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另外一个人同床共枕是一种什么体验?
克莉丝汀没试过,以后也不可能尝试,不过和另外一个人分享卧室,已经是种几乎不可能的尝试了。
在看着贝诺莉飞快收拾好东西,并在地板上给自己铺好床的过程中。
克莉丝汀正在不断给自己做着心理建设。
她是个诚信的人。
既然说了贝诺莉可以提出要求,并且已经同意。
就没有反悔的可能,是吗?
她真的不能反悔吗?
克莉丝汀麻木着一张脸。
如果已经同意了又反悔,她和贪婪的背叛者又有什么区别呢?
除非贝诺莉暴露出什么别的打算。
“贝诺莉。”
听到她的声音,贝诺莉转身,站到床边。
“您有什么吩咐吗?”
克莉丝汀抬眼,审视在她床边做准备工作的人偶。
可能为了更好的倾听,贝诺莉一直保持着微微躬身的姿势,在她身后是已经铺好的地铺,简单的羊毛地毯上面搭了一块亚麻布,连枕头都没有,简单到了极点。
人偶显然并没有任何想提高生活品质的意思,只是单纯想待在她的身边。
至少目前看起来是这样。
克莉丝汀抿唇,心不甘情不愿的放弃了临时反悔,把贝诺莉赶到她自己房间的想法。
“没什么,关灯吧,我要休息了。”
窗帘是早就拉上的。
床头柜上最后一盏银制烛火熄灭,卧室彻底暗下去。
克莉丝汀钻进被窝,又把被子整整齐齐抻开,铺平的盖在自己身上。
黑暗中,她做起这些事来还是行云流水。
这种规律和严谨的细节往往被视为贵族礼仪的一部分,不过对克莉丝汀来说,只是能让她更加高效的投入对人偶的研究。
她向来是习惯自己照顾自己的。
哪怕现在她有了一个仆人,克莉丝汀也从没想过让贝诺莉来做这些。
以往做完这一切,克莉丝汀总能很快入眠。
但是今天她哪怕闭上眼睛,也仍然没有丝毫睡意。
在最柔软的天鹅绒的包裹里,克莉丝汀仍然浑身紧绷,仿佛被某种无形的猛兽窥伺。
过了很久,克莉丝汀睁开眼。
果然,她还是应该把贝诺莉赶走。
但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贝诺莉问:“您睡不着吗?”
贝诺莉仍然平躺在地板上,黑暗无法阻挡人偶的视线,但她的目光全然落在头顶的天花板上,没有去看克莉丝汀。
如果她将目光投向床边,克莉丝汀可能一晚上都无法睡的安稳。
如果将爱人比作玫瑰,可能很多人的爱都是想要摘下它。
哪怕被摘下的玫瑰会干燥、枯萎。
在精美的瓷瓶里死去。
但贝诺莉不想,如果可以,贝诺莉想把玫瑰种进自己的花园,给她浇水,陪她晒太阳,看着她生长,盛放,开的越来越艳丽多姿。
隔着一层羊毛地毯,在冰凉的地板上,贝诺莉尽可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不过克莉丝汀的呼吸声让她明白,这么做用处不大。
她还得想些别的主意让克莉丝汀习惯她。
贝诺莉问完,等了等,没等到克莉丝汀说话,她侧着耳朵听了听,决定将这视为特殊的默许。
贝诺莉轻声道:“如果您有需要,我可以陪您说说话。”
在黑暗中,人偶的声音显得格外轻。
克莉丝汀能分辨出其中的恭敬礼貌,绝对没有掺杂其他的意思,但基于这样的时间和场合,天然就多了点蛊惑味道。
她闭上眼睛,鬼使神差地问:“你觉得**是什么?贝诺莉。”
对人偶来说,黑暗并不会阻碍视线,自然也不存在放大声音,但当贝诺莉听到这个简单的词汇时,她仍觉得它被放大了无数倍。
**。
在上一世的数百年里,贝诺莉被这个词所折磨,无时无刻,昼夜不休。
它是克莉丝汀柔软的金发,飘扬的裙摆,是克莉丝汀低头看书时露出的一小截脖颈,是看向她时柔软清澈的玫瑰红眸。
但当贝诺莉开口时,她却说:“**是一种心情。克莉丝汀小姐。”
是明明绝望又满怀希望,是迷茫又坚定,是明知道会受伤仍想要伸出的手。
是所有想要开口的不敢言说。
贝诺莉说话时,就做好了被追问的准备。
黑暗总是容易滋生冒险的情绪。
哪怕对人偶也并不例外。
既然已经说了一半,再把一切和盘托出好像也变得没那么困难。
但在贝诺莉放慢呼吸等待时。
四周却再次陷入安静。
克莉丝汀原本没想过从贝诺莉这里得到答案,对一个初生的人偶来说,这道题实在有些超纲,但当贝诺莉真的回答了她的问题。
她却陷入了更深切的迷茫中。
心情?
什么样的心情呢?
克莉丝汀隐约感觉出这两个字下面有更深的东西,只要她继续问,就能得到答案。
但她却异常敏锐的停下探索的脚步。
就这样吧,今天就到这里。
她还有很多时间研究贝诺莉为什么会背叛她的秘密。
克莉丝汀闭上眼睛。
她以为这次仍然要很长时间才能睡着,但结果却是,她很快就睡了过去。
不仅睡着了,她还做了个梦。
克莉丝汀梦见了上一世,贝诺莉诞生不久之后。
城堡一楼右翼,图书馆。
克莉丝汀带贝诺莉熟悉城堡的最后一站。
直径数十米的圆形回廊,高度也有接近五六米、一层楼的高度,放着克莉丝汀漫长生命里所有看过的书。
涵盖哲学、历史、文学、手工等等方向。
克莉丝汀有意让贝诺莉通过广泛的阅读了解人,熟悉人,拥有人性,彻底超越人偶的局限,所以选择的第一科目是历史。
她坐在四五米高的木制爬梯上,为贝诺莉挑选一本能够初步涵盖玫瑰帝国历史的古老典籍。
彼时克莉丝汀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一排排泛黄的羊皮书脊上。
也很快选出了适合贝诺莉的作品。
一本近年刚刚被重新编纂过的帝国通史。
记忆里,她取下那本书,一步步从爬梯上下来,交给初生的贝诺莉。
贝诺莉接过去,向她道谢。
除了黄昏透过回廊镂空的穹顶落在身上时,显得过分灼热,仿佛找不出任何值得纪念和追忆的细节。
但梦境里,克莉丝汀却在指尖即将碰到那本帝国通史时停了下来。
她甚至已经摸到了要找的书的书脊,羊皮纸也被黄昏晒得温暖柔软,但克莉丝汀却停在了那,没有动。
她忽得冒出了一个诡异的念头。
这种过分滚烫的触感,真的是黄昏带来的吗?
明明坐在高处。
克莉丝汀却仿佛回到了狼狈跪倒在玫瑰王座前时。
贝诺莉从高处一步步走下来。
那种被猛兽牢牢盯住、扼住咽喉的危险感,分明和此时此刻没有半分差别。
“克莉丝……”低沉喑哑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
克莉丝汀抬头,原本宽敞明亮的圆形回廊,陡然变成一座精致镂空的鸟笼,贝诺莉只是随便一抬手,就把她提了起来。
修长优雅的人偶哪怕是放大了无数倍俯视下来,神情依旧深情。
宛如蛊惑般重复:“不要再挣扎了。”
“或许你愿意求我吗?”
“克莉丝汀小姐……”
克莉丝汀睁开眼睛。
正对上那双眉目深刻的黑眸。
*
贝诺莉听到声音时,天光已经大亮。
只有细微的一线投过帘子的缝隙,落在卧室的地板上。
克莉丝汀其实没有发出什么太大的动静,她只是从原本的平躺,到整个人都蜷缩起来,只是被褥因为她的动作皱到一起,发出细细的摩擦。
但贝诺莉还是很快就从假寐中睁眼。
曲腿半坐起来,看向床边。
或许因为主人的身量,城堡里的床架并不高大,从贝诺莉的角度,刚好可以看见克莉丝汀在被子里蜷成了小小一团。
凌乱的金色卷发有几绺汗湿,粘在了侧脸上,精致的眉眼紧蹙在一起。
牙关紧咬,甚至有几分怒意。
贝诺莉一时顿住,唇角染上几分古怪笑意。
克莉丝汀的情绪向来很淡,贝诺莉上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看见她这副神情,就是在玫瑰王座前,矜贵自持的傀儡师因为被信任的造物背叛,第一次生出愤怒的情绪。
这是,梦见了她吗?
只是闪过这个念头,贝诺莉就感觉有什么情绪快要涨到满溢出来。
但等发现克莉丝汀蜷的越来越紧,唇角都快咬破,贝诺莉身上的气压又肉眼可见的低沉下去。
她的“背叛”,在克莉丝汀心里留下的阴影还是太大了,以至于连做梦,克莉丝汀都会这样的痛苦防备。
贝诺莉黑眸深敛。
第一次开始思考为什么没有在刚重生时直接坦白一切。
如果她刚开始就把误会解开的话……
她就不会在此时此刻,在克莉丝汀的床边,触手可及的位置了。
贝诺莉伸手,虚落在克莉丝汀的脸上。
额头抵上手背,呢喃。
“最后再‘背叛’一次,也请一起原谅我吧。”
“克莉丝……”
隔了一小会,压下那些阴暗不能见光的情绪,贝诺莉拉开窗帘,收拾好房间、地板,叫醒了克莉丝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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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花园玫瑰