质的话,“我就诅咒你!把你剁碎了炒菜吃!”
沈褚蓝闭了会儿眼望天,她见过各式各样难缠的阿飘,这只战斗力弱了不止一个档次,还奶凶奶凶的……
“这可由不得你,这件事不是我求你帮忙,而是我命令你帮我找妈妈!”耳边阿飘继续佯装威胁,“你可是被恶灵诅咒人阿!别忘了身上的追缉令!”
沈褚蓝当然没忘,身边无数的阿飘都跟她说,她的前世是一名驱鬼师。
她想,驱鬼师,驱鬼嘛……对付鬼的方式很温和无刺激啊,就是是赶一赶人界爱恶作剧吓唬人的阿飘,嘴遁度化,再抓抓几只典型的,在大太阳底下罚站暴晒以儆效尤......
结果,有一只鬼在前世被她不小心刀了...…运气真背,杀的还是一只执念颇深的恶灵,濒死时立刻对她发动耳语追缉令。再做鬼就更不想放过她。
沈褚蓝现在都在想,那只阿飘到底干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她怎么就没忍住。
据知,恶灵耳语追缉令要想成功发动,必定是某只执念未了的恶灵强行被驱鬼师抹除时,带着怨恨、痛苦抑或是对生的不舍。
这些情愫无处发泄以及加以化解,恶灵就会将心中的不甘施加到驱鬼师身上。
“追缉令一旦启动,无数恶灵将闻风而至,从地府源源不断的爬出,在中咒者耳边如蚁虫噬咬般低语不休。”耳边阿飘的语气雀跃无比真诚,“大师,想必你这辈子应该会热闹吧!”
如果可以,那她真想将这等“福气”拱手送还,哪里来的往哪去。
这前世造的孽,是注定生生世世要偿还,这辈子下辈子以及下下辈子,她就是伺候阿飘至寿终正寝的命,没跑了。
其实,寿终正寝根本谈不上,阿飘又告诉她,中咒者大多是不得善终的。
这一世,沈褚蓝一定会遇上那只来寻仇的恶灵。无论这只诅咒她的恶灵有无投胎,必将如期而至。
她曾经问过追缉令该如何化解。
阿飘说,除非让那只来寻仇的恶灵真正“魂飞魄散”,抹除它的存在。
不然诅咒永远都在,投胎都不管用,这辈子下下辈子……永远都会有恶灵在中咒者身边纠缠不休。
如今沈褚蓝安然无恙的活到了十八岁,除了伺候阿飘,没什么生命危险,但也不代表老了以后来寻仇的恶灵不会找上门来。
打她记事起耳边的声音就没有消停过,无数阿飘打卡似的往她这里溜达,恐吓威胁、打架放屁......
把她当树洞吐苦水以及闲来无事念恐怖故事给她听。
十八年来风雨无阻。
无数阿飘都幸灾乐祸的告诉沈褚蓝:你完了,你正在被追缉。
但也只是说说,阿飘不喜欢费力去杀死一个人,一是冥规不允许鬼魂擅自干扰人界生灵寿命。二是都想等待发动追缉令的那位恶灵来直播在线报仇,然后看戏。
杀了中咒者替别的恶灵报仇这等蠢事相当于为他人做嫁衣,他们相信那只怨念深重的鬼不会感谢他们的。
多数阿飘单纯抱着吃瓜心态,时不时上门,看看那只鬼有没有前来报仇呀。
如果碰巧看到了简直大饱眼福,够他们到冥界吹嘘一阵子了。
在沈褚蓝年幼之时,阿飘专门以吓唬她为乐,爱跟她讲很多关于被追缉者死状惨例:
比如,恶灵毫不费劲的找上了投胎转世的仇家,仇家这一世即将安息,就在最后一口气要咽不咽之际,恶灵深度模拟了各项地狱酷刑来折磨肉身,很久才舍得让其死无全尸。
那般高质量的鬼哭狼嚎,阿飘们从未遇见过这等好事,都后悔没录下来作为睡前安眠的BGM。
肉身被毁后,恶灵才会把魂魄揪出来,魂魄比□□耐造得多,但灵魂是属于冥界管辖范畴,不得过多折磨是被列入冥规第三项第二十六条的。
恶灵把魂魄拉长拉直打了个花花蝴蝶结,交给鬼卒。
鬼卒但凡收到这样的礼物总笑眯眯的,他们很中意这样的诅咒,这提高了拘魂效率。
沈褚蓝很小的时候为此偷偷哭鼻子,认为命运多舛这四个字就是为她量身打造的。
每当夜深人静,阿飘在她耳朵孔里的吹着冷气,闲来无事抱一本《十八层地狱酷刑大全》,给她科普拔舌戳心,冰镇活埋……
她一个人躺被窝里睡不安稳,生怕一不留神就被恶鬼生吞活剥,害怕到伤心伤肝,就会打手电筒 ,抹着眼泪花爬进堂姐的被窝,像搂一根救命稻草。
但堂姐睡觉很喜欢抢被子,翻个身碰到了觉得占地,会毫不客气的把她踢下床。
搞得沈褚蓝有点卑微,被踢一次就再爬一次。
从小沈褚蓝的父母就不在了,原因至今不明。她寄宿在姨母家,对她都特别照顾,除却堂姐。
堂姐名叫徐梓瑞,像比她大五岁的样子,但打从记事起,她印象里关于堂姐的模样貌似就没怎么变过。
第一次见面就觉得这人是长条形的,很高很瘦,一双死鱼眼令表情常年很冷酷,是天天在家里睡觉不务正业的废物。
她从小就明白徐梓瑞很讨厌哭。沈褚蓝由于眼睛能看见阿飘的缘故,小时候多次哭鼻子,姨父姨母怎么也哄不过来,一次哭了几小时还没停歇,哭到打嗝快要厥过去了还在哭,徐梓瑞就拿棒球棍杀气腾腾的从卧室里冲出来,让她别哭,踏马憋住,憋不住就要狠狠揍她,神情比鬼还要阔怕。
沈褚蓝顿时就闭嘴不哭了,吓的。
在还憋不住尿的年纪里,她就已经学会憋住了情绪,多亏有徐梓瑞,懂事之后沈褚蓝只会越来越讨厌她。
比如小时遇上一次意外,姨母无法送她去上幼儿园,只能徐梓瑞一脸绝望的护送她来到幼儿园。
不出意外,迎接一片孩子送别爸妈的哭声。
沈褚蓝背着书包乖乖坐上了小板凳,就听见徐梓瑞在临走之际,对那堆小玩意儿说:“你们爸爸妈妈不要你们喽~”然后扬长而去。
教室内一片爆哭。
沈褚蓝一记眼神飞去,那时就已经特别想刀她了。
而徐梓瑞的三观就从她上幼儿园起就已经反应过来:这不对。
不是幼儿园老师教给她的,老师说了小朋友要团结互助,互帮互爱。
但徐梓瑞会说“你在幼儿园多打哭几个小孩子就是在行善了”,甚至会说,“如果想杀生,我可以考虑考虑”。
堂姐真的不像正常人。她最后毅然决然走上幼儿园老师教给她的那条道路。
沈褚蓝从小在外表现就是小大人的模样,因为知道另一个世界的存在,她会觉得她要比同龄人早熟。
别家小朋友还在听童话故事让妈妈哄睡拍背,还在问“妈妈你相信光吗?”这等幼稚可笑的问题。她就能听阿飘3D环绕声的恐怖读物在深夜入睡,还得忍受徐梓瑞这样的疯子在身边荼毒一颗纯洁的心灵。
尽管还没活多少年,心中莫名就有一股已饱经沧桑之感,仿佛已经老了很久很久……悲观在于,她五岁就已经知道人是要死的,有很多种死法,死后的世界并非多么美好,因为诅咒,下一世的苦逼还要继续……
就这样她长到了十八岁......已经麻了。
高二放学的一天,沈褚蓝如往常一样被阿飘簇拥着回了家,放下书包在餐桌前正襟危坐成一座没有感情的汉白玉雕像。
饭桌对面坐着徐梓瑞,常年一身红色吊带热裤,胡乱半扎着鸡毛头,瘫在椅子上能勉强看作是个人形,正伸手拿勺子舀汤,一看又是刚被姨母强行从床上拉起来吃晚饭的。
徐梓瑞放下碗筷,一双死鱼眼打量了她一番,按惯例在饭桌前一口一个“家里面蹭吃蹭喝的婢女”。
沈褚蓝就装没听见,心知徐梓瑞一天不嘴欠就心痒难耐的德行。
如今干不出爬她的床然后被踢下去再爬的蠢事了......
她没让徐梓瑞自行爬出家门已经很不错了。
如果连吃饭都堵不上徐梓瑞的嘴,沈褚蓝就会一声不响的去到阳台。
只需用一根手指,把铁藤花架上晒太阳的仙人球盆栽,轻轻地往地上一推……
听见陶瓦碎裂的那一响,徐梓瑞肯定黑着脸跑过来收拾。
要是再多嘴沈褚蓝就扬言要把她的仙人球噶了。
堂姐定会闭嘴,甚至沉默到连呼吸都快没了。
那仙人球盆栽从小到大被沈褚蓝砸过好几次,屡试不爽。
徐梓瑞此生最珍爱的大概就是这盆仙人球,她对她爹妈都没那么好过吧。
沈褚蓝实在不知道堂姐脑子的构造哪里出了问题。
倘若堂姐对仙人球十分的爱中能给她零点五分,她就勉为其难以敬爱长辈的态度好好跟她相处。
她也想了解徐梓瑞姐脑子构造,想靠一传十,十传百阿飘的协助,偷看徐梓瑞写日记,不过最终并没有得逞。
她只记得,那日记本出奇的厚重,沉甸甸的重量仿佛在寓意着某种不详......
......
窗外夜色已浓。
饭后,沈褚蓝在桌前坐下,将台灯开关摁开正要写作业。姨母开门进来叫她学习不要太累,去小区散散步,帮忙去超市买点垃圾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