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无月安静坐在堂屋内,等着去给她拿馒头的林姑姑。
这里处处华贵,桐庐之中熏香袅袅,散着让人安宁的香,可她坐在这处还是没有由来得有些紧张。
今日再见陈之钰,听他说话行径,发现他果真如传闻所言那般。
谦和如玉,菩萨心肠。
就如她十二岁那年,第一次见他那样。
陈之钰虽脾性好,可在东宫之中,该有的规矩还是要头,明无月也不敢在这处放肆,即便说饿得有些厉害,却不敢懈怠,一直老实地挺着身板。
终于,屋外传来了动静。
明无月抬头看去,却不是林姑姑,而是文序。
她稍怔,起了身问道:“文大哥,姑姑呢。”
“往后你便来殿下的宫里。”
文序看也不曾看她,声音听着比方才淡了许多。
在他的眼中来看,一定是明无月方才在林姑姑面前哭求了些什么,所以她才会去陈之钰跟前说了那些话。
陈之钰本就放不下从前的事,林姑姑那样的行径无异于伤口捅刀。
文序当然不可能怪罪林姑姑,却只当明无月心机颇甚,她为了不再回去那个地方,便借着林姑姑的情来了太子身边。
来殿下的宫里?
这话是什么意思。
听到了文序的话,明无月瞳孔不可遏制的缩动了一下。
可还不待她细问下去,文序就又道:“回去收拾东西吧,来了之后,就扫外院吧。”
说是扫外院,听着像是和从前一样的活计,但显然在陈之钰这处,决计是要比之前在西所那处要受得多。
且不说春棠针对,王玉芬偏私,就是在那处整日当牛做马,人尚且累死不说,连为父兄、阿姐报仇一事,听来简直也是天方夜谭。
林姑姑方才说是出去给她拿馒头,可现下看来,当是为了她而去同陈之钰求了情。
那也无怪乎文序忽待她这般冷漠,只怕现下他心里头不知如何编排她心机叵测,滥用林姑姑的同情。
但,即便猜到了各种缘由,明无月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她要留在这里,不能再回去了。
她装作不见文序对她的鄙夷,乖顺道:“好,一会我便去收拾东西来,但文大哥可以给我两个馒头吗。”
“就两个。”
她往后来了陈之钰的主殿,自不会再饿到肚子,这一顿饿了便饿了,忍忍就好了。
可瑶殊还饿着。
文序没想到明无月竟要这个,但触及她那带着祈求的眼神,终究也没说什么,吩咐了人去拿了馒头过来。
明无月忙道谢,拿了馒头之后,便回了西所里头。
*
明无月回了西所,去了厢房之后,里头的人早都已经散了干净,屋子里头也已叫收拾干净了。
王玉芬还留在这处并未走人,她坐在椅上,面色沉沉,其余三人站在一边。
几人无话,很是安静。
见了明无月回来,她们皆朝她看去,那方才同明无月撕扯的春棠二人,看向她的眼神也没再先前那般嚣张。
王玉芬先开了口,她故作不在意问道:“殿下同你说什么了?”
若太子真同她有些什么干系,那今日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她去太子面前哭个几声,太子一心软,她们岂不是要倒霉遭殃?
明无月看向了王玉芬,嘴角微微扬起,她道:“倒也没说什么,只是殿下让我往后去了主殿,恐不能叫遂了姑姑的意,将我送去窑子了。”
竟是去了主殿!
她这话听在她们耳中,无疑是攀上了太子的高枝。
毕竟说,主殿那处可比西所好多了,不用做这些杂活累活,只消伺候好了太子就行。而太子又仁心,从不喜欢苛待下人。
明无月她方来两日,她凭什么!
王玉芬想到了林姑姑,她问她道:“是不是因为林晨?”
“您是在说林姑姑吗?”明无月并未正面回答她的话,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总之,我要去了不是吗?”
她管她是因为什么呢。
只王玉芬她要知道的是,往后她们再想要拿捏她,有本事便跑来太子眼皮子底下寻衅滋事。
明无月没再看她气得通红的脸,她走到一旁,将袖中的两个馒头掏出,塞到了瑶殊的手上。
她看她面上有担忧的神色,便宽慰道:“没事的,不用担心,殿下是个仁善的人,我去了之后也没有说什么。呐,馒头,我问殿下要来的。”
分明是问文序要来的,她同陈之钰从始至终,正儿八经的也只说过那么两句话罢了。
但那三人听到这话,面上脸色更叫难看。
瑶殊饿得难受,接过了馒头往嘴巴里头就塞,但太急了些,叫噎得厉害。
瑶殊知道明无月要走了,没说什么,可心中还是有些难受,以及害怕担忧。
若她走了,那她呢,往后她该怎么办。
春棠她们一定会欺负死她的。
明无月知她担心什么,轻拍着她的手背,让她能安心些,她道:“瑶殊,你别怕,我去殿下宫里头了,不会再碰到吃不上饭的事情了,往后你若饿了,只管来寻我。”
明无月故意在她们面前说起吃饭一事,无疑是在点她们。
她这话若细纠言下之意,便是若春棠她们再去欺负瑶殊,便让瑶殊去寻她出头。
今日这一而再再而三的事情加在一起,如何叫人不多想,太子看着,真待她不错......
王玉兰她们敢去赌吗。
万一真有些什么,她们赌得起吗。
若明无月在那里站稳了脚跟,到时候回来报复她们该如何是好。
王玉兰再三踟蹰犹豫,最后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忽地起身,走到了明无月的面前,她道:“今日的事......”
明无月瞬间明白她的意思。
王玉芬这是在像她低头啊。
她笑了笑,道:“姑姑,我的脸好疼啊。”
明无月的脸上还有明显的掌印,是方才她叫人打的。
王玉兰脸色难看了几分,“你难道是想打回来不成?!”
她真给她脸了!
明无月倒也没有这样得寸进尺,王玉兰好歹是管事的,这样辱她,到时候逼急了她,谁也不会好。
明无月道:“自然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我思来想去,事情闹到了这样,好像都是因为一开始的时候饿了肚子,吃不饱饭,老祖宗都说,民以食为天,若肚子叫饿着了,自然会有杂七杂八的事情闹出来。可饿肚子这事毕竟同姑姑也没什么干系......若打,自然也该打那心怀不轨之人。”
“姑姑说是这样吗。”
明无月的视线毫不避讳地看向了春棠,王玉兰明白了她的意思。
春棠二人不过也是些再低贱不过的宫女,不过给明无月出气,让她顺了这口气下去,往后也不再来寻她的不痛快,这两人,打便打了,又有什么使不得的。
王玉兰毫不犹豫道:“对,赏罚有明,自当如此。方才我全被既是她二人蒙骗,而委屈了你,既是她们作恶在先,理当受罚。”
方才......
她说方才她被她们蒙蔽。
方才的时候,明无月被针对,被寻事,可在王玉兰的嘴巴里头,不过一句,“为什么她们不欺负旁人,而来欺负你。”
方才她的委屈无处可说,不论明无月说什么,到了最后也不过落得被人压在地上狠狠掌掴的下场。
而现在,王玉芬却说委屈了她。
从方才到现在,唯一的转变,不过是她去了一趟太子的宫殿。
其余的,什么也没有了。
明无月也是在这一刻,清晰地感知到了“权力”二字。
无权者歇斯底里的反抗,不过是讨人厌的恶犬乱吠,无人在意。可只要和权力沾惹了一点干系,便是言笑宴宴,旁人也不敢轻视于你。
所谓的管事姑姑,在太子的名头面前,也不过尔尔。
现在来看,她方才的反抗,何其可笑有趣。
春棠还想说些什么,却被王玉兰直接打断,她看着那两人冷声道:“你们二人给我打鸳鸯嘴巴,三十掌,若谁敢小了力气,那手我看也要不得了。”
鸳鸯嘴巴,通俗来说就是两人互扇,你一巴掌,她一巴掌。
见王玉兰心意已决,她们也不敢再说,再说只怕会被罚得更叫厉害。
很快,屋子里头就传出了清脆的响声,她们两人已经开始动手。
今夜是明无月第一次享受到了权力的益处,她借了陈之钰的势,用了卑劣的手段给自己出了气。
然而,即便如此,心中却没有多么好受。
她没有继续在这里待下去,转身去收拾了东西,离开了这处,走前她对王玉兰道:“还烦请姑姑不要为难瑶殊,往后给她换个房吧。”
明无月没想同她算账已是极好的了,她这样的要求也算不得过分,王玉兰道:“你放心,今日的事情若能这样过去就是再好不过,瑶殊是个乖巧的,我一直看在眼里。”
明无月听到了这话,便离开了这里,去了东宫的主殿那处。
*
这边发生的事情很快就传到了陈之钰的耳朵里面,连同之前她们打架的始末,一并传来。
现下到了亥时,陈之钰已净完了身,此刻正穿着一身洁白中衣坐在桌前。
文序在一旁将事情同陈之钰说完,最后低声嘀咕道:“现下都还没来呢,就借着殿下的势气狐假虎威,居心如此叵测,也不知姑姑是为什么帮她。”
陈之钰听了却不觉有什么,他淡声道:“你之前不是说她在进京的路上,家人被乱匪所杀吗,你说她看了,能不心疼吗。”
“那也不能这样,借着姑姑和殿下善良,就这样利用......再说了,哪里来的这么大的脾气都不知道,最末等的宫女,却是个主子脾气,往后在东宫里头惹了事怎么办......”
陈之钰默声片刻,文序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过了会,听他道:“东宫里头 ,近来乱得不像话了,借着这次机会敲打下吧。”
“殿下......”文序踟蹰出声。
现下敲打西所那边,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他在给明无月出气似的。
陈之钰没有理会文序,只是嘴角浮起了一个叫人捉摸不透的笑,他道:“她很聪明,但她想利用孤,看她有没有这个本事吧。”
她要借着他的势为非作歹,那他给她,等她站高了,再摔下来,岂不是有趣。
陈之钰笑得无邪,道:“留下她吧,我倒有些好奇,她究竟想要做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